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船行驶途中,陆世风一直想把光刻机位置也转告周夏,奈何洛克岛的人美名曰“保护”,总是不离左右。
他担心船上或许有监听设备,只能另选良机。
周夏这两天则很不舒服,嘴巴泛苦、心悸、头疼,简直轮番上阵,他问陆世风:“这是你的身体常态吗?”
言下之意,怎么很少见你提。
陆世风慰藉他说:“等上了岸,赶紧服药就能缓解。”
周夏忍不住抱下他:“受苦了。”然后才叮嘱说:“上岸后,我回花果园吃药,麻烦你去我家住一天,姑姑她们估计都要急死了。”
陆世风想到要独自面对他的家人,竟然心生怯意:“见了你爸爸该说什么?”
周夏想想才说:“白天他一般不在家,要是知道我回来的话,晚上应该也不会出现。”
分别前,他还特意对陆世风说:“警告你啊,U盘不能独自看,务必放到我书桌的第二个抽屉。”
陆世风笑说:“你不就怕里面有糗照吗?要不你带走?”周夏想了下:“算了,万一被你闺女看到也不好。”
哪知陆世风刚进周家门,喜鹊第一个飞过来绕着他嗅个不停,继而发出一声长叹:“哎吆喂,是你啊!”
“你以为呢?”他心虚地问。
喜鹊落在他肩上问:“那帅哥呢怎么没来啊?”
陆世风只好道:“回他自己家了。”他有些疑惑,不知道这家伙倒底想套什么话。
喜鹊压低声音问:“那只猫头鹰给扔了吗?”
陆世风恍然大悟,笃定地说:“扔了,早扔了!”
喜鹊哈哈大笑几声,飞走了。陆世风额头沁出一层汗,接下来应付周大花母女都觉得轻松很多。
吃完午饭,他问:“姑姑,你有我小时候的照片吗,十岁左右的。”
周大花道:“在你爸爸的网盘里。”
陆世风想:算了,联不联系老周得周夏说了算,自己不能越俎代庖。
饭毕小美拿着手机过来说:“哥,快看这个,酷不酷?好多博主因为这个走红。”
只见视频里的男人伸出手对着车门晃两下,汽车门立即弹开。
落座后,男人抬手甩了一下,汽车发动了。
启动一辆汽车完全靠身体指令,他就像个能操控物品的魔术师。
周大花也跑过来看热闹,吃惊地问:“怎么做到的?”
陆世风猜测说:“体内植入了芯片?”
小美哈哈大笑,拍了陆世风的背说:“对,最强赛博格!这个还不算最厉害的。”
她手指一滑,又找到个视频。
只见这个女博主正挥舞着手臂遥控家里的电器。
小美道:“她左手腕扭动,手机能快速拨号给她丈夫,右手腕能快速拨号给孩子。”
陆世风奇怪的是这些人将来怎么过飞机安检。
小美解释:“这些人用的都是魔笛公司最新推出的人体芯片,安装便捷,拿下来也很方便。”
没想到魔笛现在不卖智能汽车,开始直接卖电子元件了。
小美盯着视频里的人道:“据说接下来魔笛还有装了同款芯片的手机,和肢体链接的过程也更简洁,到时候肯定要排队抢购。”
“喂喂喂,我可不许你安装这个芯片,小心感染。”周大花严厉反对。
小美不满道:“我还没听说谁感染过。”
“反正我不同意!”周大花又一次强调了自己的立场。
“你妈说的有道理,”陆世风耐心解释:“万一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通过网络从外界转移到安装着芯片的人身上,怎么办?”
网上其实也有类似说法,可小美觉得那都是在吓唬人。
她转向母亲问:“那我今天能化彩妆嘛,亲爱的妈妈?晚上有感恩节派对。”
见周大花点头同意,小美立即摆开架势,开始在客厅捣鼓那张脸。
陆世风对女孩子的美妆从来没关注过,更是头一次看小姑娘化妆。
只见她先是在脸上打了些高光和阴影,让面颊变得“有棱有角”,继而就像创作油画那样,各类颜料直朝脸上堆积,那不是画,完全可以用“捏造”来形容。
小美手脚利索,一边创作,一边说:“现在最流行‘非人类’妆容,又叫‘AI妆’,就是要有种微妙地、看上去不像人类的效果,类似于仿真机器人的感觉。”
机器人在努力向真人靠近,结果真人反而模仿起机器人了,算不算双向奔赴?
后来连喜鹊也过来凑热闹,结果一看到小美那张脸,它立即模仿出被击中栽倒的样子,然后才大叫一声:“鬼啊!”
见小美作势要打,小鸟旋即扑棱着翅膀跑了。
周大花闻讯赶来,看到女儿的成果状,捂着胸口喊:”我的天,你们都顶着这种AI彩妆出门开派对吗?小心早晚混进去一个真的!”
傍晚临出门前,小美问:“妈妈,我的眼线笔呢?”
当时陆世风在客厅玩手游,周大花忙着备餐,不耐烦道:“找不到就用你哥的绘图笔。”
小美只好冲进周夏的卧室,朝抽屉里翻铅笔时,无意间看到只白色的U盘。
她觉得这东西眼生,随手拔出来插上台式机电脑主机。
计算机轰隆隆读了半晌也没读出来什么,她又拔下来放回抽屉。
晚上只有周大花和陆世风在家,老周果然没回来吃完饭。
饭毕陆世风还想上会儿网,哪知道竟然全方位断网。
周大花道:“可能是附近在修电网和网络的缘故吧。也不知道他们搞什么,好端端的路挖了又填,填了又挖,说是电力和通讯都要铺设新线路。”
一夜无话,陆世风第二天刚醒过来,朦胧中就发现床头柜上摆了张纸条,隐约可见上面的落款是:爸爸。
他伸出手臂捏起纸条,想也没想就打开了。
纸条刚打开才想起来,这东西好像应该先交给周夏,与此同时,字条上的几行话也映入了眼帘。
“阅后即焚”四个字显得特别醒目。
陆世风立即坐起身,又把内容读了一编。
估计这几天老周都在默默地挖掘真相,一方面想帮儿子解决麻烦,一方面也是为了改善父子关系而努力。
他在沉默的几秒内,听见外头客厅里有男人说话的声音,便把纸条重新折叠后塞进了口袋。
外头坐在餐桌边的果然是老周,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并没有回头,而是说:“起来了?我买了你最爱吃的生煎,快来吃早饭。”
陆世风离他很远时,本能地朝他鞠躬,一本一眼道:“父亲,早上好。”
完毕后他才想起来,这是他以前家庭生活里的路数。
老周一方面吃惊于儿子主动招呼,一方面被这样的称呼和礼数吓住了。
他以为儿子在用这种方式表示和自己的生疏,只好点头道:“好好,我好得很。”
陆世风恭恭敬敬地坐在老周对面的位置上,半晌才问他有没有自己十岁左右的照片。
老周说:“我回去到办公室电脑上找找,有的话都发给你。”
他没提纸条里的内容,好像根本没那回事儿。
小美原先还担心他们父子横眉立目要吵架,见气氛和缓,她立即对陆世风说:“哥你知道吗,昨天的派对上有好些装了芯片的人‘发疯’。”
见其余三个人都盯着自己,她表现欲更甚,说:“他们不是歪着脑袋走路,就是无缘无故地发脾气、砸东西,神神叨叨的,最后把人家的路由器砸坏了才消停。”
不知道为什么,陆世风立即想起的就是周大花昨天的那句话:早晚混进去一个真的。
早饭后老周刚走,陆世风就想朝周夏打个电话,哪知道摸出手机一看,一点信号也无。
周大花道:“网络还没修好,现在连手机信号都没了。”
陆世风隐约觉得不对劲儿,问:“座机能用吗?”
小美回道:“不能。”
他顿时明白了,起身来到阳台上朝外张望。
果然,楼下挺着几辆银灰色的公务车。
为首的那辆走出好几个男人,尽管都穿着便装,可是走路的架势和气魄,一看就是军人。
竟然派军方来捉人,至于吗?
陆世风深呼吸一口气,问小美:“你们家鹦鹉能送信吗?”
小美摇头道:“你太抬举他了。”
陆世风立即从口袋里摸出纸条撕个粉碎,随即又把它丢进了马桶。
楼外
卢映雪坐在车里,目送手下带着一群人冲进居民楼。
他问身边人:“什么时候断了网?”
下属道:“凌晨5点,手机信号屏蔽启动也是这个时间,总之排除对方一切利用网络的可能性。”
卢映雪问:“可我听说这片昨天晚上就断网了,你们没提前行动?”
下属摇头道:“不是我们做的。”
花果园
周夏早晨联系陆世风未果,家里座机打不通,老周的手机也没打通。
他最后连老周上班的警局都打了,对方只说老周出去执行任务了。
肯定是出事儿了。
本来今天他就想主动去见埃尔斯,没想到他们这么迫不及待。
眼下的一切,肯定和“毒药”有关。可埃尔斯的处心积虑所图为何?他并不完全清楚。
想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想让自己的家人再也不要受纠缠,也让自己可以好好读书、生活的话,他就必须和对方谈一谈。
是个有个了断的时候了。
他尽力搜刮着之前的回忆,觉得那师徒两人的合作肯定有嫌隙,否则为什么埃尔斯上次并不情愿自己下海捞光刻机?
他们虽然是一伙,但目的并非完全一致。
普朗特有难以掩饰的政治野心,埃尔斯原本可成神,却又一直没走,他又图什么?
当务之急,自己必须想办法联系到埃尔斯本人。
他又不能用意识上线亲自去找,那样会暴露他和陆世风互换躯壳的真相。
想到这里,他大声道:“佩姬,请帮我找个人,说陆世风想见他,让他在见面之前请务必保证我不会被普朗特带走。”
洛克岛上
阿群告诉保尔追踪座头鲸的信号断了,估计是追踪器被鲸鱼蹭掉了,这些家伙在水里的动静向来很大。
保尔嘴上说着:“真可惜。”心里想的却是:也好,光刻机不是个好东西,那天就不该把追踪器贴上去,没必要卷到不相干的事情里!
他摸了下心脏的位置,又望着平静的海面,隐隐有风暴来临的预感。
这种预感不是针对某个人,某件事,而是针对眼下的局面。
曾经在最领先的超级企业任职过的他,曾在各地流浪多年的他,敏感地捕捉到了潜伏日常中的脉搏:时代正处于某个转型期,转折期总意味着更多意外。
身为个体,些微火星可能就能要了命。谨慎总归是最安全的。
但这种话像阿群那样的粗人,或者邵先生那种鬼迷心窍的家伙是不会懂的。
只要完成任务,就最好赶紧隐匿起来。
而就在这天下午,阿群独自开船离开了洛克岛,他两手空空,看上去就像往常一样出海。
旁人招呼说:“阿群,出去办事儿啊?”
阿群笑而不语,他们道:“别忘了晚上回来一起打牌。”
阿群道:“好啊。”
很久以后,大家回忆起来才发现,这是阿群最后一次露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