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雨又闷又燥,凶猛地打在青瓦之上,淅淅沥沥着侵入梦中,叫人睡不安稳。
盛扶京忽然坐了起来。
醒来以后,只觉得浑身乏软,阵阵冷意从胸中荡出,整个人不自觉地轻轻发着颤。
她的额间满是冷汗,致命的疼痛仿佛还在她的脖颈上纠缠着,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晓得大口喘起了气。
闷闷的气息呼入胸中,倒是叫她变得神思清明。
她……分明是已经被勒死了。如何一醒来,却又身处在了描金绘银的细纱帐之中。
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仿佛自己还是那什么侯府长媳,只是做了个残忍又绝望的梦,令她在一个寻常的夏夜中惊醒。
白鹿还在外间睡着,她的剪影映在了纱帐之上,昏暗里,就像是一只蛰伏的野兽。
盛扶京轻手轻脚地从床上支起身子,接着单手向枕头底下探去,果真摸到了那张薄薄的纸。
和离书。
她记得这和离书,应该就是在今日,好不容易从沈确那里哄骗得来的,被她小心地藏在了枕头下。
沈确已是病入膏肓,对她也并无半分情谊。她自然是想着要为自己做打算,这才费尽心思取了和离书,想着万一往后不好了,还能有个退路。
扶京颤抖着将和离书重新收在枕头底下,细细地匀了口气,忆起了她临死前,得到的那句嘲讽——
“果真是个贱婢。”长公主谢瑜冷笑一声:“既嫁入侯府,你便是侯府的人。沈确眼看着要死,你身为他的正妻,不仅无有悲伤,反而想着回娘家过逍遥日子么?”
自盛扶京为了给沈确冲喜,而匆忙嫁入了侯府以后,总共还不到两年。
她的夫君沈确便已药石无医,挨不过这个碎玉声动的密雪之冬。
侯府主母,亦是当今的长公主殿下谢瑜,统共只有这么个儿子。
谢瑜的性格惯是狠辣,中年丧子更是悲痛欲绝,竟迁怒于盛扶京,差人将她捆了起来,只等沈确一死,便要她陪葬。
奇诡得是,那时候感觉不到痛楚。只觉着这长公主殿下的指甲太长了些。
那人慢条斯理地掐住了扶京的下巴,涂满了朱红口脂的嘴唇一张一合,是很嘲弄的语气,“你们盛家一门都是贱骨头,你二哥背叛本宫反投杨修,却被杨修视若走狗,用之即弃。”
杨修。
纵然扶京是个深宅之中的夫人,她也听说过此人。
他心机深沉手段狠辣,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但所有人都会记得,他主持的‘红雨’案,一连诛杀朝中八千余人,几乎将半数官员屠戮殆尽。
当今陛下极为信任他,他亦是早有摄政之势。
私底下,人人皆称其为戾君。
就连提到此人的名字,都不由得胆寒。
“我二哥怎么了?”盛扶京忽而抬头,“我二哥随军出征,军粮被你克扣不发、军饷连欠半年之久,如此苦寒的天气,发给将士们的棉服都是稻草填充。他苦撑了几百日守候边疆,你们这群都城里的贵人,只顾着敛财夺权……”
谢瑜忍无可忍,一巴掌狠狠扇得扶京偏过了头去,长长的指甲在扶京的侧脸,留下一条极为刺眼的血痕。
那本来视如救命稻草的和离书,就在扶京的眼前,被她缓缓撕碎。
“你若是像云儿一般,怀有我儿的子嗣便也罢了。如今我儿死了,你后半辈子也是无依无靠,不如随他一道去吧。”
撕碎了和离书,长公主谢瑜冷笑一声,手腕歪了歪,将她掀倒在地,“忘了告诉你,你那二哥一入都城,便被十万百姓活活撕碎、吞吃入腹呢。”
扶京的只觉得浑身血肉都要炸开。
楚国与文羌已开战一年之久。
朝中**、党派林立斗争不断,二哥一直独守边疆苦苦支撑,直到玄武帝忽而要御驾亲征。
君王亲临不过半个月,本朝大败。
大楚十万兵士皆被坑杀、连割边境四州、岁供白银百万两。
民怨盈反沸天,恨不得生啖败军之人的骨头。
他们,就是这样对待大楚国,最后一位将军的。
“杨修本可救你二哥,他却只是立在城楼上袖手旁观。本宫瞧着他那时的样子,倒更像是在看野狗争食,毫不在意。”谢瑜居高临下,望着扶京此刻麻木的模样,尖细的眉尾忽而一挑,“但就在今晨,他竟差人来我府里——要将你讨走。”
想必,这也是盛家二哥临死前,为盛扶京做得最后一件事罢。
盛扶京木然地抬头看向谢瑜,谢瑜玩味地笑了笑,“若是他不来要你,我或许还记不得你这个贱人。如今杀了你为我儿陪葬,方能泄了本宫的心头之恨。”
屋内灯火幽然,炭火燃起的噼啪声响不断涌动在耳边,听久了会觉着这是幻觉。
直到屋门开启,有一个婆子匆匆进来耳语,“长公主,杨修他把江家上下九百二十七口人,连同江太后一起……放火活活烧死了。”
江太后是谢瑜的生母,江家也一直是谢瑜背后强有力的支撑,竟被全部活活烧死。
杨修要杀的下一个,莫不就是谢瑜了?
她怒不可遏之时,忽而听见盛扶京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嗤笑。
这一声,是明晃晃的讥讽了。
屋里的仆人都不敢言语,谢瑜此刻却反而安静了下来。
“你笑什么?你以为杨修就能救你?你生是侯府的人,死也是侯府的鬼。”
盛扶京只是淡声说了最后一句:“我笑你,分明是死期将近。”
——“把她给我勒死。”
这便是,她临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盛扶京用力闭上了眼睛,长长舒出一口气,试图驱散自己心中的绝望之感。
认识到自己是重活了一遭过后,一股不甘便自她的胸中油然而生。
她才二十岁,她才不要给那个沈确陪葬。
老天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她一定要救回二哥、和自己。
原先她还把侯府当成她的婆家,如今看来却是她自作多情。
沈确虽然是她名义上的夫君,但自己自从嫁过来之后几乎都没见过他,唯有的几次相见,她都险些命丧于此人之手。
只因为沈确天生娘胎里不足,不仅身子不好,连神智也只如同幼儿。
偏生这种人,却又十分残忍天真,仗着有长公主的宠爱,以杀人性命、折磨他人为乐。
若不是盛扶京她十分机灵,每次都想办法把沈确的注意力从杀戮里引开,只怕嫁进来都活不过半个月。
这样一个残忍的痴儿,扶京本来就从未把他当成自己的夫君过。况且横竖已经拿到了和离书,她与沈确断得干干净净,就连替他守寡也是不必。凭什么在他死后,那长公主还是要将自己逼成这样!
当真是权势迫人。
偌大的侯府,甚至是整个都城之中,只怕是没有一个肯讲道理的好人。
“夫人?还不睡么。”
外间的白鹿坐起来了,只见那野兽凄惶的影子向着帐子里的扶京逼近,是近乎命令的口吻,“明日府内还要设宴,恭祝长公主殿下的寿辰。您若是精神不佳惹得宴中那些小姐们非议,那长公主殿下……”
“吵什么!”扶京低低训斥道:“我困了就自会睡的。”
明明自己是凶极了的语气,可她却听见白鹿一声轻轻的嗤笑。
这个下人的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恭敬:“若是长公主瞧见了不高兴想罚你,别怪我没提醒。”
扶京知道她们瞧不起自己。
她只是一介商户之女,一双父母早已亡了,是大哥和大嫂将自己抚养长大,算不得什么大家闺秀。
况且她出身秦县,半点都城里的规矩都不懂。刚来那会儿,将桌子上的牡丹酥糕错认成了真的花,惹了阖府上下好一通嘲笑。
盛扶京,在这座侯府的眼里,与廊上给人取乐的鹦鹉,并无分别。
原来,就连这些下人都知道:自己这个冲喜嫁进来的夫人,迟早也是要给她们大公子陪葬的。
“没有子嗣就得给你那儿子陪葬?好……那就给你。”盛扶京不自觉地恨恨出声,贝齿死死咬住了下唇。
白鹿此言,倒是提醒了她。
她记得就在明日的宴会上,会发生叫一件自己难以忘怀之事。
那是长公主三十七岁的生辰宴,当时的自己喝了一些酒,在席间出来走动吹风,却不妨晕乎乎地失去了方向,在一个废弃的院子里,碰见了沈辞。
这沈辞貌若好女,似乎不会说话,活似个志怪里的精鬼。
她那时候醉了,也不知道记忆是否准确。
记得真切的一件事便是,那男子的身上有一股甜腻的酒气,人也好似喝醉了一般,眼神迷离而炽热地拥过来。
那时她才立刻惊醒,惊慌失措地推走这个男人,跌跌撞撞着逃走了。
原先她一直觉着这件事情难以启齿,不敢告诉旁人。甚至好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知道这个男人其实是侯府中,一直避不见人的那位庶子。
可如今她却觉着……这个人,也许能够救她的性命。
虽然沈辞是侯府里的庶子,蹊跷得是,远在边关镇守异族的侯爷因为尊重长公主谢瑜,从来不曾纳妾。
谁也不知道这孩子的来历,但总归长公主厌极了他,因此阖府对此讳莫如深,扶京嫁进来数月,也只是听说过寥寥数语。
他似乎身子不好,一直只在府里的偏院子里养病。当时的自己,大约是误打误撞进了他的院子。
当时只觉得那地方寂寥异常,处处阴冷,又十分的破落偏僻。
还好,她没忘记那地方在哪。
*
长公主谢瑜在生辰当日,一早便去了宫里面见太嫔。盛扶京不必去向她请安,因此醒得很晚。
昨儿她在凌晨十分才眯眼睡了一小会儿,在梳妆打扮时也是睡眼惺忪的,果然遭到了白鹿的冷嘲热讽。
盛扶京只当听不见,她默默地从铜镜之中打量着自己,第一眼时竟有些陌生。
嫁入侯府还不到半年,她的两颊已清减了下去,一双水润眸子的眼尾隐约向上挑,原本圆钝带驼峰的瑶鼻形状愈发显了出来,年少时颇有些饱满丰腴的樱唇也变得稍嫌轻薄。
不过寥寥数笔的变化,可她整个人的青涩之气却已经浑然不见,只一眼便叫人心惊,居然是一幅倾城艳绝相。
从前在家里的时候,那些年长的婆子们便都不喜欢扶京的样貌,总背地里议论她这是个祸水薄命模样。嫂嫂每每听见了这话,总要动怒斥骂一番,随后笑眯眯地把扶京搂在怀里哄着:“我们青儿分明是杏子眼银盘脸,将来有福气得很。怎么能是薄命相呢。”
没想到,居然真让那些婆子说中了。
梳妆打扮过后,她便得去外院,帮着接见那些前来赴宴的官宦小姐们。
这实在不是个好差事,这些都城里的世家贵族小姐,自幼一块儿长大,很有她们那心照不宣的一套。
虽然不会刻意为难扶京,但谁也不会拿出正眼瞧她。
以前,扶京还会为了这些事情而伤心,努力讨好着她们,现在想来真是大可不必。
招呼完众人,盛扶京便落坐在小辈的次桌。她一杯一杯地饮下了玫瑰甜酒,圆圆的杏子眼将席间众人一一扫过去,目光却是逐渐发了冷。
尤其是在看见,那主桌子上的长公主之后。
她指使旁人勒死自己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扶京指尖发白,无意识地攥紧了桌角,极力控制着自己莫要失态。
眼见长公主出席,扶京身边的姑娘们低低地议论了起来:
“侯爷有七年不曾回京了?”
“长公主今日生辰,那侯爷连家书都未曾寄来,你瞧她嘴唇紧抿着,不大高兴呢。”
“沈确哥哥是那个样子…侯爷的血脉怕是要断了。”
扶京清了清嗓子,那些议论声便默契地停了下来。
这话虽然是在议论长公主,但自己身为沈确的妻子,她们也不知道避讳半分,显然是根本不在乎。
只有一个镇国公家的小嫡女过意不去,端起了一杯酒起身冲她笑道:“嫂子,我敬你一杯。替我向沈确哥哥问好!”
扶京也起身回敬,看向她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多谢你。”
酒的后劲儿不大,但扶京只是做出了不胜酒力的醉态,用掌心贴了贴发红的面颊,起身道:“我觉着有些燥了,先出去走走,各位慢慢吃酒吧。”
“可见美人儿都不胜酒力。”镇国公府的李宝珠笑道,“你快去吧,下半年我哥哥的婚宴,你可要来呀。”
扶京对她弯眸一笑,“一定。”
如果她,到时候还没死的话。
直到扶京身姿娉婷地走远了,方才有些静默的席间才重新热闹起来,封兰叹道:“秦县出美人呀,我一见到她,整个心都要化了。”
“乡下地方罢了,哪儿比得上都城?你们同她也太客套了些。”刑部侍郎之女温嘉惠用手在鼻尖儿扇了扇风,皱眉道:“一股子什么味儿?腻得要命。”
她身旁的白辰时用力地嗅了嗅,“怪好闻的呢,像是进了一片花海,闻起来让人晕晕的。”
“她家以前是卖香粉的。”封兰口无遮拦道:“她用的香粉,自然是与旁人格外不同些。是好闻呢,你们谁去问她要一瓶来。”
“我才不想跟这种商户女多言。”温嘉惠冷笑一声,“空有一副皮囊罢了。你们没见到她和宝珠说话时,那奴颜媚骨的样子?”
李宝珠往她嘴里塞了个豆包儿,“何必这么刻薄,她是哪儿得罪了我们温大美人儿。”
说罢,她狭促着压低了声音,“人家可是盛明的亲妹妹,你不多加讨好,反处处刁难,莫不是不想做她嫂嫂……”
温嘉惠涨红了脸要去打她,其余姑娘们笑成了一团,总算将话题从扶京身上岔开,转而议论起了盛明。
这并不是姑娘们第一次,扎堆谈起盛明。
他是扶京的二哥,也是出身秦县,当年为了送扶京而来到都城,在一次围猎之中,他从野兽口中救下了天子,自此一跃成了天子近卫。
少年人光风霁月锋芒毕露,他的盛名传满都城,早是多少世家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
推开木门之前,盛扶京掐了掐掌心。
若是进去了,便再无回头之路。
今日天清气朗,毒辣辣的日头照在了扶京的身上,却无法驱散她心里的半分冷意。
她的指尖不断地发着抖,事到如今难免又有些犹豫:是否……是否真要如此?
此刻又不禁想起了谢瑜的话,她当时说,若是扶京怀有子嗣,那便也罢了。
语气分明是有些软和的。
可是说完以后,这恶毒的妇人便连和离书都给她撕碎了!一定要活活的勒死她。
好、好!除此以外,果真是别无他法了。
要子嗣,便给你。
反正都是你们侯府的种。
一狠心,扶京推开了门。
【社恐穿成白月光替身】
姜梦鱼是个极度社恐、内耗的女大学生。
某日在她点上台讲PPT,起身的那一刻,她的恐怖舍友劲爆播放某诚勿扰女嘉宾bgm,一时间引得万众瞩目。
此i人一口气没喘上来,当场缓缓晕倒。
醒来以后,她发现自己穿书了。
系统宣称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i人,只要她的i人格发作而感到内耗,便可获得同等修为。
可怕得是,她穿成了白月光小师妹替身。
清冷师尊以剑惋她心,取走她的心头血为小师妹疗伤。
温柔师兄毫不犹豫将她抛在秘境之内,以她一身修为,换取小师妹的平安。
竹马未婚夫误以为她谋害白月光,更是以剑杀她。
一言蔽之:本书极度狗血♂刺激♂
姜梦鱼眼前一黑:告辞!
修仙之路道阻且长,她不如避开这些神经病,快乐地苟成一条咸鱼。
然而,更可怕得是:
书里那个与她共生、彼此共享修为的大反派九天玄尊,发现了她的秘密。
玄尊:嘻嘻。 :)
那日,被废去一身修为的玄尊,狂傲炫酷地提着姜梦鱼杀入山门,俊美的眸子轻佻扫过众人。
“告诉我,是谁——”他亲昵地挑起姜梦鱼的下巴,“敢害得小鱼儿受伤。”
姜梦鱼面容扭曲,但是姜梦鱼的修为缓缓上涨。
把书中原本的白月光揪出来,玄尊‘啧啧’:“此等庸脂俗粉,也配与本尊的女人相较,你们全山门都眼瞎了吧。”
姜梦鱼修为大涨,但姜梦鱼面如死灰。
玄尊快乐无比,当着众山门的面,狠狠亲了她一口:“女人,谁若折你翅膀,我必毁他整座山门!”
姜梦鱼……飞升了。
#不是哥们,你卡bug呢#
#i人的命也是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