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渡 第2章 离别

午后，顾陌被淸徽召走，叶轩一人待在院里摘了点桂花。

桂花去梗，洗净后和糯米酒泡在一起，封坛，七天后便可揭盖取酒。叶轩前两日翻阅书籍便得了这桂花酿的做法，等出坛时加入饴糖，便是上好的佳酿。

“师兄会喜欢的吧。”

叶轩满心期待，等着七日后给顾陌品尝，顾陌的修为其实早已不用吃东西用些山泉露水即可，只是自从叶轩住进他的院子，师弟们总会带吃的给叶轩，叶轩喜欢把吃的先给顾陌尝，久而久之顾陌也会陪着叶轩吃三餐还有些糕点小食。

叶轩刚准备把剩下的桂花晾晒好给顾陌做茶饮，天就阴了，伴着几道闪电传来几声闷响。

叶轩手上一抖，桂花洒落在地，他怔怔望着地上的桂花，弯腰捡拾，苦笑着说：“等不到了。”紧接着一道天雷直直向叶轩劈来。

“阿辞！”顾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犹如神降。在天雷劈下来的那一刻被顾陌施法挡住，顾陌将叶轩护在身后，叶轩怔怔望着顾陌的背影，淹没了他所有的恐惧。

今日出门前顾陌便觉不安，淸徽望着闪电的方向只说时间到了，顾陌要走，淸徽说：“陌儿，莫要强求。”

顾陌头也没回，说：“师父，阿辞只是想站在阳光下，像个人一样的活着。”

顾陌眼神坚定，从他将叶轩带回山时起就注定了，即便是要他与天抢，他都要护着叶轩。

顾陌匆匆赶来，差点，就差一点。

顾陌这人平时就是一副清冷得什么都不关心的模样，对什么都淡淡的，此时却眉头紧锁，脑中想着无数种带走叶轩的办法。

天雷一道未停，第二道就劈了下来，在天雷的威压下，顾陌唤出本命剑破尘，剑身如霜如雪，剑锋寒光凛凛。顾陌轻易不用剑，一是他修为够高用不着，二是他嫌破尘冷冰冰的用着冻手，即便是同门师弟都很少见过破尘。

只是如此阵仗，淸徽还是没有露面。

“师兄，如此下去，弦之怕是要折在里面。”清空心下不忍，怎么说顾陌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是天境山最出色的弟子，一直当做下一任掌门继承人培养。

“天道无为，天行有常，要他们自己跨过去了才是新生。”

从叶轩进山，淸徽就替他批过命，顾陌的法术是他教的，顾陌从一开始就清楚叶轩天煞孤星的命格能活到十八岁，已然是顾陌逆天而为替他挣来的，叶轩多活一日身边的人便呈极恶之势，这是叶轩自己的命。

顾陌跪了三日，淸徽就是想让顾陌想清楚、看明白，天境山只能成为叶轩一时的偷生地，顾陌能护他一时，却护不了他一世。

可做师父的哪有不心疼自己徒弟的，更何况叶轩无辜。

顾陌在他门前跪着的那三日，淸徽便在顾陌居所布下结界掩盖叶轩气息，叶轩拜师后便再没出过顾陌的院门。

第一道天雷劈下来的时候被结界挡去了一半的威力顾陌尚且能接住，第二道就逼出了顾陌的本命剑，到第三道劈下来的时候，叶轩刚上前就被顾陌用结界将人护住。

“师兄！”叶轩边尝试用各种法术破开结界，边对着天道大骂。“狗老天，你要我的命，拿去便是！”

“乖一点，别动。”顾陌勉强以剑和身为盾挡着天雷，还安抚着叶轩，就算天赋和修为再高，对于才刚入化神境的他来说，连抗三道天雷还是有些勉强，持剑的手和嘴角都渗出了血，滴落在他的白袍上晕开成了一朵朵红梅。

“快出来啊！”叶轩急得不行，结印蓄力，试图从体内召出什么东西，额头上的红印渐显，刹那间，一道红光将结界强行破开。

叶轩快步上前遮住顾陌的眼睛将人抱在怀里，他手里握着一柄黑红色的刀，刀身周围煞气密布，叶轩手里的刀一挥，天雷退去，天空瞬间又恢复了刚才晴空万里的模样，平静地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阿辞？”顾陌还被蒙着眼睛，叶轩的气息不稳，无法再维持手里的刀显形，顾陌刚要为他注入灵力，叶轩担心顾陌身上的伤，握住顾陌的手阻止。

“我没事儿，别浪费你的灵力。”这是叶轩第一次没叫他师兄，成熟的语气里第一次露出了踌躇和不确信。

顾陌没听他的，输了灵力后人就彻底没了力气，索性就靠在叶轩身上。

以前叶轩总是像个小孩一样粘着他，现在孩子被雷劈了一下，竟变得可靠起来。

“为什么要蒙住眼睛？”顾陌问。

“怕你会不要我。”

“带你回来的时候，怎么不问我以后会不会不要你。”

叶轩犹豫着将手慢慢挪开，叶轩额头上的红印很醒目，顾陌伸手，叶轩先是微微往后躲，接着又乖乖向前让顾陌摸。

“很好。没被雷劈坏，还是那张俊朗的脸。”顾陌的手划过叶轩的额头，悄无声息的隐去了叶轩额头上的印记。

叶轩愣愣，瞬间红了眼眶，眼泪跟着不自觉的落下，原来他额头上的红印并没有那么可怕，起码顾陌依旧接受身为异类的他。

叶轩埋在顾陌颈肩哭了很久，顾陌轻轻拍打着叶轩的后背，告诉他说“不要怕。”

叶轩向顾陌撒过很多娇，大多时候是想要顾陌的偏爱，可唯有这一次是真的很想让顾陌疼疼他。

雷声停了，结界打开，师兄们赶来时叶轩正欲抱着晕过去的顾陌去寻淸徽。

“大师兄，小师弟。”师兄们有去接叶轩怀里的顾陌的，有去扶叶轩的，还有去请淸徽的，可叶轩不放手，执拗的抱着顾陌。

师兄们以为叶轩是被刚才的阵势吓到就随他了，合力为顾陌渡了灵力。等淸徽来探了脉，施术游走顾陌全身，除了灵力耗尽，身体并无大碍，留下一颗培元丹，吃了再修养一阵，等恢复了灵力就好了。

淸徽临走时，也给了叶轩一颗丹药。

“师父，我没受伤。”

“吃了吧，于你无碍。”叶轩的气息不稳，淸徽进门时就有察觉，这几年他虽未曾亲自教导过叶轩，可怎么说也是自己最小的徒弟，该有的疼爱还是有的。

“谢谢师父。”师徒俩生分的很，这声师父叫得没多少感情，不过叶轩好在是敬重淸徽的，因为除了顾陌以外，淸徽也是将他视作是人的。

看出叶轩的拘谨，淸徽没多留。“今夜好好休息，明日你来殿中寻我。”

“是。”叶轩送走淸徽后，将丹药给顾陌喂下，整夜守在顾陌身边。后半夜，顾陌周身灵气聚集，体内灵力剧增，三道天雷下来让顾陌因祸得福增加了修为，此刻正在他体内慢慢运转度化。

叶轩没多惊讶，凡是修仙者到大乘境界都要经雷劫来突破，顾陌的修为虽未至大乘境，可也快了。

叶轩盯着顾陌看了很久，想着今天发生的事还有些后怕，当初他跟顾陌回来，是因为顾陌是他到人间后唯一一个向他伸出手的人类。

叶轩不想骗他，可他又想活着。叶轩握住顾陌的手抵在自己额间，埋着头似犯错的小孩：“你不问问，我究竟是谁吗？”

顾陌初遇叶轩时是在沙溪镇的一条小巷里，那时叶轩刚十二岁，父亲为了提升修为要拿他祭天，叶轩本来已经被送上祭台，却因生死关头突然唤出一把刀，刀气横扫祭台破了结界才助他出逃。

来到人间后，他所过之处额间的红印和手中戾刀无一不引来凡人惧怕和憎恶，人人驱赶他，打他骂他，叶轩怕伤人，压抑着心中戾气，找到了小巷里无人在意的躲藏地，不知躲了多久，刀自己消失在他手里。

叶轩全身破破烂烂的，小小的一团缩在角落里，被积雪盖了满身，额间的红印闪烁，顾陌见到他时叶轩已经昏在小巷。再次被惊醒就是在顾陌的怀里。

“醒了？饿不饿？要吃东西吗？”顾陌抱着他，看他醒了就问，叶轩很是警惕，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才发现红印不知何时消失不见。顾陌伸手覆上叶轩额头：“怎么？头疼吗？”

叶轩不说话，只望着他，顾陌将自己的裘衣盖在他身上，叶轩又望了望周围，还是原来的小巷。顾陌不好意思的笑笑：“抱歉，我来时遇见一位母亲因没钱给孩子看病，便把身上的银钱给她了，现在没钱住店，不过你别担心，我还有钱给你买吃的。”

顾陌给他买了糖包，叶轩怔怔望着他，他觉得顾陌傻死了，哪有人自己受苦帮别人的，看了看顾陌单薄的衣裳，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裘衣和手里的糖包:好嘛，他被个傻子救了

“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在顾陌的催促下，叶轩回神，低头咬了一口糖包。

很甜，可不是人类的他是没有味觉的。

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他觉得太丢人了，可偏偏就是忍不住。

顾陌就坐在一旁静静陪着他，倔强的小孩想哭，没必要去打扰。

顾陌准备离开时，叶轩抬头看着他，就那一个眼神，顾陌觉得不能将小孩这么扔下，他向叶轩伸出手，问他：“小孩，要跟我走吗？”

顾陌觉得自己像个拐卖小孩的人牙子。又或许是因为他每每遇见流浪的猫儿总想拐回天境山，但不是跑了就是临走还挠了他一爪子，只有叶轩红着眼睛，小心翼翼的把手递给了他，而怕冷的顾陌将叶轩的小手牵住，捂得很暖。

在天境山的日子，叶轩忘了自己本来的身份，仿佛他就真的只是个普通的人间小孩，因为顾陌心软被收入天境山门下，像其他的师兄弟一样，不，他不一样，他只是顾陌的小孩。每天习文练武，在顾陌的陪伴下一天天的长大，就这样度过一生，经过生老病死他就是真正的人了。

只是一道天雷把他的梦震碎了。他才恍然，或许他早该死在祭台上，或许他该死在那个雪天，又或许他该死在今日这道天雷之下，献祭的祭品被找到了，他终有一日还是要死的，可他不想死在顾陌面前，脏了顾陌的白袍。

“谢谢你当初的心软，让我多活了这六年。”

叶轩抬头，小心翼翼的在顾陌的手心上落了个吻，或许在他叫顾陌师兄时，顾陌在陪着他长大的六年里，朝夕相对的日子和明目张胆的偏爱让他对顾陌的感情早已变质，又或许是在更早的时候，顾陌像道光一样朝他伸手，将他拉出深渊，他想，他就是想要陪在顾陌身边的，以更亲的人的身份。

清晨。顾陌醒的时候没见到叶轩，他的师弟徐淮安正端了药进来。

“大师兄醒了？先把药喝了，我让常德去端粥来。”

“不必，归辞呢？”顾陌感觉体内灵力充沛，不觉得自己需要喝药进食，也就不必再麻烦师弟们。

“小师弟被师父叫去了，有沛帆陪着，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徐淮安让顾陌放心。除了拜师那日，师父就再未召过叶轩，昨日又发生了那样的事，顾陌难免担心，起身换了衣服准备过去看看。

刚出门，迎面就见到了叶轩，冲他甜甜笑着，亦如往常唤他“师兄”，又向徐淮安行礼唤“二师兄”。

“大师兄。二师兄。”随行的师弟们也对着顾陌和徐淮安行礼。

“回来了。”

“嗯。”两人在见到对方时才真的安心下来

“小师弟回来得正好，大师兄不肯喝药。”徐淮安出门就告状，他们这些做师弟的不敢违逆大师兄，可小师弟就不一样了，谁都宠着，尤其是大师兄，撒个娇的事儿，小师弟最熟练了。

不等叶轩开口，顾陌拿过药碗就是一口闷，生怕徐淮安再告状。

“今日练剑五十遍。”顾陌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大弟子的身份有时候就是这么好使。

“既然小师弟回来了，那我们就先走了。”徐淮安见势不对就要跑，赶紧招呼着师弟们离开。

离开顾陌的院子，沛帆才向徐淮安说起今天大殿里的事。

“我在殿外没听太清，只听着下山历练什么的。”

“小师弟已满十八，照例是该下山历练了。”常德分析。

“何时下山？”徐淮安问了一句。

沛帆答：“这倒没说，只是应该还要养伤吧，昨天那雷大的，我都以为是大师兄的仙劫。不过我看小师弟是想即刻动身。”

“这么快？等过完年再去也来得及。”徐淮安觉得不对劲，又说不上是哪里怪，大师兄刚渡过雷劫小师弟就着急下山，难不成昨天的雷有异？

“可不是，虽说是惯例，可刚过了生辰就下山，小师弟也不知道在急什么。”沛帆也想不明白。

徐淮安没再往下想，“小师弟这次也不知道要去多久。”天境山弟子都是十八岁下山历练，也没什么不对的。

“大师兄亲自教导出来的，修为应该不会差，或许过个两年就回来了。”常德对叶轩倒是很放心，当初叶轩小小的，他教叶轩练剑，那叫一个有天赋。

“也是，昨天小师弟也在院里，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小师弟还护着大师兄呢。”大家对叶轩的肯定，完全来自于对顾陌的信任与崇拜，天才总不会教个废柴出来。

顾陌院中，叶轩盛了粥，把粥碗放桌上纳凉。

顾陌看了眼叶轩额头，叶轩释然笑笑，推了碟糕点到顾陌面前，“只要我灵力不乱，它就不会出现。”

“出现了也没事，还挺好看的。”若不是那印记总是一闪一闪的，顾陌觉得留着倒也没什么关系，天境山也没有门规限制弟子身上不可带印记。

天境山的门规一向放得很开，也没有门第之见，只要不乱杀生灵，不犯贪嗔痴**念，弟子们只要行正气正，逍遥一点倒也无妨。毕竟修仙求道讲的就是随心所欲，有缘就升，无缘就护人间安宁，替百姓驱祟除邪，这样就挺好的。

“也只有师兄你觉得好。”叶轩面上淡淡的小声说了句，心里却乐开了花，试了粥碗温度才递过去。

“师父召你何事？”顾陌接过碗，叶轩又顺手接过他手里没吃完的点心。

“师父传了我一本经书，要我有空就多看看。”

“嗯。”顾陌喝着粥，叶轩看着他，犹豫了许久才唤了一声“师兄。”

“怎么了？”顾陌抬头对上叶轩的眼睛，上一次看到这样的叶轩还是在六年前，他要走的时候。

顾陌和天境山都没法干涉叶轩的命运，叶轩的命只能他自己挣。谁也不知道下一个雷什么时候会出现，他只希望能带着这个雷离顾陌远一些。

淸徽并未赶他，只是他自己要走了。

“我十八岁了。”

顾陌手上一顿，他明白叶轩的意思，问“何时下山？”

“等师兄吃完。”

院里静了下来，顾陌搅动着碗里的粥迟迟没有进口。“什么时候回来？”

“历练完我就回来。”叶轩想让顾陌宽心，顾陌没有答话，叶轩继续说：“我给师兄酿了桂花酿，就藏在桂花树下，师兄记得七日后取出来尝尝，师兄喜甜，喝的时候放点饴糖，师兄平日里爱吃的点心我方才已经托付了沛帆师兄，师兄且放宽心，好好养伤.....”

叶轩自顾嘱咐着，句句都绕着顾陌，交代了很多，他最终还是要离开了。

昨夜他就想，这次顾陌和他都是因祸得福，那下次呢，他自己的命，不该一辈子赖着顾陌来救。

“保护好自己，遇到危险就即刻传信予我，我马上就到。”顾陌在叶轩手心上画了传讯符并悄悄注入一丝灵力。

“好。”

桂花落，秋风凉，闲庭话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