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外狂人 第33章 第 33 章

周夏第二天先去了阿焰的家。

原先以为她和母亲一起生活，邻居们却说她们母女三年前搬来后，没多久母亲便生病去世。作为未成年少女，阿焰按说该被指定监护人，但她不服管，脾气又大，就办理了退学自谋生路，奈何每份工作都不长久。

直到去年夏天，她换了份早出晚归的新工作，看上去特别开心。

周夏只知道她一早失去父亲，没想到背后还有那么多坎坷。

他想过报警，于是先把她的身份信息给到父亲，老周动用职权查了下，才道：“这不是她的信息，阿焰应该是冒用了别人的身份，她是咱们老街坊，原名我还记得，顺便也查了。早些年她父亲应该是遇上什么事儿，带着全家人连夜逃走、隐性改名，后来警局就把阿焰全家列为失踪人口。你现在说她被劫，可这件案子报警后首先会被划归到人口调查科，而不会先立为刑事案件。”

好繁冗的官僚流程！

周夏又向父亲打听最近有无枪击或者械斗的案子，老周怀疑地看眼儿子，说：“每天都有，你说的是哪一起？”

怕父亲生疑，周夏不敢多讲，“就问问”，他说。

当初老周教儿子学射击时，绝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真会拿起枪，还是不要吓唬他老人家了。

他又联系卢映雪，问他相关讯息。

卢映雪说：“你这个朋友的被劫，和之前的73号斥候、79号西门吹萧的死亡，性质不同，我们无权管辖；再说，洛克岛也不属本国领土，得外事部门出面协调才可；我们也联系过海德拉，想取得一些关键数据，但对方坚持这是买卖双方的**，服务器上没有留下记录。我能找黑客解决这个问题，但你知道，这类取证操作很容易被监管部门界定为违法。”

无奈之下，周夏只好找星河，想了解阿焰最近有没有和一些危险的人来往，以及之前的交易记录。

他本来就不做希望，哪知道星河的态度比想象中还恶劣：“你最近行事很没有逻辑哎！当初注册海德拉时，公约里不是说的很明白吗，没谁任何人有这么大权力可以随意公布用户数据！”

学数学的人被指责缺乏逻辑，简直像节妇被人嘲笑没有操守一样，真是莫大的耻辱。

周夏回复他说：“我不喜欢和任何人把关系闹得很僵，但是迫不得已的时候，也只能撕破脸。”

星河在对话框里打出一大段文字，而且没有发表情包：“谢谢你，还能把我当成一个完整的‘人’！我也知道你想做什么，反正就算你找到海德拉的服务器，拔了电源，并不意味着互联网就没有了，只是我的终端关机而已，但还会有很多个星河，杀不光，除不尽！”

人工智能没感情，但有脾气。

见死不救的是它，发火的也是它，周夏只说了句：“见死不救也是恶行。”

星河简直暴跳如雷：“我没有道德，别想用这个绑架我！”

确实，AI目前还没有道德，只有遵守算法的指令。

人类的伦理道德和自然界的生态环境一样，是经过成万甚至上亿年反复博弈、演化，最终达成的一种生态平衡，注定无法用几行代码传达给AI。

而AI仅仅靠强大的数据库和数学算法，也无法独立进化出道德。

这个道理周夏都懂，他只能感慨：“真想看看你们运行的算法是什么样的。”

星河“哼”了一声，说：“你又不懂编程，就算我公布算法，你也看不懂！”

今天这厮真是像吃了火药一样，周夏想把它立即拉黑，最后还是忍住了。

和AI吵架已经很没品了，再把对方拉黑，更幼稚。

总之，阿焰这件事令周夏非常难受，以至于接连几天做什么事都索然无味，感觉天都是灰暗的，他太讨厌这种沮丧的感觉了。

因为他曾觉得自己很有力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当真正的人生大事来临以后，他只能像块橡皮泥任人揉搓。

从被迫退学，到寻找被绑架的朋友，他都毫无毫无抵抗之力。

像自己这样的普通人，也许将来只要强大的反派打个响指，就会轻易地被抢走一切。

那么，自己的努力，又意义何在？

老周也注意到儿子情绪上变化，看着无精打采的孩子，他觉得很奇怪——青春凋亡以后，对大多数中年人而言，“勇”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衰退和消减。

可青年人不就应该充满了无所顾忌的凶猛恣意，对明天怀揣着希望和热情吗？

他说要不你就先休息几天，反正你那车子保养维修起来也要好久？

最后周夏干脆找卢库斯出来陪自己海钓。

卢卡斯略微知道些阿焰的事情，对他说：“你从小想得就比别人多，所以愁思也多，叫我讲，朋友是什么？是某一程路上的陪伴者，在这一程里你们温暖了彼此，也许下一路口各自分离，抑或偶然联系，抑或老死不相往来，这一程不就够了？”

周夏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更难过了。”

卢卡斯挠挠头，笑道：“我确实不大会安慰人，哎，还是像我这样吃了睡，睡醒去教室点个卯的人，活得比较轻松。对了，你和艾琳没什么事儿吧？”

周夏有点心虚，问：“她还好吗？”

卢卡斯道：“我们也很久没见了，她在忙一个什么医学项目，以前总觉得你们两个会成为一对。”

周夏拍拍他脑袋，阻止他继续说这个话题。

卢卡斯不解地望着他手里的钓竿，好奇道：“为什么这么爱钓鱼啊？”

周夏调整着手里的杆子，轻声道：“以前我也不懂，每次都期待着能有好运带来一波收获，可是后来才发现，钓鱼最迷人之处就是你能恒久地保持专注当下的状态，既不执着于‘过去’带来的后悔，也不妄想‘未来’的焦虑。”

不被过去和未来羁绊时，人总能感觉到平静。

他这句话刚说完，就听见隔壁机位上一个头戴遮阳帽的大叔脱口道：“说得真好！”

这人看装备和动作都应该是个资深钓鱼佬，他还问他们要不要喝一点酒，于是周夏和卢卡斯都喝到了美酒。

卢卡斯指着远方道：“今天的大海真美啊，风平浪静，你看，远处有个飞机，为什么离地面这么近？”

大叔道：“你不知道吗，这附近海滩上新建了个停机场。”

周夏笑道：“还真建成了？”

马里亚纳州靠海，郊区山又多，平整的陆地向来稀缺，飞机着陆一直是个大问题。

之前的州政府说要教科书般展示“飞机一跨过海洋立马着陆”的场景，民众多数不信。

没想到现在真被搞定了，据说已投入使用有半个月，每次飞机在海面上便开始减速，经过海滩时和地面成3°的角度，随后在精准建设的海滩跑道上充分利用所有的滑行距离，直到完全停止。

这样的降落，不管是对机场的建设，还是飞行员的技术，都提出了高标准的要求，差一秒一毫都将是灾难。

但正是这种挑战，令魏玛海滩迅速成为本地绝佳的风景胜地，前来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有些心脏不好的人能被直接吓得尿失禁。

这时就听见船老大说：“看，又有飞机要降落了，我把船开得离沙滩稍微近一点，观赏一下！”

周夏顺着大家手指的方向，仰头眺望那家远道而来的飞机，以前他从没有以这样近的距离观测过一架飞机，连机翼上的补丁和驾驶舱的飞行员都看得清楚！

刹那间，他的意识好像和无穷远处的神秘之所在，建立了隐晦关系，可他非常难过，那是种情绪上的极度压抑，完全无法解释，更不能抑制，以至于他惊惶地指着飞机大声道：“完蛋了完蛋了，要出事了！”

他的声音，早就被周围的尖叫声，和气流的呼啸声盖了过去。

大型客机一般高度在25米左右，约莫8层楼的高度，由于地理条件限制，当它略过魏玛海滩附近时，仅和地表相差10米！

钢铁侠在离我们头顶10米的高空横飞时，人或许没啥感觉。

可当一栋8层大楼在空中气势汹汹地横飞时，那种气压、气流、视觉冲击和碾压感，对所有的人都形成了全方位的摧毁感，每个飞机下的人都能体会到肾上腺素直冲脑门的强烈刺激。

人们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感受着飞机贴脑袋削过的惊悚，有人衣服被疾风刮走，也有人吃了一嘴沙。

天塌下来也无非如此吧！

奇怪的是，飞机落地时的情景，周夏并没有看到，当时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狂风暴雨般的听觉、触觉所剥夺了。

他先是处于某种恍惚的状态，然后感觉到整个人紧绷在原地，犹如困在椅子上不能挪动，继而便有种真切的坠落感，好像推开周遭层峦叠嶂的嘈杂后，坠入一个巨大虚无的空间。

最后，他感受到一股白光和温暖，之前的难受已转化为悲哀，他花了很久才回过神，听见自己迷迷糊糊地问“人在哪里”？

一个轻柔的声音道：“人已经和土在一起了。”

这是魏玛海滩机场投入使用后的第一场空难。

准确点说是由于机长的失误造成客机落地后起火爆炸、起落架坍塌，全体乘客，无一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