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意也好,不满意也罢,天下人信服就好,而天下认信服了,他也只能满意了。”常错是这样回复金初阳的,顿了顿,他又道:“他本也不是为了要一个答案的,无所谓满意与否。”对着金初阳专注着只盛了他一人的眼眸,常错向她承诺道:“阿阳,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不会变。”他一如既往的知道她想要些什么,对于这几日齐靖宇和未明的频繁邀约,常错不曾放在心上,但他却欢喜他放在心上的小姑娘在意他。
许久不曾听到这个称谓,金初阳有一瞬间愣神,随即反驳他:“谁说我担心这个的,”难得的金初阳的语气里有几分羞赧,“寡人才不担心这点呢!”
这一刻,眼前的女王和曾经那个会对他害羞的小姑娘在常错眼中重合,有太多的事情占据了金初阳的心神,他真怕他在她心中占据的地方越来越少,直到和普通臣子一般。而眼前耳尖不自觉红了的她告诉他,她还是曾经的那个她,他所有的心甘情愿的付出在一刻都有了意义。
此刻,属于他的这方帐篷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常错选择放纵自己,他几乎是有几分哽咽的对她说:“王上,永远无须担心,只要你不曾放开我,我就永远都在——”
“是吗?”金初阳的眼眶不自觉的开始发红,忆及昔日政变前常错对她的保证,金初阳嘴角不自觉的勾起,“真好,纠哥哥(常错,字纠之),你一直都在。”
眼前对坐的两人,一如昔年。
这么多年,他陪着她,一直陪着她,走过九州的风风雨雨。
“真好啊,阿阳你还需要我。”常错言语中的感概,也只有金初阳能听得懂。
情之所至,在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这一方世界,金初阳终于忍不住抛却所有,义无反顾的如从前般,如同她还是公主的时候那样,扑到了常错怀中。她攥着他的手,笑着的脸颊却不自觉的沾染泪水。
“别哭,”常错拭去她的眼泪,“一切有我,我的小公主想要的,都会得偿所愿。”
是啊,她想要的,不管多难,他都会尽一切手段让她得偿所愿。从认识他开始,常错从来不曾让她失望,从来没有。只要她的背后有他,金初阳就不会害怕,他是上苍给她的恩赐,一次她不经意的善心,换来的是常错对她长久的陪伴守护,这是金初阳这辈子做得最划算的买卖。
相拥的两人,无需多言,所有的隐忍牺牲在这拥抱中变得释怀。
这一刻,是独属于小公主金初阳和她的纠哥哥的幸福时光,是无坚不摧的女王的罕见的脆弱,这短暂的吉光片羽般似梦的光景足以慰藉两个长久的几乎快要情感干涸的人的心灵。
与金初阳秦启尊的反应不同,公子靖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为白玉簪。不假人手,精细雕琢,簪头的兰花在他的打磨中轮廓变得越来约清晰,已现雏形的白玉兰花簪就是他些日子的成果。
以公子靖的性子,怎么会忽然想起亲手做簪子?
这灵光一现的想法勉强可以说是受未明的启发,只是,他这般做却不是未明所希望看到的。
那日锦兰轩睡着后,他回到住处,便等到了早早候着他的未明。说实话未明出现在他面前不奇怪,未明单独见他也不奇怪,未明什么都不做专程等着他才奇怪。但齐靖宇心里也是明白未明会专门候着他的原因,实际上一直等到今日此时未明才来找他,已经是未明足够有耐性了。齐靖宇迟迟不作解释,未明也忙着手头的协商合作会谈,临近会盟结束,他终于有时间和齐靖宇这个甩手掌柜好好谈一谈了。
事实上,未明一直在等着齐靖宇给他一个解释,解释他与锦兰轩如今究竟达成了怎样的共识。齐靖宇却似忘了般迟迟不曾和他说明,那早之后,齐靖宇就像放开了限制,其行为越发不加掩饰。都说旁观者清,然而,身处其间,未明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他们两人之间的相处之道,未明唯一能确定是他们互相喜欢。他们之间的是是非非,未明实在堪不明白,他也不想明白,在两人早有默契的情况下,在承宗已然订婚的情况下,未明只需要确认两人的想法是不是还一如当初。
温热的茶水,对坐的两人,一向随意的他们,却不自觉的变得拘谨。
明明得到了还算满意的答复,未明却还是忍不住叹息出声,最不合适是两人偏偏互相喜欢,未明同情他们,也欣喜于他们的清醒认知。就锦兰轩和承宗两人来看,似乎他们各方面都算般配,但就如锦国上下拒婚一样,未明看的明白,承宗不会是锦兰轩的良人,同样,宥于锦国之亡,锦兰轩得不到解脱,她和承宗的追求可谓南辕北辙,也不会是适合承宗的人。不说承宗欺骗在前,订婚在后,未明始终认为目的相悖的两人,勉强在一起也会有好结果的,除非承宗肯为了锦兰轩抛却所有,又或是锦兰轩选择舍弃自我般的夫唱妇随,否则如今这般也算很好。
但这好,就真的好吗?
作为臣子,未明应该很放心才对,作为师兄,他却忍不住为承宗心疼。他甚至开始忍不住迁怒锦兰轩,遇到她,真是承宗的不幸——想当初,他就该,就该在相遇的最初就阻止他……
最终,未明是这般说的:“承宗,你终会娶妻,而她也自会离去,无论承宗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最终和你终老的只会是裴氏女,和你同棺的也只会是裴氏女,你不如忘了她罢——”未明这话即残忍又现实,此刻,他作为承宗的师兄,他还是妄图将齐靖宇从这无望的感情中拉出,“承宗,生前身后,史书之上与始皇并肩的只能是皇后燕氏,而非庄王。同样的,和你并肩的只能是裴氏女,而非她。”未明摩挲着挂在腰间的玉佩企图劝他:“这玉佩的雕工粗糙,我却经年不换,不为玉质珍贵,乃因其为夫人亲手所作的回礼。诗言:‘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阿月赠我以同心佩,我回阿月以结发簪,也是同理。承宗,来商丘前裴氏女托她兄长赠送你锦衣,你也该回报她一二了,”未明说的恳切,“承宗,你忘了她吧,不如怜惜你未来的妻子。这样,对你,对她,对裴氏女都好。”
齐靖宇有一瞬间是愤怒的,说实话,他很少想起他的未婚妻,但他也知道未明说得是事实。得陇望蜀说得的就是他,最开始他只是对锦兰轩心动,他想要的只是她简单的陪伴,哪怕她并不爱他,后来啊,他开始不甘心,他希望她也爱上他,再之后,在她已然心动之后,他开始奢望她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却也明白,这终归是一种奢望。不是他不愿娶她,是她不愿嫁他,哪怕她也喜欢他。齐靖宇不愿去想却又清楚的知道,在锦王选择亲手殉葬锦国,在锦国灭亡的那一刻,就注定这九州天下的纷纷扰扰与锦兰轩皆是负担,锦王亲手为他的爱女选择了他认为的最好道路,以他自己、以锦国为祭品,人为的为她和这九州纷争隔开天堑。是兰轩心不安,是齐靖宇骗了她,才有了这之后的一切,而他也终究作茧自缚,自食苦果,无可救药的被她吸引。
他和她不是不能在一起,只是那代价太大,他付不起。
除非,除非他告诉她锦国灭亡的真相,除非,除非他肯抛却一切随她而去。
在知道连家所作所为之后,齐靖宇不是不曾犹豫要不要告诉兰轩真相,但最终他还是放弃了。最初,他是不在乎是否骗她的,她不过就是一个还算有趣的拒婚对象罢了,有利可图的情况下无妨他将计就计。事到如今,他已然不敢让其知道真相了。他不敢赌她发现他欺骗她的后果,他怕知道真相的她会离开他,他开始患得患失。看看锦晴岚就是了,曾经温柔良善的云山公主如今是秦国举重若轻的贵妃,她于连家的仇恨可谓不死不休。就算他对兰轩的欺骗不如连千赫的性质严重,但总归也是欺骗,至亲的姐妹,性子总该是相似的,他越来越不敢去赌兰轩可能的那个选择——
哪怕齐靖宇明确知道,在知道连家的所作所为后,以兰轩的性格,在连家覆灭之前她根本不会离开他,但他依然不敢赌。
那他是真的不敢赌一场吗?
不是的,他只是害怕,他害怕她的离开,哪怕只是微弱的可能。是啊,不管齐靖宇想不想承认,他下意识的害怕她离开,哪怕是在报复连家之后,在很久很久以后,他也不愿看到那一天的到来。
可是未明直接打破了齐靖宇的奢望——
忘了她?如果可以轻易的忘记她,他又怎么会无可救药的爱上她?
许久,齐靖宇对着未明道:“未明,你能忘记殷夫人吗?”
未明下意识的反驳:“我们不一样——”
齐靖宇再问:“你就说你能做到轻而易举的忘了她吗?”
未明摇头,“不能。”对着齐靖宇那双透彻的眼眸,未明无法去欺骗他。
“那就是了,你不能,我也不能。”说着,齐靖宇伸手,他的视线聚焦在手掌上,“未明,我以为我可以掌控一切,但事实上,我不能。”齐靖宇不曾剖析过他对锦兰轩的感情,遇到她之后,他更多的是冲动而行,这一刻,面对亦兄亦友的未明,他终于开始刨析这一切,“未明,我的理智告诉我,我越界了,我和她不会有好结果的,可是,每一次,我都忍不住向着错的方向前行,”说这话时,他眼里是遮掩不住的迷茫,“从来都是我在强求她,而不是她需要我,”这一刻,齐靖宇笑得无比苦涩,他对未明道:“哪怕我知道,因为追求不同,我们早晚分道扬镳,我总希望这一天来得迟一些,再迟一些……”
“承宗,你……”未明有许多话想要说,但到了嘴边却只剩了一句:“你该娶妻了——”
“也许——”
曾经面对这话齐靖宇是这般答复的,如今等待未明的还是他最初的那个答案,而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下不了决定。
齐国上下皆希望他娶妻,传承子嗣,以安社稷;未明希望他娶妻,去开始一段新的感情,被动的去忘记锦兰轩;最可笑的是锦兰轩也希望他娶妻,她总是那么清醒,她害怕就此沉沦。无一例外,他们都希望他娶妻,只有他本人不想。
裴氏女很好,只可惜齐靖宇心有所属,哪怕是注定的娶妻,他还是希望迟一天是一天。
那日离开前,未明拍了拍齐靖宇的肩膀,说:“承宗,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好。”能劝的都劝了,再多的,未明也说不出了。
该做些什么?齐靖宇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挫刀不停,手中的玉簪一点点打磨成型,兰草的线条一点点呈现出来,他还不曾送她过礼物,这根他亲手雕刻的兰花簪,希望她能够喜欢,想象着她戴上这根簪子的模样,人如其名,这簪子一定很衬她。哪怕结局早已注定,最终他和她注定分道扬镳,他还是希望他们之间美好的回忆能够长一些,再长一些,不至于余生只有寥寥回味。他也希望在锦兰轩的心里的形象能好一些,再好一些,不至于全是逼迫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