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则 第30章 她微笑着抛下船锚

在一个有树、泥土、岩石、野兽的地方，还聚集着许多马车与贵族，火堆在临时居住的宫殿旁燃烧。

淡紫色的浓浆席卷了天幕，乳白色的色彩在尾部随意抹开。

威尔·马可夫正蹲着。

“你在干什么，威尔？”哲克的声音远远传来。

威尔放松了掌心，于是那抓着的东西便掉落了。

“检查有没有危险。”他对来人笑道。

“没有人会试图陷害我，至少现在如此。”哲克道。

“但我仍想保护你的安全。”威尔道。

“走吧，该去吃晚饭了。”哲克道。她不同于旁人，而是穿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猎装。

“好。”他跟了上去，只留下一根骨头躺在湿润的泥土里。

他踩过这根骨头。

“你的伤还在痛吗？”哲克道。

“不...”威尔道，但说得很慢，他不想让她察觉异样。

“那很好。”哲克没有问更多。

他曾以为这是她对自己的信任，很久以后才认识到，她只是不在乎，她无意了解他的一切。

但他总是很在意哲克·厄默，她在哪里、她说了什么、她的脸颊是否干净。

“已经有一个月了，是吗？”

“是，距离你收留我已经过了三十天。”

他很感激眼前这位红头发的女孩，如此善良，与莉娅·马可夫如此相像。

在三十天前，他被关在只微村的洞穴中，有人打开了牢门上的锁，还扔了一块生肉。

他像一只野兽般将带着血丝与腥味的肉匆匆塞入肚中，趁着夜色逃离，漫步目的地狂奔。

一边跌跌撞撞，他身上的伤痕也因食物而愈合。

幸运的是他遇到了哲克一家人。

“这是一场捕猎集会，由一位大人物组织。”哲克道。

“许多人都会来吗？”

“当然，我的母亲都来了，她常年身体抱恙。”

威尔吃惊道，“我竟没有看出来。”

二人已经走到了暂住的营地，厄默家族的其余人都分布在四周。

一位身穿繁复长裙的中年女性正拿着一把插着乳鸽的刀走来走去，她的脸上还抹了脂粉。

“厄默夫人。”威尔礼貌道。

“漂亮的男孩，你来了。”厄默夫人回道。

这名女性穿过他的身侧，边走边咳嗽，但脚步很稳健。

其实他很少闻到浓烈、刺鼻的药味，他只见过厄默夫人掏出随身携带的烟斗吸一两口。

厄默夫人面带厌恶地离开，因为她的丈夫来了。

“和我的女儿相处得如何？”厄默男士面带微笑走来，手中还托着一盘烤熟的鸡肉。

其实这片猎场是绝不会有家禽的。

威尔道，“我很喜欢哲克。”

“威尔，你就像我的亲生儿子一样。”中年男性开怀笑道。

威尔不好意思道，“是吗？厄默老爷，我没有那么值得您的欣赏。”

中年人叹道，“当然，你面容端丽，不...“他又改口道，“勤学上进，熟知望恍，多么一个青年才俊，或许就是如此，上天才让你承受这么多苦难，可惜我只有一位儿子，看了你，我是多么想有第二个。”

厄默老爷的儿子、哲克的兄长，泽奥卡也过来了。

“威尔，”泽奥卡亲切地问，“你的伤好了吗？”

“很好，谢谢你的关心。”威尔道，他还不太习惯这些太过亲密的举动与交流。

“你可以去帮助母亲，我的哥哥。”哲克道，“她想烤一只乳鸽作为晚餐。”

泽奥卡道，“当然，我亲爱的妹妹。”他的笑容隐了下去，在临走前，还是对威尔道，“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告诉我，威尔，把我当作你的亲哥哥便好。”

威尔有些不自在地点头道，“好的，泽奥卡。”

“我去拿一些木柴。”他对哲克道，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等他回来时，却见泽奥卡正对哲克说什么。

泽奥卡又回来了吗？威尔躲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偷听谈话。

“哲克，不要以为你能做到...”泽奥卡握住了哲克的手，“这是我的。”

他的语气不如以往亲切。

“我不关心你，泽奥卡。”哲克道。

“你只是很幸运，哲克。”泽奥卡冷笑道，“你是个女孩，有先天的优势，不是吗？”

“...是吗？”哲克道，“谢谢你的发现。”

泽奥卡说完这句话便没有声音了，响起的是靴子踩在冻硬的土地上的声音，他大抵是离开了。

哲克笑了一声，向河流走去。

挂满霜的雪松就立在那里。

威尔悄悄跟了上去。

哲克在水边脱下牛皮手套，将手伸了进去，没有一丝犹豫。

威尔在原地踟蹰片刻，还是走过去道，“现在水很冷，你...需要我去为你烧点水吗？”

“不...我的手脏了。”

她看上去有点奇怪，她在笑，但似乎并不发自内心。

“我想感谢你这些天为我做的事，哲克。”

“真的吗？”

是因为泽奥卡碰到了她的手吗？

“是因为泽奥卡吗？”

“不。”

她这时候还不那么擅长撒谎。

“就是因为他。”威尔道，想去将那双有老茧的手从水中抓出来。

“不要碰我。”哲克却道，“至少现在不要。”

她这时候还不那么擅长隐藏情绪。

威尔僵住了，他的手在半空中握了握，转了一个方向，也放进了寒冷刺骨的水中。

“我想感受你正在感受的。”威尔道，“我很抱歉，如果刚才的举动让你不舒服，哲克。”

哲克定定地看着他，“好，那很好。”她道。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道，“走吧，免得让别人久等了。”她的手指已经冻成了青紫色，但没有戴上手套，残留的水顺着指尖滴下去。

威尔注意到了，但没有再轻举妄动。

天气阴阴的。

“现在很冷。”他道。

“嗯。”

“我们明天一起去捕猎羚羊吗？”

“好。”

二人闲聊着，虽然主要是威尔在说话。

“你...可以教我用剑吗？”威尔道。

已经靠近营地了，哲克尚未回答。

“这位美丽的小姐...”一名老头突然窜了出来，他已经蓄势待发。

“你...”威尔看清了来人，喊道，将哲克护在身后。

阿热老爷怨恨地看过去，却也不禁惊呼，“是你！你竟然还活着！”

“怎么了？”泽奥卡匆匆赶来。

看见躲在后侧的哲克和对峙中的二人，他明白了什么，于是看向阿热老爷道，“请问您是？”

阿热老爷打量了几下泽奥卡，对方年轻的面孔使他略微放心，但还是挤出了一个丑陋的笑容道，”您好，这位年轻人，我是阿热，琼台皇城的阿热。”说完，还哼了一下，稀疏的胡子也被气流吹得飞动。

威尔有些忐忑不安，莫非阿热真有深厚的背景？

泽奥卡的眼珠转了转，迟疑地询问，“怎么了，各位？需要我将父亲叫来吗？”

“他...”威尔犹豫道，“他就是那个在只微村惩戒我的人。”

“这小子是魔鬼！没有人能受了那样的伤还活得好好的！”阿热老爷手舞足蹈道。

“天哪！”泽奥卡张大了嘴巴，像个戏剧演员似地惊呼，他的眉头舒展开来，“这位阿热，我是泽奥卡·厄默，你听过厄默吧？”他重新恢复自信，身体前倾着质问。

阿热老爷不可置信，看了看威尔，又看了看泽奥卡，似乎不相信刚才所听到的，“厄默？”

他低下头，嘴角抽动道，“厄默大人，我是阿热，曾在琼台皇城为布拉什·厄默大人管理马匹。”他斟酌用词，极尽谄媚道。

“布拉什伯父？你当真为我们家族服务过？可我怎么从未听过你。”泽奥卡戏弄道。

阿热老爷似乎放下心来，有意攀关系道“是的，是的。而您旁边的这个小子曾冒犯过我，所以我才...我并不知他怎么欺骗了您，他可不是个好人！”

泽奥卡的脸色冷下来，问道，“威尔，要怎么做才能让你解恨？杀了他、折辱他？”

阿热老爷闻言立刻跪下来，“怎、怎了，厄默大人？我是无辜的！都是他蛊惑了你们！我一直为布拉什大人勤勤恳恳地管理马匹...”他的脸颊像是软软的海绵，液体不断从中挤出。

主人公看着这位罪人，阿热老爷，他正睁着蓄满泪水的眼睛，不解又无辜地啜泣。

这么久过去，他对阿热老爷的恨意早就随身上的伤疤愈合了。

一只躺在草地上、红色的兔子跳入脑子里，那只兔子在颤抖着，毛也簌簌抖动。

“不要伤害它，威尔。”莉娅曾这样对他说，“让我们把这只受伤的兔子带回去。”

“我们可以吃兔肉，莉娅。”

“这不符合望恍所说的，对吗？”女孩问。

他不是生来就不会恨，但有人教导他不要这样做。

威尔看着阿热老爷，阿热的脸色变得乌黑，嘴唇变得干枯，就像被冻伤的一根老树枝。

哲克就站在阿热老爷的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

他不想再多一个对他失望的人。

威尔松开了阿热老爷的衣领，他道，“我选择放过他。”

“你不杀我？”阿热老爷想装作毫不畏惧的样子，但双腿却在打颤，语气凶狠道。

“第一律：克制，你终将会得到惩罚，但不是我来执行，你的所作所为会带你通往地狱。”

阿热老爷冷笑了几声，他看向威尔，视线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他的身子不知为什么僵了一下，然后才起身，但柔软的泥土地让他撑了好几下才站起来，随后理了理衣服。

这张皱巴巴的脸庞上还沾着泥土，他干枯的手抹了抹，但只是扩大了污点，最终阿热老爷哼了一声后便由仆人搀扶着离开。

“你没事吧，哲克？”威尔大步迈向哲克·厄默，没有理会泽奥卡喷火的双眸与不屑的嘘声。

这位自知多余的男性悄然退去了。

“为什么你不杀了他？”哲克没有搭上他伸出的手，问道。

“有人...有人曾对我说要这样做。”威尔没有掩盖自己眼中的怀念与依恋，“不要杀戮。”

哲克没有笑，一股精神上的冷流在瞬间就使她聪明的脑子想明白了，她看了看那双在昏暗中都很明亮的双眸，直到最后都没有伸出手。

威尔不解地收回了手，“你还好吗？”他浑然不觉地问，或许只是装作浑然不觉，因为他的神情变得不自然起来，说话的声音也缩小了一些。

哲克笑了笑，“你不能为我这样做吗？”一些发丝还杂乱地黏在她的额头，就在这个温和的笑容之上。

“只是...为了我。”她的眼眸就像破碎的玻璃，但每一块都倒映出威尔的脸。

“我...”威尔犹豫了，这时候不应该犹豫的，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他再也不会知道此刻短暂的犹豫会有多大的影响。

她摒弃了犹豫。

“没关系，威尔。”哲克道，“我只是想了解你的方方面面，人们都称这为爱。”

“我爱你。”威尔脱口而出，她有着红色的头发。

哲克仍带着略带悲伤的笑，“我也爱你。”她道，“威尔。”

她确实非常聪明，不是吗？就这样轻轻挑明了他纷杂的思绪。

他的手颤动了下，他咽了咽口水以缓解那痒痒的感觉，所以他吻了哲克。

阿热老爷的尸体是在第二天发现的，已经变成了块状，就像在盘子在被刀叉碾碎的肉沫。

这位曾经总是趾高气扬的人再也无法说出一句话，甚至都不再完整。

他的死亡不太体面。

有人确实用狐疑的眼光瞧向威尔。

“这是谁？”一位青年贵族捂着嘴问。

“阿热老爷。”雇佣的助理猎户道，“我们的猎犬发现了这个可怜人。”

“呵呵。”贵族道，“在这场捕猎上，竟发生这样的事？残忍杀害了阿热...”他瞧向威尔，“我们应该把凶手揪出来！”

“谁敢在这里谋杀一位勤勤恳恳的老人？如果那个人觉得自己能平安无事，那便是大错特错、是对我们尊严的冒犯！”

“克恩大人已经查明了。”猎户道。

“什...什么？”贵族道。

猎户继续道，“加梅利尔·克恩大人已经查明了，阿热老爷在夜晚独自一人外出，不幸被野兽撕咬至死。”

“原来如此。”贵族即刻笑道，“那我便放心了，不愧是伟大的克恩大人...呵呵。”

这具尸体的命运便被决定了，放在箱子里运给阿热少爷。

一开始猎户们用手一块块扔进去，但总有一些调皮溜走，于是便找来了铲子，向下后往前碾一碾，再倒进箱子里。

威尔在一旁看着，一块骨头不慎从中掉了出去，滚落到他的脚边，他捡起来，是一根白色的骨头，上面还有裂纹。

他收起来，放进了口袋里。

一切又恢复了常态，那位曾站出来的贵族正与朋友欢笑着交谈。

最后一晚所有人都聚在了篝火旁，是最为热烈、温暖的景象。

噼里啪啦、高雅的语言，有人将酒杯扔到地上后哈哈大笑。

动物的尸体由专人不停旋转，保证每一面都浸出油脂，撒上了一些香料。

“你们知道吗？据说平民们都是这样用餐的。”有人欣喜道，直接伸手从烤肉上扯下一块肉，狼吞虎咽，“这是一种流行！”这人似乎不觉为耻，引得众人都效仿起来，更有甚者将碎肉抹在脸上。

“平民们真的是天才，对吗？”

威尔穿过吵闹与嘈杂，走过混乱与狂欢。

“我想要说点什么。”在中央，突然响起一道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话的人似乎还在微笑。

那还在抹碎肉的人立刻惊慌地想擦干净脸，最终只能找了一瓶酒浇在脸上擦拭。

所有声响陡然停下，就像一匹奔跑的烈马的蹄子被斧子砍断。

“谢谢你递的酒，厄默。”

威尔看过去，一个人被围着中间，有着卷曲的黑色长发。虽然被簇拥，但人人都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您今晚过得如何，大人？”说话的是略伯家族的族长。

“很好，我很满意。”那人只是淡淡道。

威尔被身后的人群推搡着又往前了几步。

正站在他身前的人也恭敬地前去敬酒道，“希望您每日每夜都享受无上的快乐，克恩大人。”随后她附身去吻对方的手背。

威尔看着，想去瞧瞧那位克恩，却正好撞上对方的视线。

克恩探究地看着他，随后笑了笑，朝威尔一步步走来，伸出手道，“你好，我是加梅利尔·克恩。”

那双眸子炯炯有神。

饱含一种势在必得。

就像她看他的眼神。

很久以后，也就是不久前，他问过哲克·厄默，她现在已是隐藏自己的高手。

“为什么那时候，你不让我从冰冷的河水中抓出你的手？”

哲克只是看着他，“那时候，我不让你碰我的手，不仅是因为厌恶泽奥卡，”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却给人一种针扎的感觉，一种刀锋般的讽刺，“我还厌恶你。我厌恶所有逼迫我生命的人。”

威尔出神地想着，有蠕虫在脸颊上钻洞，他想挠一挠，但厚重的土还压在身上。

他能听到她离开时的马蹄声，就那样踏过他的□□。

Fantasy(Jodie Comer.ver/From "Free Guy")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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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她微笑着抛下船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