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落尽 第1章 楔子 （上） 红叶霰飞终泯灭，锦宫长恨秋风怨

饮下毒酒的那一刻，锦长岳想，一切都该结束了，锦国最终在他的手里走向终结——

穿肠的毒酒自他的喉间咽下，他却一点儿害怕不安的感觉也不曾有，环顾殿宇四周，还是没有等到他期许的那个人，他有些失望的开口：“徐安，兰儿还没有来吗？”

“陛下，已经通知公主殿下了，她就快要来了。”徐安眼眶含泪看向王座上的锦王，满面悲凉，在锦国即将灭亡之际，徐安终究放下了对锦王的怨恨，娘娘，大王终于要来陪您了——

昔日繁盛的锦宫，在破城之时，几无人烟。

锦长岳沉重的说：“徐安，寡人死后，不葬入王陵，一把火烧了就好——寡人有愧于先祖，有愧于锦国！”说这番话时，锦王瘦削的面庞竟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来。挫骨扬灰，这灵魂都不得安息的丧葬方法在他嘴里竟透出丝幸福的味道，他吩咐道：“一把火烧了就好，将骨灰撒在那片海棠树下，我要陪着棠儿——”

九州神话言，不珍惜生命之人的灵魂死后将被忘川河尽头的业火焚烧，历经数百年的酷刑直到消亡，再也没有来生可言。而菁州古老的传说当中，爱着自杀之人的人同样选择自我了结，并将身体焚毁撒落在自杀之人的埋葬处，那么这个自杀的人就会被救赎，由那个献祭之人代替他承受恶果。曾经不信鬼神的锦王，自宸妃去后，反而信起了巫神，哪怕有一丝可能，他都希望那个受到惩罚的人是他，而不是秋棠。

这一切，到底是阴差阳错，还是命该如此，锦长岳不知道，也无法探究，他只知道在他决定毁了锦国后，在他和齐国的交易完成后，他早就没了存在的意义，而迟迟等到这一刻，单单是为了他和秋棠唯一的女儿不要再有心里负担。

棠儿，对不起，害你多痛了这些年！

快了，快了——

由我来代替你，棠儿你马上就会解脱了。

想他这一生真是个笑话，回首往事，他这辈子过的最开心的时候还是作为公子的时候。那时她还是他名正言顺的妻，既没有身不由己的伤害，也没有无可奈何的辜负。

听了锦王这话，徐安双膝跪地，郑重回：“唯唯——”他眼神坚定，“奴才定不会有负王上所托！”说实话，一开始徐安是恨着锦王的，他是宸妃娘娘手下的总管太监，宸妃娘娘于他有救命之恩，可是看着这个男人日日夜夜相思入骨，生不如死，他也无法再继续怨恨下去了。娘娘，大王终究是后悔了，您泉下有知，不知会不会高兴？

“孤王与齐国国主齐赢筠私下有约，锦国灭亡后他会善待锦国的百姓。而你，徐安，我将蝠影（锦国暗卫）交给你了，你要帮我护着兰儿，她的性子——她有时候，像极了秋棠！若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你可以和祝之（孟庆，字祝之）商量，他会和你一起护着兰儿的……”

提到祝之，哪怕祝之不曾怪他，锦长岳依然难掩愧色，因着他，高风峻节的祝之将作为贰臣在史册中臭名昭著。终究是他有负祝之，是这锦国有负祝之！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锦长岳叹一口气，与其等日后兰儿毁了这锦国，这亡国之罪，这个罪过还是由他担着吧！

锦国王室历代的不幸就由他来终结吧——

想来，这葬送了历代锦王幸福的王座就是毁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先祖锦康王，爱上了楚明王之女太平公主，可当时楚杨相争，作为始皇一侧的大将，那个时候的局势根本容不得他们在一起，最终兵临城下，再见竟是生死别离！他们的爱情虽未被载入史册，可是这是历代锦国王室子弟皆熟知的事。都说先祖专情于懿安王后，许懿安王后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只有他们这些后世子孙在阅读懿安王后的手札后才从中得知，这一切只是因为太平公主临终有言：“凌霄，你要好好活着，治理好你的封地，替本宫看看这不曾见过的太平盛世、朗朗乾坤！本宫把阿祈（即懿安王后，太平公主的侍女）许给你了，她会替本宫看着你的，看着你……”

史书记载，康王俊颜华发，又有谁知道他是为了太平公主才会一夜青丝尽成雪？一夜白头，并不只存在于神话传说，感天动地可歌可泣的爱情悲剧也不只是存在于人们刻意编造勾画的话本故事当中。

锦长岳不知道先祖的那头华发到底蕴含了多少深情，但他知道先祖一定是后悔了，他后悔未曾抛却一切世俗纷争带太平公主隐居！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太平公主去后，先祖而后的岁月尽是为了兑现他最后给予太平公主的诺言。他于锦宫中修筑公主塔，建太平祠；他为他的养女，他已逝的兄长之女封号太平；他在明知会引起始皇不满的情况下，依然执意将当时锦家唯一的血脉之人平王许给明王后裔，他一再叮嘱平王，要治理好锦国，要将锦国传承下去。乃至始皇去后，乱局隐现，他咳血叹息：“可恨未换太平生！”

世人皆赞先祖大仁大善，一生惦念天下安康，后隋二世矫诏上位，屠宗室，诛忠臣，他怜惜百姓得之不易的安乐生活又将付之一炬以至伤心呕血。只不知先祖口中的‘太平’，是哪个太平？是太平公主未能生还，还是他的有生之年天下未能太平？恐怕还是前者多一些，否则，他又怎会在平王成年后就决绝地自我了断，并要求平王扬灰于太平墓前？

史书不肯书其深情，也如几无人知道康王陵寝乃是一座衣冠冢。

后来平王以女子之身继位，成为继梁庄王后的又一女王。大隋二世而亡，平王继位后正值多事之秋，王夫明诺（楚明王之孙，太平公主之侄，楚王仅存的后裔，楚灭后时年三岁的他被先祖所救，改名换姓，后由懿安王后扶养长大）欲以一己之私乱天下，平王为了实现对先祖的诺言，更是为了锦国的长治久安，她亲自诛杀了王夫明诺。之后，她亲自扶养她和明诺的儿子锦延宗，在虎狼环绕的诸侯国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待裕王延宗长大成人，她日日于王夫墓前醉生梦死，短短数月就败坏了身体而亡。

而后，一代代的锦国国君谨守着对先祖的诺言，践行着先祖对太平公主的誓言，饱尝情苦，或许他们也知道，他们这样的身份永远也不可能获得一份美满姻缘，可是他们依然情不自禁的坠入情网！从先祖康王开始，一代又一代的锦王作茧自缚，终于将自己的心困死在这冷冰冰的至高王座之中。

这都是命啊，无法打破也无法逃脱的宿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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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上）红叶霰飞终泯灭，锦宫长恨秋风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