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篱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医院里的医生们已经早早地在门口等候,她一被抬下来,就被马不停蹄地送到了急诊室。
经过医生专家们的紧急检查,在确认了并没有什么大碍了之后,宋江篱才被送到了住院部。
苏常山安排的自然是医院里最好的房间,一整层楼也就只有宋江篱一个病人,环境舒适,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黎杜衡也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身体和大脑都没有跟上,此刻正坐在房间门前的椅子上神色有些恍惚地喘着粗气。
坐在他身边的是苏常山,和黎杜衡对比起来,他虽然看上去憔悴一些,脸色也有些苍白,但总体来说,他就显得气定神闲许多。
房间里,宋江篱正躺在床上,舒适的环境并没有让她感到舒适,反而让她陷入了一场梦魇,一场无法停止也无法醒来的梦魇。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时光机吸了进去,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又忽地把她丢了出来。她被迫像是一个旁观者,走马观花式地旁观着过去的自己。
她看到了自己是如何结婚,看到了苏木是如何蹒跚学步牙牙学语,看到了他们母子是如何被迫离开,又看到了他们是如何骨肉分离。
而在病房之外,苏常山也缓缓地和黎杜衡说起了过去的事情,那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宋江篱其实是被苏常山救下来的。
当初她抛下苏木自己一个人逃到了平日里采药的山上,为了躲避宋杜仲手下的抓捕。虽然对于山上的地形宋江篱很熟悉,但她毕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到最后,她还是被宋杜仲的手下抓住了。
就在他们把她押送回去的路上,苏常山带着人把宋江篱给救下了。
可是因为中途她和哥哥的手下挣扎的时候头不小心撞倒了一块大石头上,回去的路上他们也没有给她处理伤口,等苏常山救下宋江篱的时候她又被迫颠簸,最后导致了她头部失血过多。
苏常山好不容易把她从死神里救了回来,又在进一步检查的过程中意外发现了她的脑部有一个肿瘤。为了保住宋江篱的命,苏常山把她送到了国外进行治疗。
手术治疗的结果很好,但宋江篱还是不可避免地失忆了,再也想不起过去的事情。刚醒过来的时候,她甚至连自己有过一段婚姻,有一个儿子都记不起来。手术之后她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康复,她才勉勉强强能想起一些事情来。
宋江篱在国外的这段时间,宋杜仲因为恼羞成怒,不断地给苏常山制造麻烦。
宋杜仲知法犯法官商勾结,又给苏常山穿小鞋,给他下套。他的所作所为,不仅是简单的落井下石,更把苏常山公司里的一些老员工和资深关键的技术人员给给撬走了。
家里的压力,公司的压力,社会的压力,一时间,让苏常山分身乏术,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去管苏木的事。
他只知道宋江篱把苏木给藏起来了,寄养在了一个普通人家,那一家人对他很好。这那种情况下,苏木留在黎家比回到苏家更加的好。
同时,为了让公司能够东山再起,他被迫娶了现在的夫人。
其实他现在的二儿子并不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后来娶的女人却以资金链来要挟他,为了公司,他只能背上出轨有一个比自己大儿子只小三个月的私生子这个黑锅。
虽然他狠下心来没有把苏木找回来,虽然他没有参与苏木的过去,但他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他。
只是,就在苏家慢慢回到正轨的时候,宋杜仲却率先找到了苏木,不仅用谎言蛊惑他,还故技重施对寄养他的家庭,也就是黎家下狠手。
他们家的药店,茵陈被无故剥夺的参赛资格,甚至连黎爷爷的死,都是宋杜仲的手笔。
黎杜衡听着,只觉得自己手脚突然冰冷了起来,心里像是被木棍捅开了一个伤口,有人一直在往里撒着盐。
但苏常山一直没有弄懂的是,宋杜仲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对自己的亲妹妹,对自己的亲外甥痛下狠手。
苏常山不懂,但是宋江篱知道,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的哥哥只是想要她手里的方子,而那个方子,是因为当初她爸妈不放心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所以才留给了女儿。
那个方子,其实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药凉茶方子。顶多,算是他们家祖传的,药效特别好外面寻不到而已。
只是宋杜仲不知道从他的那些个狐朋狗友的嘴里听说了什么,甚至连亲人的话都不相信,轻信了他们的话,以为这个方子是什么有特殊功效的方子。
于是,一步错步步错。宋杜仲这么多年的执念,其实就是一个错误。
宋江篱突然猛地睁开了眼,像是被人硬生生从梦里拽了起来,三魂六魄都没来得及归位。
她睁眼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激烈地喘息着,心脏扑通扑通的像是要跳出来。她的身上已经厚厚地出了一层汗,汗水濡湿了她的病服。
满头的汗让她的头发一缕缕地黏在了一起,额间的汗水也都聚集在了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流淌。
她要去找哥哥,要说出真相,要救自己的儿子,她不能让苏木去冒这个险!
宋江篱在床上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为体力的过度消耗而手脚乏力,她使劲地扒拉着床边的扶手,身体却一点儿也不听使唤。
最后她只能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深吸一口气,一把把床头上的玻璃花瓶推了下来。
花瓶落在了地上,玻璃碎裂和迸溅的声音终于吸引了病房外的人的注意。
外面的人冲了进来,宋江篱终于累倒在了床上。她无力地瘫倒在床上,却固执地睁着眼,张着嘴。
她用自己仅剩的意志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她还有话要说,还有很多事要做。
另一边,茵陈因为林商陆的探望又再次陷入了高烧和昏迷之中。
苏木终于从宋杜仲那里脱身,他刚想去找茵陈,就从紫菀的口中得知了茵陈的病况。
“这几天你都去哪里了,”紫菀一边急切地带着苏木往院子里走,一边埋怨道,“她都断断续续烧了好久了。”
“平时一个两个天天在我们面前晃,一到关键时候就找不到人。”
“这里的医生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人也治不好,体温一下升一下降的,人都要被烧坏了。”
“想下个山,还推推堂堂的这不行那不行……”
紫菀心里的不满也像是洪水一般不受控制地喷涌了出来,说话像机关枪发射一样密集,让苏木根本无法插嘴。
“你放心,我马上安排她下山。”即便还有千言万语,苏木也只能说出这一句话来。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最紧要的是把茵陈送下山,找个靠谱的医院,先帮她把烧给退下来。
在赶去院子的路上,苏木无数次想象过茵陈可能的样子,但当他看到床上的茵陈的时候,他根本无法相信,那个憔悴虚弱的人,是他几天前看到的那个生蹦活跳的人。
只见茵陈紧紧地闭着眼,眉头紧皱,脸上惨白一片,一丝血色也没有。可是她的嘴唇却像是涂了口红一般殷红,红艳艳却又干得开裂。
茵陈已经烧糊涂了,嘴里一直在支支吾吾地不知道重复着什么,紧闭的眼睛也时不时地抽动着。她的额头满是虚汗,虚汗浸湿了她的刘海,一缕缕地黏在她的额头之上。
她那被被子淹没的身体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僵硬的,冰冷的,抖动着。
因为体温的忽高忽低,茵陈的意识也是时有时无,恍恍惚惚之中,她似乎看到了苏木的身影。她似乎感受到了额头上传来的冰凉,感受到自己的手心传来的温热。
是苏木来了吗,应该不是梦吧,如果是真的,那这个梦真的太逼真了。
茵陈下意识地握住了手心的温热,紧紧地攥着不松手,她吃力地睁开了眼,硬撑着眨了眨,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脸庞。
这不是梦。
“茵茵我在,我在,别怕,”苏木心疼不已,说话间已经带上了哽咽,“今晚我就带你下山,你坚持住。”
茵陈烧得一塌糊涂,她其实已经听不清苏木的话,即便是听清了她的大脑也根本提取不了其中的信息。
她听见了苏木的声音,莫名地安心了下来,继而,满满的委屈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
她只觉得自己的鼻尖不受控制地发酸发软,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一样,眼眶里的眼泪也不听使唤地不停往外涌。
苏木心疼地用手指擦拭着茵陈的眼泪,又小心翼翼地害怕自己粗粝的手指会划破她细嫩的肌肤。
他的茵陈,什么时候这么委屈过。都怪自己,苏木忍不住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
“行了行了,你也别说那么多,”紫菀把苏木拉了起来,“你赶紧去安排车把茵陈接下去。”紫菀看着苏木磨磨蹭蹭的样子,心里的怒气不打一处来。
“那你在这里照顾好她,东西你不用收拾了,车一准备好就马上把茵陈接下去。”苏木说着,麻利地起身往外走去。
在出门的那一瞬间,苏木忍不住依依不舍地看了床上的茵陈一眼,接着,就匆匆地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