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兰轩命不该绝,致命的刀锋被远处劲力十足的石子弹开。下一瞬,一袭白衣从天而降,无名出现了,而锦兰轩也终于得救了。
无名没有想过会在这荒山野岭遇到锦兰轩,还是这样生死一瞬的瞬间。此刻,无名真的无比庆幸,幸亏若水不曾放下,否则他就不会出现在商丘,也不会因着这一晚荒山太过热闹从而前来查看。
还好,他来了。
无名在心里怪齐靖宇,承宗,你不是喜欢锦兰轩吗?为什么会让她面临这般局势?
终于得救了——
然而,兰轩顾不上自己,她拽着无名的衣衫,祈求他:“公子,帮我救韶音,救洛青,求你了。”
“我们先回去,”无名扶兰轩坐起来,“你发烧了,我先送你回去。”刚刚无名为她探脉,她的情况委实不算好。
兰轩摇头,她固执的道:“不,求公子带我去——”
无名不赞成的劝她:“我是从山的那一侧过来的,我见过韶音和另一个男人的尸体,你现在最该……”也正是认出了韶音无名才会进一步跟随士兵们前行,才会救下命悬一线的她。
闻言,兰轩整个人僵住了,下一刻她抱住无名嚎啕大哭。
她早该知道的,不是吗?他们活着的可能性太小了。
死了,都死了,为了她活命,他们都死了——
最终,兰轩在无名的怀里哭到昏厥,然后无名抱起兰轩向着他的住所归去。
“师父?”白若水看着无名抱着锦兰轩回来,“这是?”
无名将兰轩放在自己的床榻上,才说道:“你在这里照顾他,我去熬药。”
熬药,喂药,换药,喂食,如此来回折腾了两三天,兰轩反反复复的高烧才退了下去。病来如山倒,这场大病真的要了兰轩大半条命,父王、韶音、好好的,这三个词是烧迷糊的兰轩嘴里最常出现的字眼,若不是她有如此强烈的求生欲,看着消瘦的厉害的兰轩,无名真担心她会就此一命呜呼。
无名当然知道有人在找锦兰轩,毕竟他们的动作并不隐秘,但无名并没有主动选择去联系他们,在无名看来,兰轩若是就此消失,对她而言也许是件好事。无名也不知道他这做法究竟对不对,但在兰轩清醒之前无名不打算改变,兰轩要是有什么想法,那等她醒过来再说。
一破犹豫:“公子,真的不联系公子靖吗?”
“联系什么——”若水一把将一破拽了出去,然后他趴在一破耳边嘀咕:“你不知道师父喜欢华阳公主啊?这是个机会……”远近亲疏,哪怕若水更崇拜公子靖,但是终归他和师父更亲近。
“什么!”一破一本三尺高。
“你以为师父为什么不假他人之手的照顾她啊?”
“这、这、这……”
“好了,”无名站在两人身后瞪着他们,警告若水:“别瞎说——”
背地里说小话的两人一时间噤若寒蝉,但不妨碍若水对着无名的背影作出挑衅的鬼脸,眼看连家覆灭在即,若水倒是越发的放的开了。
但正如若水所言,无名对此真的没有一丝期望吗?
“你真的要回去?”无名不解:“你应该知道,就此消失对你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可我终究是锦国的公主,他们都希望我好好的,我需要让在意我的他们知道我还活着,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努力不曾白费。”兰轩安慰无名,“别担心,无名,如今执念已销,我会离开公子靖,好好过好自己的余生。”说这话的时候,兰轩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来,“这样才对得起他们,对得起他们的牺牲。”
“你和公子靖?”
“我当然喜欢他,他也同样,但是……”这一刻,兰轩的眼神变得悠长,“但齐靖宇不仅仅是齐靖宇,他还是齐国世子。他放不下这九州天下,而我也不能让那些人为我白白牺牲,所以——”兰轩释然一笑,“余生,我和他相忘于江湖就好。”
这样吗?
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不得不说,没有看到兰轩的尸体的时候,无论是晴岚,还是齐靖宇内心都升起一丝侥幸,会不会兰轩还活着?然后,随着韶音和洛青的下葬,在齐靖宇和晴岚各自发动自己的势力疯狂的开始寻找锦兰轩的踪迹无果后,那丝侥幸荡然无存。一天,两天,三天,他们的心越发下沉,直到他们收到了无名的传信。
太好了,锦兰轩果然还活着!
于是,无名的小院迎来了很多人。
有意料之中的齐靖宇,孟庆孟大人,以及踟蹰着该不该来见兰轩的锦晴岚,还有意料之外的公子靖的未婚妻裴颖。
天知道当裴颖听到哥哥告诉她,让她放心,他已经解决了锦兰轩这个麻烦的时候裴颖的震惊。裴颖对兰轩的态度复杂,但她从来不曾想过要兰轩的命,所以她第一次不顾哥哥反对快马加鞭来到齐**营见到了未明,又在未明的护送下来到了这里。在兰轩生死未知的时候,裴颖是真心为兰轩祈祷的,但当她得知兰轩还活着的时候,她一下子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公子靖这些日子的疯狂裴颖又不是没见过,一旦兰轩说出裴家的算计,裴家又该怎么办?
不过,众人都沉浸在高兴的氛围中,倒是无人察觉裴颖的忐忑。
难得的,公子靖和无名不曾争锋相对,他对无名躬身说了一声:“谢谢——”
无名避过他的行礼,说:“我又不是为了你。”
不大的小院因着他们这一行人的到来挤得严严实实,除了晴岚,大家一同涌入了兰轩所在的房间,只一眼,就能知道兰轩这些日子过得有多不好,她实在是瘦的厉害。
还不待众人说些什么,兰轩就结结实实的跪在了孟大人的面前,她说:“伯父,兰轩有负于您,有负锦国!对不起,洛青他为了护住我死了。”
孟庆一把扶住兰轩,他说:“你活着就好,保护公主而死,是洛青的荣耀。”义子去世,孟庆当然伤心,但他更庆幸的是公主还活着。
坏了,锦兰轩知道了——
这是齐靖宇的第一反应,他甚至有了种落荒而逃的想法,却生生忍住了。这些日子他满心满眼都是锦兰轩,简直脑子喂了猪,连孟庆的出现都忽略了过去,不过,看锦兰轩的反应,这是早就知道了?那她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对他又会是何种反应?齐靖宇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也不动,他在等待锦兰轩的审判。
齐靖宇不动,锦兰轩也直接将他忽略了过去。
兰轩制止住孟大人的动作,她说:“这是锦国欠你的——”然后她郑重其事的给孟庆磕了三个头。
“使不得啊,使不得啊,公主,你折杀老臣了,使不得啊!”
孟庆潸然泪下,他对兰轩自然是不够满意,但这一刻,他却觉得他所有的隐忍牺牲都值了。
兰轩仰头看着孟庆,她说:“伯父,请放心,我会好好的。”然后,她问孟庆:“姐姐也来了,不是吗?我想和姐姐聊一聊。”
“也好,你们姐妹总该守望相助。”
然后,大家随着孟庆一起走出房门,临出门的那一刻,裴颖忍不住开口:“兰姐姐……”
兰轩眼神复杂的看一眼裴颖,脑海里洛青和韶音的影像交替出现……但最终她说:“别担心——”
裴家当然有错,可是到了如今这般田地,洛青也不是没错,连千赫更是首当其冲,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不是裴家,而是她自己。总归,他们是为了她活着而丧的命,只是虽然罪魁祸首不是裴家,但终归她和裴颖再也做不得朋友。至于裴家,报复裴家简单,但又有什么用?倒不如要求裴家此后每年以洛青和韶音的名义施粥救困来为他们俩祈福,兰轩本人对生死轮回的说法嗤之以鼻,但却愿意为了他们俩的来生去相信这慌缪的神话传说。
也是兰轩这个决定,最终韶音和洛青的名字成为了九州神话里的免灾神,每到元日,百姓家家户户都会供奉这一双神祗,祈求他们保佑自己一家来年无病无灾。
见兰轩对晴岚是既期待又忐忑,她真的很怕见到她的小妹妹恨她的那一幕。晴岚不曾想兰轩会原谅她,在听到兰轩说:“阿姊,我原谅你了,你也要原谅你自己。”的话时,眼泪不期然从湿了她的眼眶。握着兰轩的手,晴岚从兰轩的眼中看到了释怀。
“兰儿,你……”真的不怪我了吗?
“阿姊,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晴岚点头,“我们都要好好的。”
这一刻,一切无须多言,相拥的两人如幼时般说着她们分开后这些年彼此的经历,一点儿也没有多年未见的生疏。兰轩当然不能对璟珺的死以及母妃的殇感到释怀,但她却愿意给予阿姊最大程度的心安,这些年阿姊过得也很苦。
她们聊从前,也聊以后,这是时隔多年姐妹俩第一次交心。
晴岚问她:“你喜欢公子靖,又为什么要离开?他嫌弃你亡国公主的身份了?”晴岚的眼眸闪现愤怒,大有兰轩敢说一句是她就出去劈了公子靖。
兰轩摇头,“阿姊你知道的,我不想有愧父王,有愧所有爱着我的人,父王他们都希望我好好的……”而选择公子靖,恰恰是对大家的辜负,心怀九州的公子靖注定不是她的良人。
“你不必——”
兰轩打断晴岚的话,“这样就很好,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唯一,不是吗?”
晴岚不解:“那你还打算嫁给他?”
“对啊,嫁给他,然后甩了他,让他余生再也忘不了我。”
“你啊,将婚礼提前吧,”晴岚作下决定:“我想亲眼目睹你披上嫁衣。”
“可是,韶音他们毕竟……”
“他们不会怪罪你的,孟大人那里我去说。无论是我,还是孟大人都会希望亲眼见证你披上嫁衣的那一幕,”晴岚点点兰轩的头,这样说:“没有亲眼看你披上嫁衣我们才会遗憾。”
公子靖自然不是小妹的良人,但若是这场婚礼能让兰儿少些遗憾,也是不错。
最后晴岚问兰轩:“之后,你真的不跟我离开?”
“我觉得幽谷还不错,虽说舅舅一向不待见我,但看到我如庄王般潇洒的抛却这一切,他大概也不会赶我走。母妃生前总是怀念幽谷的一切,我要替她好好看一看。”
再之后,兰轩见了裴颖。
她直接了当的告诉裴颖:“我要裴家以韶音和洛青的名义年年施粥行善,这样裴家欠我的自此一笔勾销。”
韶音点头,“可以,兰姐姐,这个我就能做得了主。”
“还有,我要嫁给齐靖宇。”这倒不是条件,只是通知,无论如何裴颖总归是齐靖宇的未婚妻,总该告诉她一声。
裴颖一怔,随后苦涩自心间蔓延,她说:“知道了,兰姐姐,裴家会退婚。”
兰轩又道:“你误会了,只要裴家能做到施粥的事,你我并不相欠。虽然我并不觉得抱歉,但我还是觉得你有知情的权利。还有,我想告诉你的是婚礼仪式之后,我会和他断的干干净净的离开。”
“兰姐姐?”
这是什么意思?虽然不懂,但裴颖知道最终她还是失去了这个聊的来的朋友。裴颖不懂,兰轩也不曾进行解释,终归这场婚礼只是她一个人的任性。
齐靖宇不是她的良人,也不会是裴颖的良人,兰轩自是不觉得她亏欠裴颖,但在兰轩看来,齐靖宇作为裴颖未婚夫,绝对有负于裴颖。可是,终归兰轩是自私的,她不会为了为了裴颖的不公而放弃这一决定。
另一边,眼见裴颖进去,齐靖宇一边拿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树枝扒拉着地面,一边问无名:“你说兰儿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