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世风虽然不知道之前周夏和埃尔斯都谈过什么,可对方一旦开口,他也就猜到了**分。
他脑子转得飞快,立即想起老周的那张字条,毫不犹疑道:“普朗特和钱先生有勾结,去年在地铁害您殒命幕后的罪魁祸首就是钱某人,教授难道从没想过为自己复仇?”
话一出口,三个人都沉默了。
周夏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那个闷热的地铁站,连空气里浓厚呛人的血腥味都从记忆里飘了出来。
不过,他觉得“离间计”瓦解不了埃尔斯和普朗特的合作。
毕竟,线上的灵魂再强大,也离不开线下的“手”和“脚”。
果然,埃尔斯开口了:“历史有时确实会对某人委以重任,甚至因此给人民带来创伤。但至少现在,普朗特仍是最好的选择。”
这番话的语气里,不见对任何人的怜悯,包括他自己。
其他两个人,瞬间想起的就是那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老话。
直到教授离去很久,室内的安静才被手机“嘀嘀嘀”的新闻推送打破。
周夏随手摸出手机一看,不由骇然道:“你快过来看。”
陆世风凑过去一瞧,几大新闻平台的头条推送内容莫不是“叛军欲通过黑客在城内制造混乱,现已被平复,市民请不必慌乱”。
哪里来的叛军?这不完全是张冠李戴吗?
两人瞬间明白:政府想掩盖真相。
确实,对A国政府而言,网络事故结束后的紧急会议,简直比事故本身更令人焦头烂额。
特别是普朗特,他早就听埃尔斯提过数字人的威力,但没想到意外来的这么突然。
他不由想起埃尔斯曾经的描述:“
将来,地球上除了原生质人和数字人,不会再有其它的人种分类;
除了线上和线下,也不再会有第三种国度,新的边境线也只存在于网上;
在集成电路世界里,他们会以光速游荡,听到次声波和超声波,同时看到200亿光年内的总星系和人体DNA的细胞分裂;
他们拥有了由这个世界所有的机器的力量,所有的交通工具的腿和翅膀;
总之,他们拥有的力量,超出你的想象!”
当普朗特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述时,既没有感到恐惧,也没有询问“人类的活路在哪里”,他唯一的想法是:世界的政治格局届时必将在一阵大动荡中找到新的平衡。谁能抢占先机,谁就能多得砝码。
普朗特先生,只要把握住机会,世界将以你为王!
敲门声打破他的幻想,卢映雪出现在门口提醒他:“博士,内阁会议。”
普朗特连忙走出办公室,当务之急是统一口径、安抚民众。
互联网时代的舆论和谣言的发酵速度很快,政府对此事故的官方定性和相关发言慢一秒,都会导致谣言漫天。
反正你越是慢吞吞,越容易令民众觉得大有蹊跷。
内阁会议里,有人提出此番网络事故中出现了一个体量庞大的软件,有点像一个失控的AI。考虑到互联网的安全性,他建议公布真相,同时搜寻始作俑者,并最好在全国启动戒严,必要的情况下还需要封城、断网。
不出所料,这个建议遭到了强烈的反对。
反对者表示,今天的事故仅仅是一个意外,当政者不能危言耸听、自乱阵脚。
断网、断电不仅重创经济,更会损害本国的国际形象,后果不堪设想。
特别是一些财阀们的代言人,他们坚持认为在接下来的官方通告中,丝毫不能提及“网络”、“芯片”这些敏感词汇。
芯片制造是本国支柱产业,消息放出去的话,声誉难以挽回。
最后,还是位高权重者暗示:找来背锅的不就行了?
统一口径后,今天的事故终于有了令各方都满意的托词,与会者们不由长舒一口气。
离开会场后,普朗特还接到了魔笛当家人小雷总的致电感谢。
大意就是他们刚换了条最新的流水线,新款手机也即将上线,停电断网对魔笛这类企业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普朗特刚应付好他,人还没在办公室坐稳,钱先生的连环夺命call又来了。
等他耐心通完电话,简直头疼欲裂。
这人向来索取过多,令人不胜厌恶。
眼下正是大展手脚的时候,不能被钱先生这种附骨之疽所牵绊。
想到这里,普朗特立即提起桌上的电话对秘书道:“帮我约一下戈登上将。”
接下来的几天,周夏和陆世风也没闲着,他们通过网络上的蛛丝马迹,发现双头怪乃是顺着周家网线进入了互联网。
准确点来讲,疑点最后都落在了那只白色的U盘上。
为避免警察顺藤摸瓜,陆世风火速消除了所有的痕迹。
令他们疑惑的是,这只U盘难道在洛克岛上就被人掉包或者中了病毒?
陆世风解释邵太太之所以送出U盘,源于他想通过照片确认保尔的女儿究竟是不是阿焰。
掌管着洛克岛局域网的保尔,竟然有可能是阿焰的父亲?
这个问题的答案,像核武器上的开关,仅仅是想一下就令他们冷汗长流。
周夏毫不犹豫地拨通了父亲的手机。
接到儿子的电话,老周显然又惊又喜,他说:“我正好找到了好几张你和小伙伴的合影,要不要现在发给你?”
周夏连忙阻止他道:“不要通过网络发送!你在哪里,我过去。”
老周笑道:“我在郊区的音乐节现场负责安保,先给你定位。”
发完了定位,老周还不忘提醒:“这里地势开阔,有一个很大的停车场,开车很方便。”
鉴于保尔的那张照片仅有陆世风见过,他们必须一起过去。
出发前,陆世风随口问了一句:“郊区哪里?”
周夏道:“钱家堡。”
那地方他以前送快件时去过一次,乃是一片开阔的荒地,四周都是树林,是比较偏僻的郊野。
政府这些日子需要用歌舞升平向外界彰显本国的安全无虞。
但是,直觉提醒周夏这件事有点蹊跷。
钱家堡离高速公路有一定的距离,周围又都是树丛野地,民居更是少得出奇,交通和运输都不方便,怎么会被选中当音乐节现场呢?
陆世风猜测说:“也许就是怕扰民,才会特意挑选这么偏僻的地方。”
不管了,去了再说!
他们开车从花果园出发,一路上感觉市面上并无异常,只是街上的车子少了一点。
靠近钱家堡附近,沿途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面包车、敞篷车,看样子都是要去参加音乐节的游客。
有辆粉红色的甲壳虫,司机和乘客估计是一对小情侣,女孩子认出周夏开得乃是辆灵车,大概是觉得酷,朝他们比划了好几次“很牛”的手势。
据说这次活动既有通宵的舞会,还有各类游戏和酒会,不少知名的DJ和网红都受邀前往现场助兴。
他们按照老周提供的定位找到音乐节西入口,只见原本荒凉的草地上已经搭建好了舞台和帐篷,工人们正在吭吭哧地做最后的设备调试。
一个警察认出周夏,上前道:“你爸爸临时被调岗去了东边,那是正式安检的入口,我们这里主要是设备和物料的卸货区。”
听说东边的停车场已经满了,他俩只好先在附近找了个停车位,这才步行朝东入口过去。
刚离开西入口没几分钟,就听见了悠扬的乐声,估计活动已经正式开始。
一路上,透过人工搭建的围墙缝隙,能看见里面的派对正如火如茶,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周夏好不容易在负责安检的警察队伍里找父亲,老周根本没空和他寒暄,只把手机里的照片拿出来让儿子拍张照,随即就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道:“回头再聊。”
不等回到车厢里,陆世风立即接过手机辨认。
“保尔的女儿就是阿焰!”他确认无误。
周夏呆呆地看着手机,问:“你还记得雷老做的那些事吗?”
陆世风当然记得。
阿焰如果也有类似的遭遇,躯体应该就隐藏在洛克岛上。
“如果现在去洛克岛,并没有合适的理由和借口,邵先生很可能起疑,”周夏道。
话音刚落,音乐节营地传来几声稀稀拉拉的枪声,或者说是礼炮声。
他们两个都有点不太确定,觉得可能是音乐节上的惊喜活动。
但没过几秒钟,枪声越来越密集,尖叫声和人群奔跑的声越发明显。
周夏有些紧张,不由拉住陆世风的胳膊。
两人还没来记得说话,只觉得头顶有什么巨大的飞行物掠过,那种呼啸而下的声音令人本能地觉得毛骨悚然。
紧接着,远处骤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缕缕浓烟腾空而起。
火光四射中,人们的喧嚣声更甚。
陆世风首先反应过来,拉住他就朝反方向狂奔,大叫道:“火箭炮!”
这时已经有不少游客从音乐节营地逃窜出来,大家都有不同程度的轻伤,有个男人的整张脸完全被鲜血覆盖,连脸颊和脖颈也都是血,看上去触目惊心。
周夏实在不忍心看下去,刚想问他要不要帮助,那人一把拉住周夏的胳膊嚎啕大哭,尽管他有些语无伦次,还是能听明白大概。
对方说刚才有辆卡车冲进现场,里面的人都带着黑色面罩,无差别地向人群开火,好多人都中枪了。
营地上的枪声越来越近,之前遇见过的那辆粉色的甲壳虫轿车恰好从他们身后略过,副驾上露出年轻姑娘的脑袋:“喂,上车一起跑吧!”
周夏连忙谢绝了——轿车目标太大,其实并不安全。
果然,甲壳虫没开几步路,就被后面的追兵击中了轮胎,小情侣只好匆忙下车,加入了步行逃窜的大军。
周夏看下四周的环境,只能说糟糕透了,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朝哪里跑是有用的,四面八方好像都有逃亡的人,也都有拿枪的蒙面人。
游客们在混乱中只能无序奔逃,有的冲向田野的树林,有的朝停车场方向。
但无论朝哪个方向,得到的都是无情地杀戮。
周夏和一群人,包括那对小情侣都逃向了离他们最近的树林。
他们刚冲进树林,便听见身后落叶被踩踏的“咔嚓咔嚓”声,没想到武装分子追得这么紧。
再跑的话,真会变成移动的活靶子,大家不约而同地去找离自己最近的树干隐身。
有的树比较粗,暂时能遮掩一下身形,可有的树太细,真是连小孩子都挡不住。
周夏附近没有大树可以躲,唯有跳进灌木丛,他告诫自己务必保持冷静,尽量不发声,更不能瑟瑟发抖晃动枝条。
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些人很有默契地没有开口,接下来便听见整齐划一地“哗啦啦”响。
周夏不由闭上眼睛——树林里回荡着不间断的枪声,刺得他耳朵阵阵发痛。
一通扫射后,四周有接连不断的“噗通”声,应该是很多树后隐身的人被击中后倒地。
小情侣中的男孩子躺在地上,周夏还以为他死了。
一直等到那批武装分子走远,男孩子才麻利地爬起来,原来这机灵鬼靠装死躲过了一劫!
女孩失而复得,既不敢哭,更不敢说话,两个人只能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周夏光顾着替他们两个高兴,这时才发现陆世风不见了。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和那人走散的,现在想通过手机联络,可灌木丛里根本没有手机信号。
也不清楚树林里躲着多少幸存下来的人,大家谁也不敢出声,唯有安静地守在原地。
四周的枪炮声仍然不断,特别是好几次“唰唰”的破空之声后,西南方就升起一片汹涌的火海。
他记得那是钱家堡的方位。
怎么今天出场的都是重火力?
在他的认知里,除了战争,根本不该有这样的惨烈场面。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只听见远处传来“嗡嗡嗡”的噪声,就像是超大号的割草机在工作。
周夏判断这应该是直升飞机发出来的声音。
果不其然,不到半分钟,就看见几架武装直升机正从音乐节现场的方向缓缓而来,大家都能看清楚上面的标志属于本**方。
小情侣中的男孩子激动得立即从树林里跑出来,周夏想拉住他,慢了半拍没拽到。
他想说的是:以现在的距离,天上的飞机根本没办法分辨敌我。
男孩子继续朝前跑,还不断地朝天空挥手示意,很明显是想要得到救援。
伴随着数声紧凑的“哒哒哒哒”,地面被激起约半米高的尘土,男孩身体猛然一震,继而才渐渐倒在血泊里。
女孩在惊惧悲愤中想冲出灌木,便被周夏死死拽住并捂紧嘴巴。
她的眼泪不停地朝下淌,几乎覆盖住他整个手背。
直升飞机又在空中盘旋一会儿,这才慢慢飞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