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禧佳节。
明姝起了个大早,给家人拜了年,祭过祖先后,应了裴意满等人的邀约出门。
“明姝,新岁快乐!”裴意满拉着她走进云来酒楼,一边道。
“新岁快乐。”明姝握着裴意满的手,道,“今岁的天好像格外的冷了。”
“是啊,我今年穿得比去岁还要多,怀里时刻都离不开汤婆子。”裴意满抱怨道,“还有那屋内,烧得银丝碳都是去岁的好几倍。”
“这天气简直没完没了了!”她埋怨嘟囔,说罢,又倏而一笑,道,“好在今日阳光明媚,天气也没前几日那般寒冷,不然,你们约我出来,我可不来!”
明姝对着她笑了笑,两人絮絮叨叨说着日常事上了阁楼,还是常来的那间雅间。
谢玄璟等人已经到了,热热闹闹地讲着话。
“你们可算是来了!”霍泽笑眯眯地朝着两人道,“等你们等的花都谢了!”
“嘁,浮夸。”裴意满翻了个白眼。
两人又开始斗嘴互掐了。
“新岁快乐。”
“新岁快乐。”明姝从怀中掏出一样小物件给他,“给你的新岁礼物。”
谢玄璟伸手接过,仔细端详:“剑穗?”
“嗯,喜欢吗?”
“……”
谢玄璟难掩惊喜的目光对上她的,四目相对,他点了点头:“很喜欢,多谢。”
明姝咧嘴一笑:“你喜欢就好。”
“自己做的?”谢玄璟妥善收好,问道。
“嗯。”
“我很喜欢,回去便将着剑穗挂上去!”
谢玄璟支着下颚,冲她眨了眨眼,忽地喊她:“明小妹。”
“嗯?”
“可是我没有给你准备新岁礼啊……这可怎么办?”
明姝:“不用啊,心意我知道了就好。”
“逗你呢,怎么可能不给你准备?”谢玄璟噗嗤一笑,也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看看?”
“这是……”明姝垂眸看着静静躺在盒中一颗红珠子。
“南海的血珍珠。”谢玄璟笑道,“三叔带回来的,我特意选了这个。”
他眨着眼,目含期待之意:“喜欢吗?”
“喜欢。”明姝阖上盖子,轻轻地,“谢谢。”
“好了好了你们都别聊了,我们赶紧上菜吧!不说好了要出去玩嘛!”霍泽开始催促,转身叫了小二上菜。
众人痛痛快快地吃了午膳,酒足饭饱之际,有人提议今日外出冬钓。
“寒雪垂钓,多美啊!”有人感慨道。
“哪里美了!人都要冻傻了吧?”
“阿璟、阿泽你们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去冬钓?”几番争执不下,开始询问两位“老大”的意见。
“天寒地冻的,谁要跟你钓?”霍泽打了个寒颤,这屋内烧了暖碳都让他觉得四处漏风,冷得直打抖,他才不要在外面傻傻的吹冷风!
霍泽拒绝,众人的目光看向谢玄璟。
谢玄璟抿了口茶水,转头问旁边的明姝道:“你呢?你觉得如何?”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明姝笑道,“听着是挺有趣的……”
“不去不去!”明姝话都没说完,裴意满便打断了,她难得跟霍泽站在统一战线上,坚决不去。
“太冷了!明姝,你就别去了,你前段时日风寒才好,还是别去了……”裴意满没说自己怕冷不想去,反而说上了明姝,她蹙眉,语带威胁道,“你要是去,我可不陪你了啊……”
明姝笑了笑,正与说话,谢玄璟看着她又道:“你想去便去,我为你准备好遮风驱寒的。”
“嘁,”裴意满视线睨过来,“谢九郎身强体壮不怕冷,明姝可不一样,身子骨弱得很,就不陪你们闹了。”
说罢,起身过来将明姝拉走。
明姝冲着谢玄璟摆摆手,无奈笑道:“天气寒冷,我还是不去了,你们好好玩!要是去钓了,记得送条鱼过来!”
“没意思。”霍泽打了个哈欠。
“去嘛去嘛!”
“行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城外走。
明姝嘱咐的鱼没见到,反而听到谢玄璟又被他爹关禁闭的消息。
她去找霍泽打听,他想必是得了谢玄璟的嘱托,封了口,问什么也问不出。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目光复杂地道:“阿璟这回可是下了决心了。”
明姝不明所以。
后面又去了几回谢家,递了拜帖,却都被拒了。
还是谢玄璟亲自拒的。
理由便是要专心准备今岁的春试。
以致于新春方过,明姝一连好几个月没见着他,她又忙着自己的事,更是见不到了。
直至春试到来,明姝送明晔和谢玄璟几人入春试。
她瞧着面前骑着高头大马,身形愈发清瘦的少年,问道:“可还好?”
谢玄璟以为她问的是春试,扬眉笑道:“好得很!等着哥哥一举夺魁给你长脸!”
明晔:“咳。”
明晔轻咳一声,目不斜视地从两人中间走过。
明姝默了默,见他刻意隐瞒,她也没有究根结底深挖他人秘密**的癖好,只好点了点头,冲他笑道:“那我提前恭喜你啦!”
“嗯。”谢玄璟眉眼带笑,朝她颔首。
此次考试所需时间比之前的秋试要长,她看着他们走进考场,待了会儿便驱车往回赶。
马车行得很慢,洁白的雪混在淤泥之中,被车轱辘碾出一道道深褶。
外面是嘈杂、痛苦的呼声。
明姝掀开帘子往外瞧,险些被外面的景象吓到。
“外面为何这般多乞人?”
裴意满闻言叹了声,道:“听我阿爹说北疆遇了大雪,很多人被冻死,饿死,流民们都往这边来避难了……”
“年前还没有那么多的,好似是过年那段时日,特别是刚出年关之时,城外的流民剧增,大量的流民拥进城内,也导致了城内的不安,阿爹已经好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一直在处理此事。”裴意满眼里流露出心疼,撑着下颚,也没在意她听没听,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真是可怜见的,去岁粮食收成也不好,今岁多了这么多人吃饭,城内的粮铺价格骤增,那些富商又是个抠门的铁公鸡,分毫不拔,阿爹的私库都快掏空了……”
“北疆?”明姝眉心一跳,忽地想起前世也是一个百年难遇的雪天,北疆饿殍满地,数十万难民蜂拥向南,其中混杂了北疆的外族人,在难民中挑起事端,因皇帝常年服用丹药身体亏空,朝堂上下贪腐蛀虫、徇私舞弊、欺上瞒下数不胜数,本不足一提的难民势力没过多久就集结成一支有力的军/队,直捣京城。
后面虽被镇压了下来,但本朝与北疆大大小小的王朝开战,连年的战争拖垮了边境的人民,加上朝堂风云诡谲,盛世衰颓,大厦将倾。
明姝面色煞白,紧紧攥着厚重的帘布,不忍再看外面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流民,心一抽一抽的痛。
裴意满将帘子扯下,注意到她惨白的脸,吓了一跳:“明姝?你还好吧?”
她点点头,魂不守舍:“还好。”
她又想到那日聚会,想必他们是去了城外的柳春湖冬钓,谢玄璟应该也瞧见了那些流民了吧?
不知他心中是如何想的。前世的他忠君爱国,一腔保家卫国的热血在战场上得以实现,即使身处庙堂之上,也无时不忧心万千臣民,若说萧临作为君主是第一大忙人,那谢玄璟比之于他更是不遑多让,他是萧临的左膀右臂。
明姝思绪飘散,混杂的记忆时有时无,一时头疼不已,回去之后便惹了风寒,起了高热。
而她担心的事,也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一同上一世一样,朝堂腐朽,赈灾的粮食银款迟迟未到,城外的尸体听闻都堆得快要有半个城门高了。
又是一连大半个月,最寒冷的冬日虽已经过去了,但外面仍旧是银装素裹,天寒地冻,可街上的流民不减反增,隐隐有作乱的现象。
明姝今日起得很早,跟着裴意满等人在城门赈灾布施。
裴意满父亲应对及时,从富商那募捐来不少的银钱、粮食,在城里城外都安置了布施点,流民的躁动似乎弱了下来。
来到布施处,明姝一眼便瞧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谢玄璟、明晔、霍泽,还有那几个跟班。
几人见过面后,也没有功夫闲聊,四处开始忙活起来。
今日来了不少的贵女郎君,或多或少都是为了博得一个好名声而来的,装模作样地舀了几勺粥水,分发了几个馒头后,便匆匆离开。
裴意满愤愤道:“真当名声是个白得的东西吗?个个往这里窜,又不想干活,来这里做什么?!”
明姝拉了拉她,“好啦,省点力气吧,别骂了,在外注意影响。”
有几个没有离开的贵女看了过来,裴意满冲着她们瞪了瞪。
“他们的家中都捐了钱财,既然她们想要这个名声,必然是要过来露个面的……”
裴意满摆摆手,哼了哼,“行了行了,我才不要管她们!”
明姝笑了笑,继续做着手里的事。
“呸!你们就是给这些腌臜玩意儿给我们吃!?”
人群中出现了争吵,一个粗壮的络腮胡男子怒目而视,愤愤将手中的馒头扔在地上,举着手中的缺口的碗,指着正在分发馒头和粥食的明姝和裴意满,怒声道:“你们瞧瞧给我们吃的什么东西!?粥水里全是水,还有泥沙!这馒头还用糠以次充好!?这是将我们这些人当成牲口了?”
状况发生的太突然,他一说完,人群中就有几个人大声应和,还将碗砸了,白花花的白粥混在黑乎乎的淤泥里,明姝瞧了心中不免觉得可惜。
“兄弟姐妹们!这群高高在上的贵人根本没将我们当人看!给我们吃的都是潲水!猪食!”
像是有预谋一样,一呼百应,一下子点燃了暂时熄哑的躁怒。
不知从哪冲出来的人,提着利器往弱势的一方跑去,想要挟持。
“抓住他们!”
明姝耳边尽是高声嘶哑的尖叫。
她将已经吓到僵住的裴意满扯到身后,推着她往帐篷内,手中握着的长柄勺高高举起挥舞,阻挡着贼人的行动。
“扑哧——”
锋利的兵刃划破冷空,冷光闪了下她的眼,丢失防身的勺子的明姝惊愕,瞳孔一缩。
“明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