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 ”暖暖松开手,用帕子擦了泪痕:“我只是突然不知道做得对,还是不对。”
冷逸尘绞了帕子为她擦着脸和手:“你是说泽生的事?此事?你不同意?”
暖暖点点头。
“为何?”
“除却画眉和舒雁,跟过我的人,从未有一人得过善终,秦羽身死,云琴心伤,梧桐中箭身亡,安如姑姑替我引开追兵坠车而亡,秋雨死得更是惨烈……”
暖暖说着,面色逐渐苍白,手指也渐渐发凉,但语气却坚定:“所以我一定要给舒雁一个好归宿……”
冷逸尘握住她的双手,试图让她温暖起来:“不要这样自责,有些事没来得及跟你说,宫变之后,我命人找到了梧桐的尸体,已将她安葬。安如姑姑的坟茔,去年也迁到了临闾关,你若想追思,回去后便可以。至于秋雨,她则是以王妃的规格安葬在了重峪关,如此,也不枉她一片忠心……”
暖暖看着他,不想他竟还想着这些事,默默地在背后安排好了一切,她心中甚是感激,不觉又湿润了眼角,反握住他的手,由衷地说了声:“多谢……”
“不要这样说,你以前说过,让我不必多有抱歉,我们是夫妻,你的事便是我的事……那么泽生的事,你还不同意吗?”
暖暖摇摇头:“一码归一码,你不能拿这些事来为泽生讨情,此事我不会同意,舒雁也说昨晚便已与他决绝。”
“泽生哪里不好?就让你这样看不上。”
“我要给舒雁一个安稳的生活……”暖暖本想说“不要过这样动荡的生活”,可想到眼前之人以及她自身,如今就是这样的处境,她恐他多心便改口道:“我不希望她的夫君用情不专,令她陷入内宅争斗之中。”
原来如此,冷逸尘不自觉地笑了一下:“你原来是担心这个,你大可放心,我给他下道令,不准纳妾,可好?你放心,三书六礼我们一样也不会少。”
“此事……再议吧。”暖暖知与他再说此事也不会有结果,于是转移了话题:“你脸色怎么这样不好?是我昨晚打扰你了……”
“佳人在侧,怎还有心政务。”冷逸尘说着轻轻拔下她发间的珍珠发簪。
“你……何时也学得这般轻浮了?”
冷逸尘咳了一下,正色说道:“暖暖,有件事要和你说一下,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边境最近有些不安稳,需要我过去看看。”
“是要出征了吗?”暖暖的心揪了一下,猛然抬起头,眼中满是担忧。
“不是,辽东刚刚收复,总有一些不臣服之人,只是平常事。放心,我很快就回来。”冷逸尘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簪子:“这簪子权当是你我的定情信物,可好?”
“好……什么时候出发?”暖暖无心与他说什么信物不信物的,她二人之情已不需要信物来做证了。
“过几日启程,届时我派黎平送你回临闾关。”
“不必,有绣衣使护送即可,你此去危险,身边多一个人我也能放心些。”
冷逸尘收起珍珠发簪,看着她将药喝完便又回到书房。
泽生已在此等候良久。
他见泽生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知叶岚说道是真的。
还未等他开口,泽生先行开言:“殿下,昨日军报,边境有契丹人活动,末将愿带兵前去驱敌。”
冷逸尘:“你已是一郡守将,此事不必再与我请示。只是,边境的事情已不是一日两日,为何今日突然想起来出征?”
“末将……此前是末将懈怠了。”
“你不必遮掩了,我希望你不要意气用事,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待你回来,不,时机一到,我会亲自去向公主提亲。”
一丝希望在泽生眼中闪过,随即又黯淡下去:“多谢殿下,此事随缘,末将这就启程。”
他倒退两步走出书房,脑中皆是舒雁的音容,这个女子,看似柔弱,内心却有一股子坚韧。
记得他接到殿下的命令后,便立即带人进山搜寻,几经波折,终于找到了劫匪的老巢,一番筹谋布局,最终将劫匪全数歼灭,他在一间土房内找到了受伤的舒雁。
他也未想要找之人,竟然是临闾关那晚提灯笼之人。
军中无有女眷,他只得将她暂时安置在这庄子里,但她似乎是吓傻了,自被救之后一言不发,只在给公主写过一封信后对他说了一句:“多谢将军。”
之后她便要悬梁自尽,但这样好的女子,怎能就此香消玉殒,于是他每日开导,才带她走出了困局,放弃寻死。
他本就对她有意,此后竟身陷其中,现如今这个结果,要怪只怪他未将前尘往事悉数告知,在公主责问时露了破绽。
泽生走后,冷逸尘便搬去了军营,边境的局势越来越复杂,契丹人偷袭了一个村庄,抢劫财物,杀人无数。
半个月之后,冷逸尘率军出征。
这日一早,他站在暖暖的院子里,一身银色柳叶甲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这一身戎装,暖暖见过三次,第一次是在榆关大营的中帐内,第二次是在重峪关战场上,第二次是在舒雁被劫走那晚。
往事历历在目,回忆恍如隔世。
之前都是匆匆一瞥,而今正视于他,暖暖只觉得“惊”,这“惊”不是愁不是惧,亦不是凄凉,只犹如“韩信拜将,一军皆惊”,使她的三世十方皆惊动起来。
她有一瞬间的驻足,随即上前,将一个香囊交给他,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开口却只是“保重”二字。
冷逸尘郑重地接过,放在鼻下轻嗅了一下,依旧是熟悉的茉莉香,而后轻轻放于铠甲内,贴身收好。
他想去拥抱她,可这一身盔甲,怕是会伤了她,未想对面之人却伸手抱了上来,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我等你回来,等你回来娶我。”
暖暖说完,泪水忍不住滑落下来,她怕他看到便松了手,转身快步走到了屋子里,背靠着关好的门,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早知道他要走,这几日她格外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时光,原以为经过漫长的告别,便不会再有伤感,可真到了这一刻,还是有控制不住的离愁。
院子里脚步声渐行渐远,她透过门缝见院内已无人,才打开了门,忽觉这个庄子安静了下来。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热气一点点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海棠花谢尽,已结出一粒粒绿色的小果子。
暖暖摘了一颗果子,光滑圆润的果子带着些许凉意,也许她也该离开了。
“冰绡!收拾东西回临闾关。”
她的命令虽下得突然,但这次却不着急,等绣衣卫探得前路无虞后她们才启程。
此次归程,车马浩荡,不仅有绣衣使跟随,黎平亦带一队人马护送,冷逸尘终是不放心,还是将黎平留下。
为防止之前黑店的事情发生,此次队伍将一应物品准备俱全,不再在外借宿饮食,饭时便埋锅造饭、夜间便安营扎寨。
此番行程,人吃马喂,速度便比以前慢了不少。
路程行至一半,临近午时,天气愈发热了起来,暖暖命队伍停下,原地休息补给。她在车内伸了伸快要麻木的四肢,整理了一下衣衫,在众人的搀扶下走下车来。
阴凉处早已摆放矮桌,桌上布好茶水与点心,她坐下饮了半盏茶,才觉得解了些燥热。
依她的心思,策马狂奔回去才好,可现在她还是公主,公主就要有公主的样子,她命冰绡将茶水点心分发给众人,并叮嘱等众人解了乏后再启程不迟。
午饭后,除了几个值守的绣衣使及军士,其余人皆去休憩。
正当暖暖在零零散散的蝉声中昏昏欲睡之际,忽听得一阵嘈杂之声,透过帷幕望去,只见两个绣衣使正在驱赶一个布衣之人。
于是示意冰绡上前询问,不多时冰绡来禀:“是贩货的商人中了暑热,问咱们有没有清热的丹药。”
救人为难之中,助人急需之时,她立即命舒雁找出霍香散,亲自带药前去。
那布衣拿到药,千恩万谢回去给病人服下,看着病人面色由白转红,大家才松了口气。
暖暖命绣衣使沏茶来为众人解暑,转身欲回时,被一人叫住:“贵人请留步。”
她转身看见一位大胡子正拱手为礼,适才此人一直低头照顾病人,她并未看到他的容颜,此番看清了,暖暖笑道:“这位大哥,真是有缘。”
此人正是赵永山。
“贵人又帮了我们一次,赵某感激不尽。”赵永山的语气中略带疲惫,但见此姑娘有如此阵仗排场,料定不是凡人,礼数上并有有一丝懈怠。
暖暖这才想起来他叫“赵永山”,她看着这一行人,他们身上衣着有些破旧,头发毛燥,似乎是连夜赶路过来。
而那病人似乎也不单单是中暑,似乎还有别的病症,他们怎么会带着病人匆匆赶路?
“赵大哥,不想能在此处遇见,你们不是在辽东贩货吗?”
“唉!一言难尽呀!”赵永山叹了口气。
此时茶水已送来,他接过一碗,道了谢继续说道:“辽东最近不太平,我销完手里的药材便进山去收药,借宿在一个村子里,不料遇到了契丹人偷袭了村子,多亏了侠士相助,侥幸逃生,但是折了许多财物。”
暖暖劝慰道:“钱财可以再赚,能死里逃生已是万幸。”
“谁说不是呢,本想着再在山里呆一段时间,回回本钱,谁知这契丹人越来越猖狂,无奈我们只得匆匆赶回。”
暖暖听着不由得担忧起来,冷逸尘不是说只是小问题吗?怎么事态似乎严重起来。
赵永山话匣已打开:“说来有更巧的事,就我们之人,姑娘可知是谁?”
暖暖摇摇头。
“瞧我!姑娘怎会认得……”赵永山呵呵一笑,继续说道:“这人正是今年宁远城最大的药材商,之前我还奇怪,宁远城半数的药都被他收走了,他不单单收药,还收皮革、布匹,是个大商人。我还纳闷他好好地买卖不做了,怎么突然就离开了?原来是去了辽东亲自收货。虽然他刮了胡子,但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你还别说,他这一打扮,倒是有几分江湖侠士的风范。”
季萧,暖暖十分确定,赵永山说的这人就是季萧,自从她说完季萧不修边幅之后,季萧便刮了胡子、换了衣衫,而她也有十几日没见到季萧了。
他去辽东,真的是为了收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