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位选手不断挥手,面前的大门缓缓合上。
他们的头上都戴着头盔,也就是脑表。
不同的是,只要头顶的红灯灭掉,就是参赛选手失败了,或者自动退出。
人死灯灭,莫过于此。
下一步,理应各人进各人的黑暗之境。
伊曼道:“我和你一起。”
周夏道:“还是分开比较好,至少咱们就有了双份得冠的可能。”
伊曼不容置疑地说:“不行,你得小心‘法老’,况且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冠军你来拿,做好的决定不要轻易改。”
没想到,连他都知道了“法老”一说。
可这样一来,伊曼就得放弃自己的机会。
而且听他口吻,就好像周夏稳操胜券似的。
明白自己的小伙伴也是个倔脾气,周夏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说服他上面,唯有点头同意。
接下来,七组人分别进入不同房间。
这栋楼看着是个球型建筑,真想象不出来里面能容纳那么多背景。
就在周夏猜测着他们会遇到什么高山大海时,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内。
侧面还开了个小小的窗户,空间内有光线直射的地方过于刺眼,阴影部分却又过于昏暗。
这是由于空气稀薄,难以散射光线的缘故。
他赶紧大口呼吸,发现并没有觉得呼吸不畅。
刚松口气,这才觉得脖颈处沉重。
糟糕,自己什么时候穿上了笨重的宇航服?
他刚坐起身,额头又撞到了天花板,发出”咚”的一声。
伊曼也发现了,问:“该死,我们在哪里?”
其实不问也知道,他们现在乘坐在一艘空气稀薄且密闭的飞船上。
而且能看见的对方,都是隔着氧气面罩,还穿着臃肿的宇航服。
可以啊,原点之主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伊曼一脸茫然地问:“咱们还在地球上吗?”
周夏有点不习惯自己的面罩,艰难道:“理论上,我们可以出现在宇宙中的任何地方。”
他突然住口了,指着窗外说:“快看!”
伊曼过去,紧贴着窗户朝外去往:四面八方全是无尽的云层,看不到陆地,更分不清自己所处哪里。
原来在云里穿行,和在大雾里开车感觉类似。
唯一能感觉的是飞行器正在缓慢降落。
周夏道:“好家伙,还真给我分配了个外太空背景。”
说这句话时,他把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外面有什么未知能听见似的,大声一点就会被人偷听到。
狭小的空间突然颤动了几下,哪怕很轻微,他也能感受到。
伊曼皱眉道:“我以为要去龙潭虎穴,但没想到不在地球上,这超出我的生活经验了。”
周夏想起的,则是很久以前和火星大叔也就是路诗客的相遇。
那次是在火山,自己也不算没去过外太空了。
想到这里,他平复心境,总算克制住慌乱情绪的发酵。
两个人轮流去观察窗外,只见外头的云层渐渐变淡,陆地总算崭露真身。
那犹如一片荒漠的表面,不断从窗户下方向后掠去,期间能看到陨石坑、小山峰和它们深浅不一的影子。
“看得这么清楚啊,”伊曼说,他疑心飞船头顶有什么照明。
但他们昂头后,仅能看见黯淡稀疏的星辰,并没有预料中的“光源”。
周夏说:“估计照明来源是离此地最近的‘恒星’,我们乘坐的飞船目前正在昼面行驶。”
说完这句,他又加了一句“假如有恒星的话”。
配合这句话的手势,是指着前方,那里远处漆黑一片。
“那里就是夜面咯?”伊曼问。
“对。”
飞船离地面越来越近,他们和夜面间的距离也渐渐变小。
窗外各种阴影变得愈来愈长,最后融成一片。
一旦没了光,也就没了影。
但有那么相当长的一阵子,在飞船们后方,他们仍能看到不少闪亮的山峰。
可饶是这些山,不久也便彻底消失。
这时再向下望,仅能看见黯淡的陆地。
因为没有任何的亮光,能猜测到没有人居住。
最后,明亮的昼面终于彻底被抛下,他们的飞船完全沉浸到夜面。
即使黯然的陆地也消失不见了,窗外呈现出一片绝对的漆黑。
两个人都不由感叹,穿越晨昏线还真是个奇妙的经历。
哪知道没过几分钟,前方又出现一些明亮的星辰。
起初只有一两颗,然后渐渐增多,范围也愈来愈大,密度愈来愈高。
直至最后聚结成一片,化作头顶的炫目光华。
原来这个陌生的星球并不大,他们的飞船又迅速略过夜面,回到了日照面。
那遥远的、未知的“恒星”,用刺眼的强光的笼罩着这里的一切。
即使他们蜗居在飞船舱内,也能感受到来自外头的光芒。
周夏恍然大悟道:“估计我们不主动的话,飞船估计会无穷无尽绕圈子!”
但又该如何命令这艘迷你飞船着陆呢?
两个人在墙壁、天花板、犄角旮旯上不断地摸索,任何凸起的按钮都没有发现。
周夏急道:“怎么让这玩意儿停下来?”
话音刚落,一个陌生的、金属音质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2号选手,你想着陆吗?”
声线很细,不带情感,声音也并不是来自某个角落,而是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
好像有生命潜伏在四周的墙壁中。
周夏试着延展他的精神力场去探测,未果,对方果然不是人类。
听这口吻这分明是在和自己对话,他便立即道:“对,我们想落地。”
飞船又颤动了几下,里面的人明显体会到坠落感。
可见这个陌生的“星球”上还是有重力场的,人不至于轻而易举就飞起来。
两个人不由松口气。
但大气环境肯定没有那么理想,温度、湿度诸如都不会很利于人类生存。
否则不会开局就给他们套上宇航服。
飞船打开舱门前,那个金属音质的声音又和他们确认了一下,然后才道:“二号选手,你接下来有一小时三十七分完成任务,作为你的机械助理,我会无条件服从你,也会尽力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语音播放的同时,周夏面前闪现出一张屏幕,上面显示着:
任务未知
剩余时间97分
剩余电量70%。
被耗掉的30%的电量,肯定是刚才环绕昼夜面和着陆时用掉了,估计前者荒废掉的能量更多。
保守起见,他们起码还得留30%的电量用在回程。
那么机械助理能用来自由支配的电量,也就是40%而已。
舱门缓缓移动,他们刚挪出身体,头顶就有炙热的光线倾泻下来。
那光犹如滚烫的液体,霎那间注满了他们身上每一个坑坑洼洼的地方。
宇航服是仅有的藏身之处。
伊曼不由嚎叫道:“太恶毒了,怎么会把我们派到这种地方!”
周夏说:“快,我们挪到前面的那个山峰的底部,可以遮阳。”
这座山峰是他通过窗户便发现的,由许多快黑色的岩石峭壁组成,能够生硬地阻断阳光的照射,令人置身于犹如暗夜般的阴影中。
两人迈着笨重的步伐挪过去,根本跑不快,稍微移动就混身燥热。
直到完全掩饰好身体,他们才有空仔细打量环境。
在他们面前,黑暗和白光间有一道界限分明的面,犹如刀锋般,薄且犀利。
刀锋这边,是阴凉的暗。
刀锋那边,是看一眼都觉得难以忍受的白光。
它们正源源不断地从岩石的缝隙里,从头顶稀薄的大气中,从从四面八方倾泻而出,铺天盖地而来。
“我们像是被一片雪地包围了”,伊曼说。
但如果回到夜面的话,在完全漆黑的环境下,举步将更加艰难。
任务显示面板又出现了,上面是一行字:去对面那座高山,看看山体上写了什么,把正确答案告诉我,就能完成任务。
“我去!早知道刚才就去那座山下躲着了,”伊曼嚷嚷道。
周夏的笑声隔着氧气面罩,有点过小,但说话声还是很清楚:“选了那座山,就会让我们来这座山找答案。”
此刻,那艘飞船也就是机械助理,仍然在不远处伫立。
从他们的角度,能看清楚它流线型的身体,像一个两只脚的机器人。
周夏心想,根据刚才的挪动速度,以及两座山之间的距离,他们穿着宇航服也要花40分钟才能过去。
但他有充足的理由怀疑他们可能最多能支撑30分钟。
伊曼迟疑地说:“也就多忍10分钟而已,要不我试试?”
周夏忙说:“咱们刚才从出仓门到这里,也就3分钟,那都快热疯了。”
眼下的条件,他和伊曼都不可能自己跑过去,实在太热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想起了一个办法:让机械助理过去?
但如果真这么轻而易举的话,这样的比赛还有什么意义?
周夏颔首道:“先试试吧。”
于是他手指前方,对机械助理道:“你去看看,那座山峰下刻了什么内容?回来再告诉我。”
一阵古怪的蜂鸣声响起后,机器助手迈着极其有力的步伐,走进刺眼的白色世界。
周夏和伊曼惊喜地互看了一眼。
哪知道它走了一多半的路,眼看要到山下了,突然来了个标准的立正、稍息。
然后转了个身,又折了回来.....
而且它折回来,又不肯回到之前的出发点,而是即将来到周夏身边时,又立正、稍息,转身重新出发。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机器助手就是不停地在兜圈子。
即不肯到达终点,又不愿回到起点。
周夏只能赶紧叫停,否则电量用完了,他就没坐骑返程了。
机械助理停了下来——可见还是听话的,但怎么就不愿意过去呢?
任务显示版又出现了,这次提示电量还有60%。
真是太坑爹了,无非跑了几圈路就用掉了这么多。
难道真得他们冒着被烤熟的风险,亲自过去?
周夏想了片刻,说:“我猜那个地方有危险,机械助理能察觉到。”
伊曼赞同他的猜测。
周夏说:“你记得最初它说的那一段话吗?那句话有问题。”
伊曼吃惊道:“啥问题,它在骗我们?”
“不是这个意思,”周夏笑了,做了个安抚小伙伴的手势。
他耐心道:“那句话说‘作为你的机械助理,我会无条件服从你,也会尽力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你想想,如果把这句话反过来讲,‘我会尽力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也会无条件服从你’,有啥区别?”
伊曼秒懂,立即道:“有一个孰重孰轻的区别。”
也就是优先级的区别。
周夏很高兴,解释道:“我以前学过计算机编程,知道很多话对我们人类而言,改变下前后语句,理解上并没有太大问题,是不会产生歧义的。”
编程语言和人类的口语不同,对逻辑和精确度要求很高,对模糊0容忍。
先后的语序不同,通常会意味着指令的优先级不同。
这也是为什么网友很容易通过互联网抬杠、吵架的原因之一。
因为普通人说话或者写作,确实容易产生不少逻辑漏洞,很容易被人捉到把柄。
没办法,语言作为一种表达工具,自身有系统性缺陷。
伊曼听了半晌,有点着急,说:“大哥,你说得再再直白点呗?”
周夏道:“机器助理遵从咱们的指令去执行任务,可一旦察觉到风险上升,优先级稍低的后半句话,也就是‘尽力保护自己不受伤’,便开始发挥作用。”
两个命令,一个让它前进,一个让它后退,它都必须遵守。
这样的结果,就只能是通过兜圈子找到某个平衡点,临界点。
伊曼若有所思:“那我们必须采取点别的行动,否则再重新下命令,它也会没完没了地表演转圈。”
他们必须要动脑筋,还得动得足够快。
令人沮丧的沉默充斥在两人之间,一时之间,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