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拍卖会3
会场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王嘉华。
根据行业的规定,一旦拍卖师公布了拍品的起拍价,那么该拍品的最终价格是绝对不能低于这个起拍价的。
经过前两场的炒作,这幅《洲春月·下旬》的商业估值已经远超委托部所有人的承受能力。王嘉华,以及所有非内鬼的员工,此刻都绝不会让拍卖师把这幅画的起拍价说出来,一旦拍卖师说出了起拍价,就等于宣告今天的任务失败了。
拍卖师:“你说这幅画是赝品?”
温女士探起头,看着前排的王嘉华。
“嗯……”突然被所有人的目光集结,王嘉华突然开始紧张:“我其实……可以证明这件事……”
拍卖师:“所有拍品的鉴定在上周就已经结束了,我们今天的每一件拍品都获得了新加坡鉴定协会的认证,不可能会有赝品的。”
王嘉华:“鉴定协会的判断也不是百分之百准确的吧。”
拍卖师有些为难:“如果你质疑鉴定协会的判断,你应该去找鉴定协会,而不是直接拍卖会现场提出来,这不符合规定。”
“完全符合规定!”坐在另一边的丹也站了起来:“我刚刚问过主办方了,如果对拍品有任何问题,可以现场提出,官方会直接给出回答。”
拍卖师:“那请问你想提出的问题是什么呢?”
丹:“我的问题就是,这个展示台上的《洲春月·下旬》到底是真品还是赝品?我要求主办方提供证据证明。”
拍卖师:“证据就是鉴定协会颁发的证书。”
“那我也有证据证明这是赝品!”王嘉华义正言辞地说。
台下一片哗然。拍卖师和主办方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看他的证据吧。”正当所有人都不知所措时,坐在最后排的温女士也发出了声音:“如果他不能证明这是赝品,那我就一定会出价。”
所有人都知道,一旦温女士出价,现场就没有人能抢得过她了。如今温女士已经拥有了《上旬》和《中旬》,如果确定眼前的这幅《下旬》是真品,那么她一定势在必得。
没有办法,拍卖师和幕后的负责人确认了一下,回到了台上,看着王嘉华:“那就请这位先生提供一下你的证据吧。”
王嘉华紧张地走上台,来到了那幅画的旁边,看着台下一排排的众人。
此刻,除了内鬼,委托部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王嘉华的身上。丹,那苏百,佘孔渝和凯文全都紧紧盯着台上。
王嘉华吞了口口水,说:“《洲春月》系列是桑蒙先生的母亲生前的遗作,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桑蒙先生是油画宗师,他的画功继承于他的母亲,因此桑蒙先生的母亲本身就是一位画功非凡、艺术素养极高的油画家。但你们看这幅画。”
说着,王嘉华指着面前的这幅画:“这幅画的色调和纹理明显与该系列的前两作不搭。《上旬》的色调偏暗,《中旬》的色调稍微亮一点,按理说,《下旬》的色调应该更加明亮;但大家眼前的这幅画明显色调和《上旬》一样暗淡,这不符合油画的规律。”
所有人开始议论。温女士眯着眼睛,反复观察着台上的油画。
“你这个理由不成立吧。”那苏百终于按耐不住,站了起来:“我觉得这个色调的分配没有什么问题。”
全场的目光转向了那苏百。
“我就知道内鬼是你!”王嘉华内心向自己炫耀着他准确的判断。
“嘿!”丹笑了笑。
……
台下。
凯文:“果然是那苏百!”
佘孔渝坐到了凯文身边:“你怎么知道是他?”
凯文:“通过喊价就能看出来。”
佘孔渝:“喊价?”
“你仔细回想一下前两场竞拍的过程。”凯文:“内鬼的目的是把拍品的价格往上抬,让我们买不到拍品。”
佘孔渝:“所以他会喊出我们承受不起的价格?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万一没人和他抢,他不是要独自一人承担昂贵的价格?”
如果内鬼的喊价过高,大家就会知道他是内鬼,那也就没有人会与他均分花出去的钱。一幅油画或许还能承受,但内鬼如果采取这种战术,那么三幅油画他必须全部自己买下来,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所以他并没有采用这种方法,而是用另一种方式不断提高油画的喊价。”凯文:“那就是喊出下一个档位的报价。”
佘孔渝:“档位?”
“就是海运费的档位。”凯文:“你还记得吧,海运费的档位是7万以下一档,7-10万一档,10-15万一档……”
由于昂贵的海运费,拍卖会场的买家都不约而同地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尽量不要喊出下一个档位的价格。因此,拍品的最终成交价往往会停留在6万9、9万9这样的数字。
凯文:“但那苏百每次都会喊出7万和10万的价格,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喊价能够继续,因为一旦他喊出了下一个档位的价格,那么其他人即便再提高一点价格,也不会产生额外的海运费。要知道,对于海外的那些买家来说,海运费可能就占了拍品价格的10%-30%。”
佘孔渝:“啊!原来你早就看出来了!”
凯文:“呵。”
……
王嘉华站在台上,看着那苏百:“你凭什么这么说?”
那苏百:“《上旬》和《下旬》的画面中都有陆地,而《中旬》的画面中只有水面。平整的水面最能反射阳光,因此《中旬》的色调比另外两幅画都要亮一些,这根本没有任何问题。”
“除了色调,”王嘉华急忙反驳:“这幅画还有很多问题!”
说着,王嘉华指着画布上的各处:“笔触的纹理,画面的整体结构,还有光源……在座的各位,哪怕看不懂油画,想必也能看出来,这幅画和前两幅的区别了吧!”
王嘉华说出这句话,在场的所有人都仔细盯着台上的这幅画,开始有些思考。
“的确,相比前两幅画,这幅《下旬》的画技好像稍微逊色一点……”温女士开始念叨着,想要再次确认一下。
“这点你说的没错,但原因也很简单。”那苏百自信地说:“我调查过了,桑蒙先生的母亲在晚年患有阿尔茨海默病。”
为了防止“质疑画作真假”这招,那苏百已经提前做好了功课。
那苏百:“这幅画是他的母亲在离世前不久画的,那个时候,她的大脑不仅记忆模糊,就连意识都已经不太清晰了。”
说着,那苏百指着拍卖师:“大家都记得拍卖师说过,这个《洲春月》系列的上、中、下三部曲是按作画的时间顺序排列的,因此这幅《下旬》是三幅画中最晚开始作画的。想必那个时候,桑蒙先生的母亲已经病入膏肓,在那种状态下完成的作品,画功与前面两幅稍微有些出入也是十分正常的表现。”
所有人开始认同那苏百的话,形势似乎对王嘉华非常不利。
那苏百:“所以画功下降,反而更能证明这幅《下旬》是桑蒙先生的母亲画的。一位即将离开人世的画家,燃尽自己最后的生命,为世人留下了她所能展现的所有功底,这才是这幅油画真正的价值所在!”
听到那苏百激情的论证,温女士点了点头,身旁的保镖再次将报价牌拿到了手中。
“可如果这幅画和前面两幅根本连不上,你还会这么认为吗?”迫不得已,王嘉华终于用出了杀招。
听到王嘉华的这句话,适才喧哗的全场又瞬间安静了下来。
“幸好陈双赢发现了这点,不然我可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种话。”王嘉华内心窃喜着。
“这怎么可能?”那苏百看着拍卖师:“这么明显的问题,拍卖行和鉴定协会难道都没看出来吗?”
拍卖师回忆了一下,说:“为了保护这些艺术品,每件拍品都是分开鉴定的,我们好像也从来没有把三幅画拼在一起看过。”
那苏百有些慌张。
“温女士!”王嘉华突然朝着最后排望去:“能否帮我一个忙?”
……
河畔边。
桑蒙先生:“母亲死后,我连续经历了几次失败的投资,半生积累的资产所剩无几。为了维持资金运转,我把母亲唯一的遗作,《洲春月》这三幅画私下卖给了一个收藏家。”
陈双赢:“的确,既然你的母亲对你没有什么感情,那么对你来说这幅画也并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
桑蒙先生:“然而上个月,我又得知我的儿子因欠下赌债被追杀的事情……”
陈双赢:“所以你今天才会出现在拍卖会现场。”
“为了抬高油画的价值,我今天向所有人公布了我母亲的身份,”桑蒙先生:“现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我油画大师桑蒙的母亲是一个罪犯……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反正我今后也不打算再抬头做人。”
如今的桑蒙先生,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财富和荣誉。
“可你有没有想过,”陈双赢突然打断了桑蒙先生的回忆:“事实或许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
拍卖会。
温女士答应了王嘉华的要求,立刻派人将《上旬》和《中旬》两幅画运到了拍卖会的现场。
展示台上,在所有人面前,几个工作人员终于将三幅画,按照上、中、下的顺序并排放在了一起。
三幅画的尺寸和长宽都一样,拼起来后形成了一整张横图,看起来的确是一座长吊桥横跨着河流两岸。
然而同时,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令人违和的一件事。
“相信大家都已经看到了,”王嘉华走到了《中旬》和《下旬》之间,指着画布上吊桥的位置:“这两幅画的桥是错位的!”
的确,《上旬》和《中旬》连接处的吊桥是连贯的;但《中旬》和《下旬》的连接处的吊桥却是错位的!所有人都看得非常清楚!
“画家既然能完整地画出一幅油画,怎么可能会连吊桥错位这种低级的错误都发现不了?”王嘉华自信地看着那苏百。
“这个《下旬》真的是伪造的!”人们又开始议论起来。
那苏百看着面前的画,哑口无言,无力地坐了下来。
温女士闭上了眼,叹了口气,让保镖放下了报价牌,随后起身离开了教堂。
……
河畔边。
桑蒙先生:“什么意思?”
陈双赢看了看时间:“不好意思,我得走了,谢谢你跟我说的这些事。”
虽然没有问出特别有用的信息,但能够发现第三幅画的问题,陈双赢这次也没有白来。
陈双赢:“如果你想知道我刚刚说的事实是什么意思,去拍卖会后台看看就知道了。”
说完,陈双赢离开了河畔。
……
没有其他人喊价,王嘉华最终以1万元的价格拍到了第三幅画。
人群散去,现场只剩下委托部的5位员工。
“呃……这钱还要平分吗?”王嘉华看着其他人。
“废话!”凯文:“每个人2000。没钱你就先欠我的,每天2000的利息。”
凯文相信,以卡尔德曼的财力,总有一天会给王嘉华打钱,毕竟他可是和莘夫人齐名的三大□□的首领。
那苏百一个人依旧坐在原来的位子上,突然笑了起来。
丹:“你笑什么?内鬼!”
“你们还是输了,”那苏百:“你们的任务目标是《洲春月》的画作,拿着这幅假画交差,你觉得杰西卡会看不出来吗?”
所有人看着王嘉华。
这时,王嘉华的手机收到了陈双赢发来的消息:“桑蒙先生去后台了。”
王嘉华收回了手机,对那苏百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那苏百笑得更大声了。
“还得去找一下桑蒙先生……”王嘉华念叨着,独自朝拍卖会后台的方向走去。
……
与此同时。医院,艾雅琳的病房。
昏暗的病房中只有艾雅琳一个人,神色凝重的她坐在病床上,关掉了吵闹的收音机,手中握着一根玻璃管,里面装着少许黑色的液体。
她看着床边的窗帘,突然下定决心的表情,拉开了窗帘的一条缝——夕阳的光辉映入房间的一瞬间,她立刻紧闭双眼,合上了窗帘。
突然混乱的心律令她有些呼吸困难,她满头虚汗,急忙调整好自己的呼吸,缓慢恢复了平静。这种突如其来的阵痛已经是这两天以来的十次了,这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频率。
艾雅琳不知道自己的心脏还能承受几次这样的绞痛。
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人慢慢地走到了她的身边。
艾雅琳擦干虚汗,转头看去,露出了微笑。
……
拍卖会后台,仓库区。
“我是来取货的,这是我参加拍卖会的编号。”王嘉华把自己的编号递给了仓库保管员。
这时,桑蒙先生也来到了后台的仓库区。
“啊!”王嘉华:“桑蒙先生,你好!”
桑蒙先生:“你是……今天坐我旁边的人?”
王嘉华:“能和桑蒙先生坐在一起,真实太荣幸了!”
桑蒙先生看着后台的展示台,《上旬》和《中旬》两幅真作也摆在台上。
桑蒙先生:“这两幅画不是已经被温女士买走了吗?”
“是的,这两幅画是临时放在这里的,他们等会要送去海运公司那。”王嘉华:“温女士是文莱人,她委托主办方直接把两幅画运回文莱,所有他们就暂时放在这里了。”
桑蒙先生看着母亲留下来的遗作,心情很复杂,没有说话。
王嘉华:“桑蒙先生的故事我已经听说了。”
“是那个女孩告诉你的吧。”桑蒙先生长呼了一口气:“你们是一伙的。”
陈双赢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王嘉华。
“是的。”感受到了桑蒙先生的心情,王嘉华的语气也变得严肃:“桑蒙先生,你真的觉得,你的母亲从来没有在乎过你吗?”
桑蒙先生看了看王嘉华,闭上了眼睛,没有回答。
保管员将那幅名叫《洲春月·下旬》的画拿了出来,摆在了王嘉华面前的展示台上:“王先生,这是你今天拍到的拍品,请问需要直接送去海运公司吗?”
“啊不用了,”王嘉华:“麻烦你就摆在这里。”
保管员把《下旬》放了下来,然后又去忙别的事了。此刻,《洲春月》系列的前两部画作的真品,和这个名叫《洲春月·下旬》的画作再次被并排摆放在了一起。
仓库区没有其他人。桑蒙先生看着眼前并列摆放的三幅画,仿佛看到了5年前,母亲在家中绘画的样子。
……
5年前,桑蒙先生的家的画室中。
尽管已经年迈沧桑,但只要拿上油笔,母亲的手依旧稳健。路过画室的门口,桑蒙先生看着母亲绘画的背影,总会勾起他儿时的回忆。
看到母亲的前两幅画,桑蒙先生心中突然燃起了希望——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总希望,能在母亲的第三幅画中看到儿时的那片孤洲。
时值春季,一个月三个旬,母亲每一旬完成一幅作画;当完成第三幅作画时,她突然晕倒在了画室中,连命名和署名都没有来得及。
救护车开去了医院。桑蒙先生回到家中,打开了画室的门,终于看到了完整的三幅画——但是很可惜,长长的吊桥下没有洲岛,只有冰冷的水面。
……
桑蒙先生转头,看着王嘉华:“你不是说,这个第三幅画是假的吗?”
王嘉华:“你觉得不是吗?”
桑蒙先生:“可我记得很清楚,当年我在画室看到的三幅画,就是眼前的这三幅。”
听到了这句话,王嘉华没有回答。趁着周围没人,王嘉华直接走上了展示台。
桑蒙先生困惑地看着王嘉华,却没有阻止。
王嘉华拿起了那幅名叫《下旬》的第三幅画,摆到了第一幅画《上旬》的左边。
桑蒙先生突然睁大了眼睛。
三幅画按照《下旬》、《上旬》和《中旬》的顺序排列,再次连成了一整张横画;而这次,《下旬》和《上旬》相拼接,形成了一座连贯的洲岛。
“这才是《洲春月》真正的样子。”王嘉华:“桑蒙先生,这就是你的母亲记忆最深处的画面。”
看到这无比熟悉的美景,所有的记忆瞬间被唤醒。桑蒙先生终于想起来了,儿时的母亲在画布上画的,也是这幅场景。
桑蒙先生最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