繁华落尽 第120章 第三十九章 无奈有情怨无情，纵是相知恨相逢（下）

“你问我？”

“难道还有别人不成？”

“看来你瞒了她很多东西。”这还是无名第一次看公子靖这般忐忑不安，“我倒是听她说过，她如今执念已消，她会离开你。”

齐靖宇硬生生将手中的树枝掰成了两半，他转头目光灼灼的看向无名：“你说什么？”

“我说她会离开——”

这一刻齐靖宇是懵了的，他问无名：“离开？”

无名点头，他问齐靖宇：“你说我邀请兰儿和我一起游历江湖如何？”哪怕兰轩早就拒绝了无名的邀请，这也不妨无名用这件事来气公子靖，“这大好河山，有知己相伴，也是乐事。”

“你想都不要想，”齐靖宇瞪着无名，“就算她会离开，我也不允许她和你在一起。”

“你以什么名义阻止？”

“我……”齐靖宇苦笑，是啊，他以什么名义阻止？

终于，赶在天色近暗的时候轮到齐靖宇见锦兰轩了。

什么忐忑，什么不安，在兰轩和无名一起浪迹天涯这个条件下都得让步。普一见面，公子靖第一句说的就是：“兰儿，你可以走，但是，你绝不能选择和无名一起离开。”

“咦？他没有告诉你吗？”

“靠！”齐靖宇忍不住口吐脏活，又被那个心黑的家伙耍了，他问她：“那你？”

“你记得我们的交易吗？”

齐靖宇点头，却并不作声，他想，难不成锦兰轩打算从那时起开始翻旧账了吗？

翻旧账当然不可能翻旧账了，事到如今，之前的种种再无意义，但不妨碍锦兰轩拿此事作筏子提出要求：“我记得你还欠我一个条件。”

齐靖宇不明所以的问：“所以？”

“我要你许我一场婚礼，就我们这些人，在此地，此时，办一场锦国风俗的婚礼。”

高兴？奇怪？还是其他？闻言，齐靖宇整个人都愣在了哪里，她这是什么意思？在知道他的欺骗后她最终选择了嫁给他？

惊喜来得猝不及防，齐靖宇高兴的不知作何反应。

就在此时，齐靖宇耳畔清楚的传来了兰轩释然的声音，她说：“可我终归不是母妃——”顿了顿她又道：“你做的确实太过过分，我该怪你才是！不过，我也知道走到如今，也是我咎由自取。你我之间终归隔得太多太多，只是……无奈有情怨无情，纵是相知恨相逢！”这一刻兰轩的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早知今日，华阳城破的那一刻我就该如父王所愿般离开。”顿了顿，她说：“如今，也算不得晚。”

闻言，齐靖宇心中的惊喜彻底退却，他问她：“你后悔认识我了？”

兰轩不答反问：“为了我将谛听和听风楼完全暴露，你后悔吗？”

后悔？齐靖宇摇头，他做事从不后悔，哪怕是现在他也不后悔初见时对她的欺瞒，他不后悔遇见她，爱上她，他只后悔没有瞒得更深，瞒到他登临九州之主的那一刻。

不过，在兰儿离开前有这么一场独属于他们的婚礼，也是一件幸事。

事情就这般定了下来，在白国商丘的听风楼，一场锦国风俗的不怎么正式的婚礼由此展开，当然，婚礼前兰轩在韶音和洛青坟前念叨了许久。

这身华丽的嫁衣是从商丘快马加鞭送来的，兰轩的这身行头是锦王一早置办的。喜袍庄重华丽，金银丝线织就的龙凤图纹栩栩如生，与一般的婚礼嫁衣不同，这套成双的嫁衣上的龙凤是错位的。属于兰轩的那身嫁衣九龙环绕其上，而送到公子靖身边的那身男子冕袍绣的才是九凤，从东珠配饰以及规制来看，兰轩这身嫁衣的规格比齐靖宇那身冕袍的规格更高。与九州的所有的嫁衣都不同，兰轩这身嫁衣完全没有配备幂篱来遮掩新娘的面部，锦王哪里是在为爱女置办嫁衣，他置办的分明是未来女王和他的王夫的婚服。

比起兰轩这方轻松的氛围，边星欲言又止的对齐靖宇说：“世子，你真的要穿这一身啊？”顿了顿他又道：“要不，还是换一身吧？就算现有条件一时半儿找不到这般精致的婚服，但这身喜袍……”没说出口的是，公子你这真的很像入赘啊？

“不好吗？”齐靖宇抖抖衣袖，“这一身可是包含兰儿父王的爱。”

齐靖宇本身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性子，更何况这场婚礼的存在对他本身就是意外之喜，在这之前他根本就没有奢望过她会嫁给他。如今，哪又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场婚礼就像一场海市蜃楼般的曼妙梦境，总归成全了他们之间的互相喜欢。齐靖宇不曾想过他和兰轩的婚礼，明明知道婚礼结束兰轩就会离开，可身着婚服的他这一刻却有些迫不及待，一身嫁衣的兰儿应是极美的。

前来参加婚礼的路上若水跟无名抱怨：“师父，你真没用。”

“你不懂——”无名知道，他早就没有机会了，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从他放手的那一刻他们就再无可能。

“对，”若水连连点头，“我不懂，师父你最懂！”

这场婚礼说简陋，看新婚的双方的穿着打扮真的不能违心的说一声简陋，但从婚礼的来宾人数、婚礼的布置、杂乱的喜乐，乃至简单的不像样的婚礼流程来看，这无疑又是简陋的。但这并不妨碍齐靖宇高兴的心情，早就知道兰轩很美，在兰轩出现的那一刻，他还是看呆了。真好，哪怕没有多少人会知道兰儿是他的妻子，齐靖宇还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拜天，拜地，拜彼此。

在亲朋好友的关注下，他们结为一日夫妻。

就如晴岚自始至终不曾对公子靖说‘我将妹妹交给你了，你要对她好’一般，作为证婚人的孟庆也不曾对他们的婚礼作出任何祝福。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过后，等待他们的就是分离。

“真般配，”注视着眼前这双只有彼此的夫妻，裴颖眼神复杂，“他的眼里有她，真好——”

“我以为你会反对？”未婚妻出席自己的婚礼，千古奇闻，无名不解的问裴颖：“但你看起来很是冷静。”

“反对？”裴颖苦笑，“这是我欠兰姐姐的。”

欢喜？痛苦？也许都有？亲眼目睹两人进入洞房的裴颖悲喜难辨，直到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再也维持不住她之前的冷静。公子靖看兰姐姐的眼里有光，兰姐姐也是如此，哪怕裴颖一再劝自己这不算什么，劝自己兰姐姐终归会离开，她才是公子靖名正言顺的妻，她还是忍不住伤心。眼泪忍不住一滴滴的从裴颖的眼里滴落，她清楚的知道哪怕今后他们分开，公子靖的眼里也不会有她。

这个结果，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吗？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伤心？

堂前的龙凤花烛燃得热烈，映衬着新人的脸一起沾染上红霞。臂与臂相交，酒杯碰撞间蕴含无限情谊。这一刻，他们不去想即将来到的离别，只愿沉溺在这醉人的夜色里。发与发交织，面面相贴，唇与齿的碰撞，眼里心里都是彼此的气息，两颗心贴的那么近，近的只余彼此，再无其他。

红烛垂泪，一夜天明。

清晨醒来，看着睡的正沉的锦兰轩，齐靖宇的眼里不自觉的泛起温柔，他在她的眉心印上一吻，然后才小心翼翼的起身，仔细为兰轩盖好被子。然后，他拿起桌子上的剪子，在金凤花烛即将熄灭的那一刻剪断了金龙烛焰的灯芯。齐靖宇一向不信这些，但是，现在他觉得这些所谓的吉兆相信一下也未尝不可，侧头的那一刻，他发现兰轩正在专注的看着他。

齐靖宇走至床前坐下问她：“我吵醒你了？”

兰轩摇头，然后抱紧了齐靖宇，什么也没有说。

描眉梳妆间，齐靖宇将那根他亲手雕刻的白玉簪再次插在了兰轩的发髻间，他上下打量一下，还算满意的道：“看起来还算不错。”

“这是？”兰轩有些意外又有些不满的说：“你竟然从韶音身上取下来了？”

公子靖摇头解释：“你也不想想这东西的价值，我只不过从觊觎他的人手上抢了回来。”他的眼里是不容置疑的执着，“我始终觉得，兰儿你才是这根发簪唯一的归宿。”

“也好，就像韶音还跟在我身边一样。”

拿着他们之间的定情信物，然后去怀念韶音？齐靖宇欲言又止，但终归没有说什么，再怎么说那丫鬟为兰儿丢了命。

时光静好，可是分别终将到来——

顶着骑在马上的齐靖宇杀人般的目光，无名在兰轩离开商丘前问兰轩：“真的不和我一起浏览这九州的大好河山吗？幽谷终究还是太过安静——”

公子靖怀里的兰轩摇头，她说：“幽谷很好，我也想见见母妃所钟爱的地方。” 然后，无名师徒一起在商丘城门口送别锦兰轩和无名，他看着他们一行人一起越走越远，直至消失。

“师父，你是真的喜欢华阳公主这个人，还是单纯就是为了气公子靖才表现的喜欢华阳公主的啊？”白若水好奇，“师父，你真的喜欢公主吗？”

“怎么说？”

“总感觉师父你的喜欢不够热烈——”

不够热烈？无名怔住了，半响儿他问若水：“内敛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但师父你这样的谪仙人……”若水一时形容不出来，抬头望天的那一瞬间若水灵光一现，他指着天上的太阳说：“最适合师父的该是有着太阳般活力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才能融化师父一身冰霜，毕竟师父有时候太过冷清。”

这样吗？他不够主动，兰轩也是，所以错过才是必然。

无名没好气的拍拍若水的背说：“就你懂的多！”

若水这小子真的很欠打，对人的情绪意外的敏感，再一次觉得臭小子该拜师公子靖才是。虽然表现不同，但这小子在对人心的把控上在某些方面和公子靖一脉相承。

齐靖宇虽不满无名的话语还是说道：“兰儿，幽谷确实太过安静，无聊的话你倒是可以多带些人出去走走。”顿了顿，他又嘱咐她：“不过，无名就算了。”

兰轩闻言，‘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她侧身看他并问道：“你介意？”

“当然——”

“可是……我也不管你之后的婚娶啊——”

齐靖宇一时无言，许久他道：“最起码我娶妻之前不行。”

“这也算一种公平？”

齐靖宇点头，他目光专注的看着兰轩，不死心的发问：“非要现在就分离吗？明明你可以接了程锦韶华一起走。”

兰轩摇头，“未明已经催了你很多次了，你别让他再为难，不满我的人很多，我何必去昊天跳动他们的神经。”四目相对，兰轩比齐靖宇要从容的多，她说：“你知道的，早一天，晚一天，我们早晚要分离，终归你有始皇一般的志向，我却没有庄王一样的雅量，这样就很好。”

这样就很好——

路的分岔口，最终通往两个不同的方向，最终齐靖宇和锦兰轩分别踏上了那条属于他们自己的路。此生他居于庙堂，她隐于幽谷，他和她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