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天,不似以往的热闹非凡,城市一片空寂。
姜霁初从落地窗往外眺望,街道空无一人,只剩整齐划一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密密麻麻。
下午,业主群里发来通知,要求各家各户按照门牌号领取春节礼盒。
领取处就在一楼的物业管理室。
想着通知刚发,下去的人也不会太多。
姜霁初穿着睡衣就往外走。
刚出电梯,一阵冷风直直地往袖口灌。
姜霁初将睡衣扣得更紧。
离物业管理室还有十几米时,姜霁初意识到了大事不妙。
她听到了一阵阵噪杂的喧嚣声。
好似人声鼎沸。
她抬眼,队伍已经排成了长龙。
霎时,她想原路折回。
可物业管理员早已注意到了她,挥挥手,示意她走向队伍的尾端。
一时间,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只好徒劳地将口罩往上拉了拉。
她的粉色睡衣在人群中格外扎眼,尤其是那对粉色的兔耳朵,摇摇晃晃的。
明显能感受到周围人扫来的目光。
她将脸埋在手机里,假装毫不在意。
无所事事的,她索性又看了遍通知。群里要求领完礼盒跟着接龙,她确认了几遍,已经接龙的名单里没有连暮。
也就是说,连暮随时可能下来。
撞见她蓬头垢面一身睡衣的模样。
姜霁初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道,连暮不是积极的人,等他下来应该都接近尾声了。更何况,他也不缺礼盒,可能都懒得下来。
她快点上去就行。
排到姜霁初时,她来不及细看,草草扫了眼,拿上就往回走。礼盒大概就是些中式甜点,再加上些物业临时抢购的蔬菜水果。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生怕撞见连暮。
帽檐垂得快遮住眼睛,口罩拉到眼底,她竭尽全力藏住自己。
鬼鬼祟祟地钻进人群,试图让自己的睡衣淹没于一堆黑色羽绒服之中。
到电梯口时,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姜霁初正要松一口气。
却听见身后有个女声大喊。
“姜小姐!姜小姐!您还没签字呢!”
女声吸引到了众人的目光,姜霁初尴尬地转身。
“啊?什么签字?”
管理员递来一张表格,表头写着“礼盒领取确认表”。
“刚才您走得太急,没来得及签这张表。”
“噢,好,”姜霁初飞速在表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没别的了吧?”
“没有了。”
“那我先走了。”她说完就跑。
电梯叮地一响,不知怎么,姜霁初后背一凉。
姜霁初闻到了股熟悉的烟草味。
余光轻扫,她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口罩再往上拉,她将头撇向侧面,企图快步离去。
那人喊她,“姜霁初。”
她恨不得自己消失在这栋楼里。
“嗯……”姜霁初缓缓转过头,尴尬一笑,“……你刚下来啊。”
她差点脱口而出——“你不是一直都很不积极吗怎么今天下来这么早。”
生生咽下。
他们对视。
连暮倒也没有刻意打理,头发被随意地拨弄成了三七分,倒是显得格外少年。
他玩味地笑,“不晚啊,也没跟你差多少。”
姜霁初脸色微红,岔开话题,“我还有点事,我先上去了。”
“等下,”连暮故意似的,指指她的礼盒,“给我看看这个礼盒有什么。”
姜霁初不送手,小声道,“都是一样的,你去领了就知道了。”
“是吗?”连暮慵懒地拖长腔调,坚持道,“我想看看你的。”
“真的都一样啊。”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直接伸手。
姜霁初无奈,只好递给他。
他也没有认真看,仿佛只是为了拖住她一般,甚至只是轻轻扫了几眼最上层,便还给了姜霁初。
连暮笑得散漫,对她说,“外面挺冷的,上去吧。”
回家后,姜霁初懊恼地站在镜子前。
她火速脱掉睡衣,换上了平日里的紧身长裙。锁骨露出,双腿纤长,曲线明显。
她盯了又盯,恨时间不能倒退。
等到了礼盒被领得七七八八,有人在群里提议交换物品。
资源有限时,自然也不再争论本身的价值,有白菜换鸡蛋的,也有用牛肉换面条的,更有用半箱水果换一瓶饮料的。
有邻居跟着评论,“感觉我们回到了以物易物的原始时代。”
姜霁初倒没什么想换的,她不挑,有东西能吃就行。
紧接着,“2401-连暮”名字跳了出来。
“我这有啤酒、橙汁、果汁,有邻居能换瓶可乐吗”
底下的回复也是五花八门。
“不好意思兄弟,可乐刚换走。我拿什么能跟你换瓶啤酒?”
“兄弟,我能拿酸奶跟你换果汁吗,孩子闹着要喝。”
“我这有雪碧能换。”
“我想换橙汁!!求求了!!”
连暮只回复了一条,“都能换,来一楼。”
姜霁初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把“我有可乐”四个字发出去。
她在储藏柜里翻了半天,翻出来几瓶之前囤的可乐。她其实不爱喝碳酸饮料,总觉得气太冲,喝得嗓子疼。可架不住身边总有朋友喜欢,她也就习惯了时不时地买上几瓶备好。
擦掉可乐上落的灰,姜霁初再三对着生产日期核对。
还好,没有过期。
等她下去时,一楼已经挤满了以物换物的邻居。
她在人群中一眼望见身形高大的连暮,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连暮。”
第一声他没有听到,姜霁初略微加大音量,“连暮。”
旁边人提醒他,“有人叫你。”
连暮回头,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大衣没扣紧,足以窥见长裙的线条。
他眼里带着调笑,调侃道,“换衣服了?”
姜霁初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姜霁初转向角落里堆着一摞摞纸箱子。
连暮抱下来了两箱啤酒,一箱果汁,一箱橙汁。
“这么多?”姜霁初惊叹,“换得完吗?”
“换不完也没关系,就放在这送大家了。”连暮毫不在意的,“图个喜庆。”
这时,光头大哥匆匆忙忙地跑下来了。
大哥拿了一瓶酸奶,递给连暮,“兄弟,你看这能换瓶果汁不,孩子闹着要喝,家里确实就剩这一瓶酸奶了。”
“行,”连暮弯下腰,随意地拎出三瓶果汁给他,“不够再来拿。”
大哥感激涕零,连连双手合十,“谢谢兄弟,真的太感谢了。”
姜霁初一直站在他旁边,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
等到连暮的箱子换得差不多了,姜霁初把可乐递给连暮。
“对了,这个给你。”
连暮接过,“你换什么?”
“我不换,就是给你。”她轻声说。
“给我?”连暮重复了下她的话,调笑地看着她,望了望箱子里剩的果汁,“喝什么味的?”
姜霁初摇头,“我不喝。”
她本来也只是下来送几瓶可乐,没想过换物。
“不说?”连暮挑眉,吓唬她,“那我给你拿个芥末味的,你肯定爱喝。”
姜霁初低头一笑,“那我拿瓶橙汁吧。”
给她拿好橙汁,连暮把箱子合上,扔在一边。
“都这个点了,不等了。”
他问,“姜霁初,你有可乐,怎么不直接私聊我啊?”
“……咱俩没微信。”姜霁初回答。
想必也是,连暮好友众多,估计从没想过这种问题。
“这还不简单,加一下,”连暮拿出手机,“来,我扫你。”
通过之后,姜霁初偷偷点进他的朋友圈,发现是一条横线。她心下一凉,有些诧异地抬头。
连暮看出了她的意思,轻描淡写道,“我不发。”
他点进姜霁初的朋友圈,最近半年只有一条。
是辞职那天,姜霁初拍了下蓝天,感叹道——“自由了。”
连暮反应很快,读出了含义,“辞职了?”
“是,”姜霁初承认道,“还是裸辞。”
“工作很累?”
“也不全是,”姜霁初说,“每天日复一日地重复,看不到未来的前景,就觉得没什么意思。”
连暮浑不吝地笑,“然后炒了老板?”
姜霁初就笑,“我也觉得我挺幼稚的,但是年轻不就这样吗,冲动任性。”
“我也不想考公考编,不想循规蹈矩地活着。”
“他们都说我很不理智。”
“我没觉得幼稚,”连暮说,“有承担风险的能力,做什么是自己的选择。”
“或许吧,”姜霁初微微低眉,“但是,我现在觉得自己并没有这种能力。”
连暮不喜欢讲大道理,很多事情他并不放在心上,一向随自己性子来。
所以他只是问。
“那你后悔吗?”
“不后悔,”姜霁初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辞了职,我起码能多活十年。”
“不后悔就对了,”连暮活动着手腕,散漫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年纪轻轻的怕什么?”
夜里光线不太好,姜霁初隐隐约约瞟见,连暮手腕好像有一处伤疤。那道愈合的白色疤痕突兀又狰狞。
她想起同学提过的,“钢琴主人前段时间出了点事”,想开口询问,又怕他觉得冒犯。
只好默默地咽下自己的疑问。
单元门外,有人偷偷燃起了烟花。
听到清脆的烟花爆竹声,才意识到已经到了零点。
即使是特殊时期,也听到了有人打开窗户欢喜地庆祝节日。
又是新的一年啊。
楼道里人烟散去,只剩他们俩守在原地。
两人拉开可乐,倚着栏杆,干杯。
姜霁初小口啜饮着可乐,第一次品尝到它的甜味。
看她动作慢吞吞的,“不好喝吗?”连暮问。
“不是,”姜霁初借口道,“有点凉。”
连暮将可乐瓶捏扁,伴随着一条完美的抛物线,它被投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见她眉目忧愁,连暮晃晃可乐,像是在安慰她,“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她说。
姜霁初没有置顶连暮,按照字母顺序在通讯录里找到他,盯着他的头像,发呆。
这个头像,曾经她在数个群聊里见过,在别人的聊天记录里见过,也曾偷偷搜索过。这一次,是在她自己的通讯录里见到。
那些被尘封的往事缓缓浮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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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反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