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渡 第57章 心头血

当你下定决心要去见一个人的时候，

大概就已经想好结局了吧。

“见或不见，就在一念思量。”

若你念他、思他、不想骗他，就去见他。

若他不见，那便随他。

———《凡尘渡》

东宫书房，那支用来刺杀顾陌的箭横摆书桌上，顾陌轻轻抚摸着箭头，上面的血迹已经被擦干。淡漠的眼神，毫无表情的面容，沐风猜不透此时的顾陌究竟在想什么。

“殿下。”

“我原以为，在我身边没人能伤他，却不想……待在我身边才是最危险的。”

“此事，不应怪殿下。”

沐风也曾想过，如果从一开始薛相告状的时候顾陌不出现，没有那么明目张胆的偏向叶轩。未曾在薛相面前漏出锋芒，让薛相注意到了叶轩的存在，或许薛相以后行事都不会这么偏激的不顾一切，以至于在他死后，还有人想接着薛相的名义要杀了顾陌。

“真的不怪我吗……”

顾陌自嘲，他问过自己无数遍：“为什么偏偏是叶轩？”“为什么自己的冷情唯独对叶轩例外？”“为什么一向冷静的自己对叶轩的事就不管不顾？”

容不得他想到答案，叶轩的出现一再打破他的沉着。对的，他确实可以什么都不做，但又无法控制自己，不能不做。

沐风在一旁静静地陪着，顾陌的问题也许有一天，有人能替他解开，但这个人绝对不是他。

“殿下，叶侍卫求见。”

书房外，暗卫前来禀告，叶轩此时已经站在东宫门口等待着被传唤。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自信，就是认定了太子会应允。

“…………”

“殿下若是不想见，属下就去回了叶公子。”沐风看着顾陌有些疲累，再听叶轩的名字的时候，眼里已经没了以前的光，但他知道顾陌是想见的。

“让他进来。”顾陌闭目，他开始犹豫自己的每一个见叶轩的决定，那是和以往不同的担忧。

“传。”沐风对着门外的暗卫下令。看向顾陌的目光如炬，他已经很明显的察觉到了：从认识叶轩以来，游戏民间、智斗薛相也好，还是郊外遇险也罢，顾陌都没有变。却从校场遇刺开始，顾陌变了，变得瞻前顾后，变得小心翼翼，变得不再像他自己。

“是。”暗卫领命后，直奔大门而去。从他们开始保护顾陌，到后来变成保护叶轩，他们遵的是令，听的是命，无一违抗和怀疑。

暗卫的心其实是最通透的，他们是离顾陌最近的人，也是最远的。

————————

三天前，叶轩中毒，太医院众人都无解，宁王却在此时带着宋清风进宫。

“陌儿。”

“父皇……”瑄帝慈爱的声音响起，顾陌转身眼神立刻恢复神态似看到一棵救命稻草。

瑄帝有些心疼此时的顾陌，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儿子这么失态和崩溃过，他深知自己的儿子已经把叶轩看得极为重要，亲手扶起顾陌示意宋清风上前。

顾陌见到宋清风再也忍不住眼泪，说着“对不起。”

宋清风也顾不上礼制，拍拍顾陌的手：“殿下别怕，不怪你。”叶老收到校场遇刺的消息，传信的人也没说清楚，二老也不知道顾陌和叶轩到底伤没伤着，只好找了宁王。

恰好宁王也收到消息正要进宫，便带着宋清风一起来了。

“皇兄……” 南宫衍看向瑄帝，眼神意味深长。瑄帝摆手，他并没放在心上，有人心疼顾陌，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这个时候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宋清风替叶轩把了脉，又在叶轩手上和胸口上扎了几针，从药箱里拿出一颗丹药给叶轩服下，打开药箱夹层，拿出一只木盒，用木夹子将盒内东西取出，放在叶轩伤口处。

“这是？”瑄帝问。

“冰蚕。”南宫衍答道，这东西他再熟悉不过，泠舒所中便是这冰蚕之毒，至今都无解法，而这东西还需要辅以一味药引。

“陛下。”宋清风转而跪在瑄帝面前。

“叶老何故行此大礼。”

“臣还需要一味药引。”

“叶老但说无妨。”

“一滴心头血。”

“用我的！”

“太子先别急，等微臣说完。这心头血绝非儿戏，乃是人生命之源，是精气之所在，取心头血时，殿下还需服下冰蚕卵护住心脉，冰蚕之毒会一直跟随殿下，心头血一出，殿下日后身体会比以往更加虚弱，且此蚕毒会反噬殿下身体，殿下日后还会畏冷，日后再无四季之感。”

“用谁的都行吗？”瑄帝虽知道叶轩是可造之材，却也没法用未知的未来用南国的诸君冒险。

“至刚至阳之血方可。”要是可以宋清风用自己的就是，可冰蚕毒非至刚至阳之血不能压制。

“日后，是否可解？”听这话，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这世间哪有皇族血脉更加至刚至阳的，宋清风行此大礼是已经做好了要被杀头的准备。

“除非有一人自愿付出性命。”听到这话，瑄帝愈发犹豫了。

“就用我的，父皇，今日若非叶轩，此刻危在旦夕的便是儿臣，叶轩舍命护我，儿臣亦愿意以命换之，恳请父皇成全！”顾陌重重跪在瑄帝面前叩首，坚定，执着。

“陌儿，人心难测，若日后你重用于他，他拥兵自重，你该当如何？”

“他不会，叶家已不涉朝堂，即便哪天他入朝局，儿臣依旧护他天真如初。”

“罢了……”瑄帝最终妥协，他的儿子，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真到那时，他这个做父亲的替顾陌杀了叶轩就是。

床榻前，顾陌握起叶轩的手，认真郑重，一字一句。

“叶轩，我以南国太子之名要你收回对我的承诺，以后，你只需要保护好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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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叶轩被领到了书房时，顾陌的装束一如往常，没有换衣，没有头戴斗笠，就那样“光明正大”的坐在桌案前看着叶轩低着头慢慢靠近。

“卑职参见殿下。”

“起来。”

“兵部大人送来关于此次刺杀奏章，请殿下过目。”

叶轩将奏章呈上，奏章里是关于校场刺杀和那夜黑衣人围杀叶轩的结果。

一旁的暗卫接过放在顾陌的桌案上，顾陌也没有要看的意思，叶轩正准备行礼退下，顾陌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手上的伤如何了？”

“已无大碍，劳殿下挂心。”

“命人送去的药每日都要擦。”

“是，谢殿下。”

叶轩并未抬头，眼神却暗暗向后瞥了一眼，确认自己进的是东宫的大门，面前的是冷情的太子殿下。

叶轩这不经意的一个自我怀疑，倒是引起了顾陌的兴趣。

顾陌饶有兴趣的单手撑头看着不敢抬头的叶轩想着：‘到底是谁给这傻子灌输了这不准抬头的思想。’

又抬眼看了眼沐风，沐风心领神会的默默摇了摇头，确认此事与他无关。

看着中了回毒突然变得有些傻愣愣的叶轩，顾陌清了清嗓对着门口的叶轩问道：

“还有事？”

“回殿下，没了。”

叶轩茫然：‘我还以为是你还有事要吩咐，这会儿倒是嫌弃我了。’正欲再次行礼，话还没出口，手刚抬起来，顾陌略显威严的又道：

“你自进东宫，好似从未抬头，是怕本宫？”

“殿下圣颜，卑职岂敢随意窥伺。”

沐风嗤笑：‘你以前看得还少吗？’

“抬头。”

顾陌不冷不热的一句话刚出口，莫说是叶轩被震惊到，就连沐风都被顾陌这临时决定给吓了一跳。

“卑职不敢！”

叶轩闻言立刻俯首跪下，在大脑里飞速思考究竟是哪句话得罪了顾陌。在他看来顾陌就是喜怒无常的，他着实是摸不准顾陌的路线。

沐风望了望顾陌，又看了看叶轩，无奈扶额在心里大喊：‘叶公子你倒是抬头啊！’

顾陌只是淡淡一笑，眼里没有失望，或许刚才确实只是他的一时冲动，但似乎不论叶轩抬头与否，他都已经想好了所有的结果。

“退下吧。”

“是，卑职告退。”

叶轩踏出东宫大门时，像极了当时的杨艾，只是叶轩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东宫冷得确实是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太子忽然对他发难，却又没有刁难。满公公进宫时对他的的提醒是真是假他也不想知道了，他只盼着以后能少接触这位太子殿下就很不错了。

有这么一瞬间，叶轩突然不想赢了，最后的那场比武，他竟然不想拼尽全力了。

“输了……也不丢人吧……”叶轩絮絮叨叨的边走边自我怀疑的出了宫去往兵部安排给他的住所。

查出了刺客，明天便是最后一场比试，最后是如愿远离东宫，还是近身侍奉……再想想吧。

也不知，若是哪一天叶轩知道了太子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弦之”，不是该作何感想，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今日“不抬头”的选择。

叶轩走后，沐风拿着他呈上的奏章出了门。顾陌没看里面的内容，他清楚里面写的是什么，不管这南国都城里发生什么，都可以推给一个死人，除非能见鬼神，否则就没法给任何人论罪。

“好一个兵部，竟拿个死人来糊弄朕！”

御书房内，瑄帝看着沐风呈上的奏章大发雷霆。

“陛下息怒。”赵公公上前劝谏，众人也都纷纷跪下，等瑄帝的气消得差不多了，立即给了沐风一道旨意。

沐风出了御书房后带兵直接去了兵部尚书的府邸。让兵部尚书喊冤的机会都不给，直接缉拿，查抄了整个府邸。

沐风手上的圣旨里写的是：兵部尚书渎职，办事不力，削官待审。

刺客一事瑄帝虽然下旨交给太子全权处理，但奏章不经瑄帝直接呈给顾陌，旁人也许不觉得有何不妥，但在有心人看来，怎么看都是大不敬。

叶轩才来几天，对这些事自然是不知道的，而兵部尚书是主审，叶轩刚醒就来述职，呈奏章一事自然也是兵部尚书告诉叶轩的。

这其中的要害叶轩不知，这个在朝多年的老狐狸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既然已经有人开始着手试探，顾陌也没想过要让他们失望。

午时，侍卫房内，季阳一个劲的偷瞄叶轩，叶轩起初只是觉得孩子小，还怕生。后来被季阳盯烦了，抬头问：“怎么了？有话说？”

“大人今日见到殿下了吗？”

“嗯。”

“殿下不曾说了什么？”

“嗯。”

“敢问大人以前是否和殿下相熟？”

“不熟。”

季阳心道：不熟就见鬼了，手都牵了，还抱了，昨夜还睡在太子寝殿，今早看着叶轩好些了才被送回来的。

“你想说什么？”叶轩被这一句句的问烦了，季阳话到嘴边，想到沐风杀人的眼神，埋头吃饭道：“没事，没事，大人多吃点，才受了伤，要好好补补。”

今日侍卫房加了补血的菜和汤，别人还自以为是太子给的赏赐，只有季阳和刘翼知道这明晃晃的是冲着谁去的。

比武被推迟在三天后举行，期间东宫不让叶轩再当值，直接下令将人撵回叶府，好好养着。

叶轩刚进府，二老正在大堂坐着喝茶，见他回来也没多问什么，宋清风叫了他过去坐，伸手就给他把脉。

“爷爷？”

“别说话，我看你脸色不好，给你看看。”叶轩在昏迷时并不知道那天的事，宋清风也并没打算要告诉他，回来后也只告诉叶老叶轩只是受了点皮外伤，解毒之事只有那日在殿内的瑄帝、宁王、顾陌和他知道。

叶轩也只以为自己中了普通的毒，睡了三天就好了。

宋清风把完脉，问：“太子殿下如何？”

“我今日求见，殿下并无不妥。”

“你过几日进宫，将我府里的那株上好的千年人参给殿下带去。”宋清风自那天后陆陆续续的给东宫送了不少补气益血的药，虽然宫里什么都不缺，但这样起码能让他心里舒坦些。

叶家爷孙俩不用知道这些，叛国的事叶家做不来，日后太子有何闪失他宋清风拼了老命不要都会把人保住。

叶轩和二老聊了会天便被赶回院里休息，刚进院常德就从墙外跳了进来。

“我家是没门吗？”

“你比武还没结束，我来你府上被人看到又有人说闲话。”

“你还怕这个？”

“我是不怕，但我不能毁了我兄弟的前程。”常德坐下，将手里的酒坛放下：“听说你受伤了，好些了没？”

“已经好了，只是殿下不放心，让我回府修养。”

“哟，太子殿下对你挺好啊，不像传闻那般冷清嘛。”

叶轩脑中闪过太子对他关心的话，忽而笑了：“殿下是挺好的。”

常德没注意叶轩的神情，倒了杯酒放在桌边，桂花树垂下的枝叶刚好能够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