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程西西,她带着一捧硕大无比的红玫瑰,完完全全地把陆何散那几枝可怜的小白玫瑰比了下去。
那玫瑰红的发黑,像是裹挟着浓重的夜色。一枝一枝挤在一起,朵朵都在肆意地怒放,除了无边无际蔓延的生命力,还透着一股诡谲的美艳来。
她略显苍白的脸就在掩在那么一捧花的一侧,她没有化妆,只是简单利落地带着一副黑框眼镜。
“嗯……”陆何散悄悄溜到了门旁边,讪讪地对床上装死的马阳生道:“那什么,你的柳湘莲来了,我就先走一步了哈。”
马阳生闭着眼睛,像是没听见一样,仿佛真的睡着了。陆何散则是忙不迭地对程西西一点头,赶紧逃离了案发现场。
程西西把红艳的玫瑰放在另一侧的床头,那一大捧花张狂霸道的香气无孔不入地钻进马阳生的鼻腔。他还想装睡,却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程西西笑道:“装睡美人呢?要我把你吻醒吗?”
马阳生睁开眼睛,冷脸瞧着她道:“你来干什么?”
他尖酸刻薄的话张口就来。
“是来看我死没死吗?死了也和你无关。”
“嗳,刚才我在外面可是听到了,你要当尤三娘,不过我可不是柳湘莲,我会珍惜抓住眼前人的。”
“你凭什么?”马阳生冷冷道,“凭你的工作室?凭李行宇吗?”
程西西并不意外马阳生知道是李行宇把这个消息透露给自己,她弯腰看着马阳生,掰正了他的脸,与他对视。
“你不是还喜欢我吗?”程西西用指腹轻轻摁着马阳生的脸道,“那怎么又要去死?你当初怎么和我说的?”
马阳生冷笑,“是你先说话不算话。”
“我不算话吗?”程西西眯起眼睛看着马阳生道,“我哪里不算话了?”
“你明明说……”
程西西却是一下敛起了笑容,语气平静道:
“那好啊,我们分道扬镳算了。”
马阳生下意识抓住程西西的手腕说了个“不”字,又生生止了口,把头侧到一边。
程西西却是毫不客气地挣脱了马阳生的手,冷冷看他一眼道:“我不算话,你就这样伤害自己?”
她的视线落在马阳生手腕的疤痕上,那些伤口骗骗陆何散这个了解不多的人还可以,可她陪了马阳生这么久,是什么时候划的,她自然能推测一二。
程西西干脆利落地反手扇了马阳生一巴掌,这一掌几乎是十成的力气,马阳生脑袋直接被扇到了另一侧,他一只手捂住火辣辣的侧脸,马上转头错愕地看向程西西。
“别人不爱你了你就去死?马阳生,你就这么缺爱吗?”程西西捏起马阳生的下巴和他对视,看着他错乱晃荡的神色瞳孔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贱?”
“我……”
“为了一个别人就要去死,你说你自己贱不贱?”
程西西似乎扇完还不解气,马上想扬手再赏给马阳生一个耳光。可她看着那只满是针眼的手背又泛起一丝不合时宜的心疼,只得硬生生地忍住了那股怒意。
“你的命是自己的,你自己不爱惜自己还指望谁来爱惜你?你自残又给谁看?你又死给谁看?你对得起你自己吗?”
程西西从包里翻出一张画稿,狠狠拍在桌子上,那副画正是马阳生用来表白的那一张。这张画稿描绘的是程西西的侧脸,不过寥寥几笔,但相当有神韵。满纸都是压不住的灵气,那些马阳生梦寐以求,失不复得的灵气。
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摁出火苗,对准那副被精心保存的画作的边缘。
“你敢死我就敢烧……”程西西大口喘着气说道,“别说这一副作品,你送我的,你留下的,所有……所有!我都让它们消失殆尽,给你陪葬!”
“不……不要!不要!”马阳生刚泛上赤红的面色旋即又苍白如纸,他的后背渗出一层薄汗,把他的一小嘬头发粘在后颈上。他喉咙里发出破碎不明的声音,像是呜咽、啜泣,又像是发泄的怒吼。
程西西见状收起了打火机,扔在一边,又小心地把这幅画收起来,神色复杂地看着瘦的人不人鬼不鬼,憔悴不堪、抱头痛哭的马阳生。
陆何散不知道,可她知道有关马阳生的一切过去。
那也是她父亲不赞成她和马阳生在一起的原因。
马阳生看着像个富二代,经常给自己捯饬的光鲜亮丽。但其实他是个孤儿,一切是在他绘画接到单子以后才改变的。
马阳生记事起就在孤儿院生活,他活到现在都没和自己的父母见过。据说他是在厕所里被人发现的,他怀疑过无数种可能,他会不会是某个富二代的遗孤?会不会有什么秘密不可告人的身份?
但现实自然不可能像电视剧那么狗血,起码不会有什么“豪门遗失在外的少爷”这种说法,凭空掉下几千万,上亿的财产给他继承。他最大可能是某个懵懂少女被人诱骗,稀里糊涂生下的,又因为无法承担养育的责任而溜之大吉,把他直接扔在厕所了。
这种情况下,没有无法自力更生的人来拿着亲子鉴定找他要抚养费就不错了。又谈何不切实际的美梦呢?
虽然孤儿院一直对他实施义务教育,可他骨子里可能就是个“怪胎”。
小时候别的孩子说“花好漂亮”,他却偏要说,“漂亮还不是要被摘下来”或者“漂亮不还是要枯萎的”诸如此类的丧气话。
因此他和同龄的小朋友格格不入,当然他也不屑和那群小屁孩为伍。这一度让照顾他们的老师操碎了心,可无论老师怎样温声细语地给马阳生讲道理,马阳生总是一副冷漠且毫不在意的样子。
直到有一天,有人说他亲眼看见马阳生掐死了一只小猫。
这可不得了,一下子惊动了所有的老师和同学。面对老师的质问,马阳生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没有”,可那只小猫的尸体就那么软绵绵的躺在那里,像是铁证如山,压的人喘不过气,马阳生却仍然固执地在一群人中抬起了头。
那些丧气话在老师的心里就是马阳生的“前科”,他们数次怀疑这个看似乖巧白净的男孩的真面目。
经过这个“小猫”事件了以后,孤儿院上下一致认为马阳生天生缺乏同理心,骨子里就是悲观,消极和暴力。
渐渐大一点了,孤儿院的孩子们学了个词叫“反社会人格”。孩童总是这样,看着天真无邪,却总是不考虑后果地做一些令人发指的事情。他们学到一个新的词就喜欢卖弄才华,开始在现实中用这个词对标具体的人。
这么“歹毒”的一个词用来形容马阳生再合适不过了,于是他们就开始肆无忌惮地这样喊着他。
后来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哪有人生来如此?一定是因为他的父亲是个杀人犯,所以他才有冷血和暴虐的基因,至于他的母亲么,自然是被杀人犯□□,没有打胎打掉,才生下的他。
这种说法似乎“有理有据”,很快一传十十传百地散开了。谣言的传播本就不需要代价,它会自己长腿到处跑。更何况谁能否认马阳生的父亲真的不是杀人犯?谁又有根据说这是“谣言”?
但故事的主人公马阳生对此漠不关心,他好像毫不在意别人的谩骂、欺侮不在意那群孩子怎么编排他,他只是日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一切有空白的地方,用各色的水笔,用树枝,甚至是咬破自己的手指用血不停地画画。
院长看见马阳生带血的画作觉得瘆得慌,觉得一个孩子居然有这样“不正常”的行为——那他大抵是个神经病,就打算把马阳生当皮球一样踢给当地的精神病院,但这个拖油瓶还没甩出去,就变成“摇钱树”了。
一个艺术家搞公益活动的时候碰巧看见了马阳生的画,又碰巧和马阳生见了面,说了几句话。他觉得这个孩子有意思,有风格,便开始资助他读书,刻意地去培养他。
当时的艺术家没想太多,他只是对一切“怪胎”有最天然纯粹的好感,可能是因为他们搞艺术的经常被骂“怪胎”,他一瞬间对这个孩子有些惺惺相惜。
资助一个孩子的费用对他来说实在很低,他热衷于干很多这样的投资。他觉得每每资助一个孩子就像买一支股票,说不定这个孩子在日后就会迸发出无限的潜能。
马阳生在他资助的很多人里不算特别的,艺术家手下各种奇奇怪怪的孩子太多了。马阳生这样的他已经见怪不怪了。而且小时候的马阳生几乎不说话,沉默阴郁的像朵白色的有毒的蘑菇,但凡谁路过沾染上一点就会被他“毒”到。
除了学习、吃饭、睡觉以外,他只是不分昼夜,不知疲倦地画画、画画、画画。
他喜欢在画纸上铺一大层蓝色,一大片黑色,不断地覆盖,覆盖,再用深色去抹平,再突兀地抹上一把红色,像泼洒到纸上的血。
然后他再去勾勒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形状。
他一闭上眼睛就好像有个自己的世界,那个世界有自己的秩序,有自己的万物。
艺术家发现了之后就专门请了个老师来教马阳生,希望能送他去艺考。
这个老师也是个很有想法、甚至能和马阳生共鸣的人。他说他们这种人需要伪装,需要去适应,蛰伏于这个社会,不然是活不下去的。他花了几年的时间,终于把马阳生打造成了一个“正常人”,一个会说话,会微笑,讲话稍微过脑子的“正常人”。
他甚至让马阳生妥协了自己的绘画对象,开始去临摹大头作品,去写实,去画石膏,最终成功地通过艺考考到了这所不错的大学,以正常人的身份摆脱了过去,开始了崭新的生活。
他带上了假面,自由地在各种身份之间切换,他像一只修炼成型的狐妖,每天装作“人”的样子,又时刻担心自己的“尾巴”会是自己暴露。
直到程西西的到来改变这一切。
程西西太敏锐,太聪明,太直接。她一眼看出马阳生在模仿同龄人时眼里、心里的那点不屑。她觉得有意思,把马阳生当做观察样本一样天天观察记录,不断地试图打破他的伪装,看着他露出破绽。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一个温暖,活泼,漂亮,坚韧的女生对自己示好,没有人会不爱近乎完美的程西西。马阳生爱的理所当然,同时又愈发觉得自己阴暗。
在程西西的不断暗示下,他终于鼓起勇气向程西西告白,两个人成为了情侣。有了正当的“拥抱”理由。
他喜欢和程西西接触的感觉,他好像在被程西西的那份活跃和“人”的温度同化,让他渐渐变得不用伪装也能有个人的模样。
在程西西的循循善诱下,他对程西西提起了自己过去的一切。
——老师,原来真的有人懂“我们这类人”,原来在一些人面前真的“不需要伪装”,原来真的有人会爱上“我们这类人”,我们不再是“怪胎”“异类”,我们只是有不同的“颜色”。
彼时的马阳生抑郁的情况很严重,在那之前就持续几年了。可他固执地不肯用药,不肯承认自己“有病”,害怕药物的副作用影响自己的大脑以及对“痛”的感知,所以对抑郁症一直不管不顾。
但他和程西西谈恋爱以后,程西西就陪他一起去医院了,细心地和医生讨论他的情况。诊断书上写的也是“抑郁状态”而非“抑郁症”。
他定期服药,渐渐地好了起来。他发现自己不是不愿意去医院,也不是不愿意吃药,他只是缺一个陪他去医院,监督他吃药的人。
故事拉回到现在,马阳生已经完全离不开程西西了,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病态。可他不敢告诉程西西,不敢告诉任何人,他知道程西西的家人不待见他,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买房买车买三金,全部给人家。”其中一个高深莫测的学姐对他说,“你把一颗心捧到程西西面前,捧到人家父母面前,人家真的会不认可你吗?父母关心的是你爱不爱她的女儿,以及跟着你是否有前途——你这个人是否可靠。”
马阳生点头如啄米,孜孜不倦的收集着八方人的建议,精心筹划如何迎娶程西西,努力想要提升自己。
他永远,永远不要和程西西分开,除非去死。
祝宝宝们新年快乐?(ˊ?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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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马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