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一二三的一。”顾落很满意这个假名,还特地强调是哪个字。
女修自言姓薛,顾落便称呼她为薛前辈。
说话间,龙灯梯已经穿过数条街道,腾跃上了天波塔。
塔下是游人点起的一排排蜡烛和油灯,塔上是缓缓升空,写满了祈福和祝愿的祈天灯。
龙灯梯避开祈天灯,绕着天波塔乘风而上,最后一跃登顶,在塔尖之上,在烛光融融的祈天灯与焰火之间,自上而下饱览仙都锦绣壮丽的美景。
天风吹拂,一点冰凉落到了停在乌怀煦肩头的魂蝶翅膀上,惹得魂蝶一个激灵。
乌怀煦转头看向魂蝶,正好听见顾落说:“下雪了。”
落在魂蝶翅膀上的冰凉,是雪。
龙灯梯慢了下来,在高空蜿蜒缓行,最后逐渐降低高度,先头来收钱的灵雀又一次扑棱着翅膀出现,预示着这一趟行程到此结束,想要继续,就得付下一趟的钱。
顾落和乌怀煦下了龙灯梯,帷帽轻纱晃动,顾落闻到轻纱上染了天波塔特有的梵香,状似不经意地发出了苦恼的声音:“听说天波塔的香味道难除,寻常涤衣决去不掉,要被闻见,他们肯定知我来过天波塔。”
乌怀煦一时没听懂,他们?谁?啄饮间的安管事吗?还是她师妹?
她能出来,安管事和她师妹当真一点都不知情?
倒是一同下来的薛前辈,听见这番话,加上他们俩一个戴帷帽一个戴面具的行头,猜测他们或许是偷偷出来玩的,便好心分享了一些祛除身上香火味的诀窍。
能在仙都人最多的时节遇见说上话也是缘分,顾落谢过薛前辈的分享,好好同人道了别。
乌怀煦见顾落与那位薛前辈交谈热络,便猜到顾落刚刚那句话,是故意说给对方听的。
顾落怎么知道对方会因为这句话搭理她?
顾落认识她?
乌怀煦跟在顾落身后,回忆方才发生过的所有细节,终于寻到了一丝异样——灵雀来收钱的时候,没有飞到那位薛前辈面前。
龙灯梯不像飞兽局,并非是公家的产业,而是鳞市弄出来的代步工具,就跟烛夜集一样。
说来,今晚有烛夜集,仙都这地界和其他地方不同,在仙都举办拍卖会,为了防止闹事,定然会有一位分量重的大人物坐镇幕后。
鳞市的大东家……好像也姓薛。
……
雪下得不大,落地化水,沾衣即湿,顾落和乌怀煦都用灵力格挡飘落的雪花,倒是省下了一笔买伞的钱。
乌怀煦跟着顾落绕过行人,又几次踏入顾落的传送阵法,走了很远,终于来到一处少有人经过的小巷。
顾落敲响了小巷里一户人家的门,不一会儿,院门被人从里头打开,开门的是一个看着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看了看戴着帷帽的顾落,又看了看戴着面具的乌怀煦,最后让开身,请他们进来。
等他们进院,小姑娘脆生生地丢下句:“里面备了些酒菜,二位慢用。”
说完便出了门,从外头将门关上。
顾落没来过这,但她的魂蝶来过,所以她轻车熟路地带着乌怀煦进了屋,屋里果然备好了一桌下酒的小菜,炉子上还温着一壶酒。
“好香。”顾落摘下帷帽,挂到一旁。
屋子外头设了幻术,从外面看,屋内烛火融融,昏黄的光映出窗外,是普普通通的一处凡人住所,实际里头用了修士照明的晨珠,珠光下犹如白昼,将屋内每一处都照得纤毫毕现。
晨珠映照下,顾落的面容和乌怀煦记忆里的相差无几,真要说有什么变化,大概就是眉心多了一道金色的焰纹,那是林无需给顾落护身的剑意。
拘风束月环还在顾落脖颈上拷着,但很安静,仿佛顾落此刻并非身处他处,而是乖乖待在啄饮间一般。
乌怀煦将面具摘下,一边感应这屋里到底布下了多少防窃听防窥视的阵法符咒,一边问:“刚刚那位薛前辈,是薛南初?”
顾落在桌边坐下,闻言感叹:“这世上,还真没什么事情能瞒过你们乌氏灵修的先天灵感。”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对方就猜出来了。
乌怀煦陈述了一个此前他不曾发觉的事实:“你知道的比我多。”
顾落:“看哪方面吧。”
不可追无孔不入,但也仅限于仙都之外,仙都之内的情报搜集还是差点。
能遇见鳞市背后的大东家是个巧合,虽然她早就通过不可追得知薛南初大概率会在除夕这天来仙都,但她真没想过会这么巧遇上,能确定对方的身份,还是因为她有观察别人武器的习惯——薛南初的三把佩剑,其中一把是她师父亲手打的,她虽然没见过实物,但看过图纸,自然能认出来。
听闻薛南初是破障修士,按说该有八百岁的寿数,不应这么早衰老,偏她刚入道就敢拼敢闯,和她那群至交好友天南地北地闯祸搞事情,没少遭遇九死一生,寿数也被折了两、三百岁。
就这样,她还是她那群故友中活最长的一个。
几年前,不可追的探子给顾落送来这么一个消息:薛南初膝下那对视如己出的双生姐弟不仅是其好友的血脉,还是已经死过一回的鬼修。
鬼修厌恶梵香,顾落猜薛南初养那俩孩子,一定对这方面很有心得,故意找了话题多聊几句,看能不能和对方结交一二。
可惜这位前辈人虽不错,但比她想得还要难接近。
顾落并不强求,反正鳞市同她的计划没什么牵扯,想要结交不过是以防万一,结交不上也没什么问题。
乌怀煦在顾落对面坐下,说:“你若想要逃离仙都,有她相帮,确实能添一助力。”
顾落不否认自己想离开仙都,她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给乌怀煦倒了一杯:“薛南初代表鳞市,想让鳞市出手,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鳞市可不管各门各派与仙都的矛盾,他们哪有钱赚就去哪,今天能看在钱的面子上给顾落提供帮助,明天也能看在钱的面子上给仙都提供逃犯线索,没多少交情的情况下,还是莫要托付信任的好。
乌怀煦却道:“你与薛南初利益一致,鳞市未必不会帮你。”
顾落抬眸:“你发现了什么?”
乌怀煦:“薛南初已经是破障巅峰,她在压制自己的修为,不让自己进阶。”
顾落:“当真?”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话是否信任,往往就体现在下意识的第一反应里。
乌怀煦蹙眉反问:“我为何要骗你?”
顾落端起自己的酒杯:“我杀过你,你为此反过来坑我一把,多正常。”
她说得磊落,乌怀煦听了也不觉得冒犯:“你说得对,但我说的是实话,信不信在你。”
顾落抿了口酒,煞有介事地思索一番,点头道:“好,那我信你。”
薛南初明明可以突破目前的修为,再一次延长自己的寿数,但她没有这么做,必然是为了那对亲手养大的姐弟。
破障之上是渡劫,渡劫修士的后嗣或徒弟,都会被帝君招入仙都为质。
薛南初自己就是个爱自由爱闯荡的人,宁可死也不愿意让自己养大的两个孩子——让她故友的血脉被困于一隅,这简直太正常了,更何况那俩孩子还是鬼修,让他们进仙都,万一被识破身份,命都得丢。
顾落与许般般计划逃离仙都,何尝不是在替薛南初以及她那对鬼修双子谋出路。
顾落问乌怀煦:“那你呢?”
乌怀煦见顾落喝酒,也跟着试了一口杯中酒的滋味。清冽的甘甜在口中蔓延,他从未喝过这么甜的酒,再想想顾落这一路对甜食的偏好,想来这酒也是依着她的口味备的。
乌怀煦正思索顾落是如何踏出啄饮间,猝不及防听到一句没头没尾的询问,他下意识回道:“我什么?”
顾落喝完一杯酒,又给自己斟了第二杯:“你和我,也是利益一致吗?”
乌怀煦陷入了沉默,直到顾落喝完第二杯把酒杯放下,他还是没能给出一个回答。
杯底轻触桌面,顾落相当和善地换了个问法:“你明知道魂蝶的主人是我,即便隐瞒身份也要帮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屋外的风雪越来越大,本就相隔遥远的闹市喧嚣在狂风呼啸中渐渐模糊。
屋内一时没人说话,顾落也不着急,拿起筷子尝了桌上几道菜,其中一道糖醋酥肉最合她口味。
第一杯酒是顾落倒的,乌怀煦礼尚往来,执起酒壶,给自己和顾落续了杯酒,终于开口:“我曾为你算了一卦……”
顾落的玉牌突然轻震一下,亮起光芒,亮光与平时不同,是她特地为师父罗绪改的颜色。
话音被打断,顾落说了声“稍等”,先把玉牌拿起来看。
原来是罗绪看到了群聊里的内容,在为自己正名——
“为师何曾给你们乱取过名字,老四的‘思思’二字,是希望她能多思多想,别听外面的人胡说八道,以为我们器修光有蛮力能打铁,手上功夫好就行。”
白思思直接认错,没有丝毫犹豫,态度相当诚恳:“师父说得对,是我想岔了。”
罗绪:“不过老三要没是有姓名,我还真会让他姓桑,桑树耐寒耐热耐水湿,品性坚韧,寓意多好。”
三师弟紧随其后:“师父说得对,这‘桑’字真是越看越不错。”
二师弟:“如果大师姐也没名没姓,师父打算给她取什么名字?”
罗绪:“为师当年给她想过一个名字,可惜没用上。”
“叫什么叫什么?”
顾落挑了挑眉,和师弟师妹们一同期待起了罗绪的回复。
对面的乌怀煦不知道顾落看到了什么,亲眼见证顾落的表情从好笑到好奇,最后变作愕然。
片刻后,顾落啪地一声,将玉牌反扣到桌面上,接着对上他的视线,眼底的错乱和惊愕很快被掩去,只剩下虚假的矫饰:“你刚刚说到哪了?”
乌怀煦:“我说,我为你算了一卦。”
顾落扯开一抹假笑:“卦象是什么,总不能……”
顾落想起什么,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玩笑似的问:“总不能,天道又给乌氏灵修降下启示,说我是下一任帝君吧?”
乌怀煦本也不希望这话从自己口中说出,免得触动了青驰的灵感,当下便用简单的字音认可了顾落的猜测:“嗯。”
顾落面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倒扣的玉牌还在发亮,群聊里师弟师妹都在说罗绪给顾落想的名字好听。
当然也有陆栖的吐槽:“果然大师姐也逃不开排序啊。”
众人的话语之上,罗绪发出的内容,赫然是“元初”二字。
顾落:别吵,我在思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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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