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纪打工指南 第14章 大笨蛋

陆何散再一次坐上了这个有淡淡松木味的宝马，觉得有点恍惚。

一年多不回国的许原言突然暑假回国，还碰巧和张海涛一架飞机，还碰巧和他们吃了顿饭还送自己回来……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他脑海里又想起陆嫣离说的那些“邪恶”的话——他是不是为你专门回来的啊？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巧？

呵呵。

陆何散心想，要不是自己又没钱又没实力除了长得还不错一无是处，自己就信了。

更何况传闻中的许原言是钢铁般的直男，还有一个情感和睦的“青梅竹马”，哪里轮得到他来凑热闹？

想到这里陆何散又有些绝望地叹了口气。许原言注意到陆何散似乎心情不好，他把车窗摇了下来，他很快开车来到环城河旁边，夜晚的空气显得很清爽。

自从吃火锅了之后，许原言就脱掉了外套，只穿着黑色T恤，露出白皙有力的手臂。

陆何散朝许原言的方向看了半晌，又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目光看着车窗外的河流。他穿着这件该死的长风衣，虽然版型好看，但穿起来不算舒服。

“你在这边，有遇到很好的朋友吗？”许原言一边开车一边问。

陆何散刚想如实说没有，话到嘴边又改口道：“遇到的人都还不错——我天天挺开心的。”

许原言点点头，看看他一眼道：“Eithan(伊森)说他很想念你。”

“谢谢。”陆何散有气无力地说，“告诉他我也很想他。”

“游戏研发很好。”许原言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你以后会成立自己的工作室专门做游戏吗？”

陆何散刚想说“你太高看我了”，又想起程西西要成立工作室，而且他还加入了。

所以他讲话停顿了一下，这个停顿被许原言敏锐地捕捉到了。

“看来是有这个打算了。”

陆何散又补充道：“不过是我陪着朋友做——而且不一定能做起来。”

“你太悲观了。”许原言笑道，“我相信你可以。”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联系我。”

这是许原言回来后第三次和他说这话了，陆何散刚想应付过去，忽然想起他们空缺的编程主力的位置。

要是许原言能来帮他们写代码就好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把陆何散都吓了一跳，许原言的水平自然是不用多说，肯定和舒玉虹不相上下。但是且不说人家本来就有钱，不会平白无故为了点蝇头小利当苦力，就算是用钱来邀请许原言，他们的小破工作室也掏不起一毛钱。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失望，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也是现在才发现这简直是和舒玉虹一样的漂亮话——这两个人说不定都知道他和程西西不好意思开口寻求帮助，所以才这么说。

这时陆嫣离给他发了信息，说自己到家了，还发了一个贱兮兮的表情，问他和许原言处的怎么样。

怎么样？不怎么样。

陆何散随便敲了两个字过去敷衍了一下陆嫣离，又犹豫纠结了半天对许原言开口道：“我妹回去了。”

许原言从后视镜里看了坐在副驾驶的陆何散一眼，问道：“所以你要回去了？”

“我……”陆何散一时语塞，“你要是想转我们也可以再转转。”

许原言摇了摇头，笑道：“那就送你回去吧。有时间我们可以再出来转转，反正我不急着走。”

“好。”陆何散如蒙大赦道，“主要是我明天还有早上的家教，要备课，不然肯定陪你多转一会。”

“辛苦了。”许原言看着陆何散说，“等你闲下来我们再聚吧。”

“好。我有空了一定会主动约你出来。”陆何散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

终于，半个小时后陆何散被送回了家，陆嫣离知道他没带钥匙后干脆站在在门口等他。她遥遥地就看见自己哥哥站在那个人旁边，热情地招呼道：“许哥哥要进来坐坐吗？”

许原言看了陆何散一眼才说道：“不用了，何散似乎喝了不少酒……你们早点休息。”

他微笑着对陆家兄妹挥手道：“下次再见。”

陆嫣离也冲他挥手，等陆何散一进来门一关，兄妹俩就开始大眼瞪小眼起来。

“你……你怎么喝成这样？”

陆嫣离对着光，这才发现陆何散的脸红了一大片，脖颈也泛着红。陆何散本来皮肤就白，那红色显得格外明显，像是桃子尖铺开来蔓延在皮肤上。

陆何散闻言自己走到镜子前照了照，他本来不太清醒的大脑看见里面一个发红的人一时没和自己对上号，他愣了几秒才慢慢反应过来镜子里的人是他自己，一下子吓得有些醒酒了。

他还因为热解开了两个扣子，现在显得有些衣衫不整。脸上的红晕在那双因为醉酒而迷离的眼睛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可疑，让陆嫣离不禁插上想象的翅膀。

“没喝多少。”陆何散闷闷道。

“进展的怎么样？”陆嫣离期待又兴奋地问道。

“你还说呢。”陆何散像是有些生气，“谁和你说我喜欢他了，你少自以为是地揣测……你，你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陆嫣离则是福尔摩斯般仔细观察着陆何散的每一分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进展的不顺利？你在人家面前出糗了？”

“你要死了陆嫣离。”陆何散伸手盖住自己猴屁股似的红脸颊，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把我扔那就跑？我真服了……唉。”

“我还不是为了你好？”陆嫣离瞪大眼睛说，“给你们独处的机会还不好？你喜欢人家就大大方方去追啊，畏畏缩缩的……”

“你根本不懂。”陆何散置气似的撂下这么一句话，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悲伤地道：“你……算了。你下次不要再添乱了就行了。”

“我怎么是添乱了……”陆嫣离不满地嘟囔道，她刚想不理陆何散自己回屋，忽然发现陆何散好像不太对劲，由于陆何散整张脸都红扑扑的所以她一时没看出来。

现在才发现这人眼眶居然也是红的，一副要哭的哭的样子，陆嫣离顿时被吓到了。

“不是……我的天啊。你为了个男人还要哭了？我……我错了还不行吗？”

陆何散悲伤道：“你没错。我就是畏畏缩缩，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畏畏缩缩，有机会也把握不住，我刚才表现的可差劲了。”

“那……”陆嫣离瞠目结舌道，“那也不至于哭吧？人生一大真谛就是千万不要为了男人掉眼泪啊。”

陆何散仰起头抑制着眼泪掉下来，然后才说：“我才不是为了他哭，我是为了我自己。”

“陆嫣离，你说，我怎么这么窝囊。既没实力也没勇气？我连你的出国的学费都交不起……”

陆何散脱掉那件让他不舒服的，穿着文绉绉的风衣道：“你看，其实我不喜欢这件衣服……我连取悦自己都做不到，我根本不敢争取。”

“许原言说我这半年变化很大，是啊，我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陆何散皱着眉，像是委屈道：“我现在变得一点也不自信，我还说我的工作室肯定做不好，还一直自我否定……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你……”陆嫣离有些震惊地看着陆何散道，“你酒量没这么差吧？”

陆何散听到“酒”这个字，却是悲从中来。

“我之前都没听说他酒精过敏。”陆何散摇摇头道，“他是不是看不起那瓶便宜的酒，所以才没喝？”

“你……你怎么这么想人家？”

“我怎么这么想人家？”陆何散自言自语似的道，“对啊我现在心理怎么变得这么阴暗扭曲了？”

陆嫣离眼看着陆何散越来越不对劲，如临大敌地赶紧转移话题，安慰他道：“人家不是说以后可以再聚吗？你下次表现好点不就行了，主动和他吃个饭什么的……”

“吃个饭？”陆何散像是喃喃自语，然后委屈道：“我A不起钱啊呜呜呜，我怎么这么穷啊。离离，原上草，我真是懂你为什么和你之前的朋友形同陌路了，我们兄妹俩都一样……”

陆嫣离被他这一句话整服了，她翻了个白眼，小声说道：“又是满嘴钱钱钱，你之前不还说……”

“是啊。我之前不还说总说钱很俗吗？我怎么彻底变成一个俗人了呢？”

陆嫣离被陆何散一句接一句地自我否定彻底整服了，她拉过陆何散小声道：“人生在世谁能免俗？我才真的服了，我看你是穷疯了。”

陆嫣离趁着陆何散情绪跌宕起伏，酒精上头后神志不清，夺过他的手机道：“我给你转一点行了吧，别心疼那两个钱了，好好跟人家出去吃一顿……”

陆嫣离之所以手上有钱了，是因为她刚刚把她最后留下的一个包也卖掉了。她本来想留着最喜欢的那个当做纪念，但又想了想——以后也没有什么背的场合了，除了这几件天天穿的衣服，也没什么别的衣服来搭了。

这个包也和她过去的朋友一样，该离开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再不卖这些包过气后就亏大了。

她打开陆何散的微信，转了两千块钱过去。

之前陆何散块儿八毛地给她居然也转了不少，这几个月下来有小万了。但陆何散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没理会这边转账和翻他手机的陆嫣离。

陆嫣离转完之后顺便去看了一眼陆何散微信里还有多少钱，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加上她刚刚转的两千，居然只有两千六百多。

明明前两天这人还给自己发了两百块钱。

陆嫣离一时心情复杂，打开陆何散的账单，只见上面是陆陆续续的转入转出，都有较为详细的备注——家教转入，给陆嫣离转出……等等等等。

陆嫣离皱着眉往前翻，发现陆何散不过都是这样块儿八毛地赚，没有像他吹牛的那样动辄数千。并且陆何散这人花钱一直扣扣搜搜的，单件商品和月支出的统计都是相当严峻的数字，尽管如此，陆何散微信钱包里的钱还是很少超过一千。

甚至再往前，她还翻到了陆何散在奶茶店打工的钱。一个奶茶logo头像的人转了795，备注是“工钱”。

陆嫣离看着越来越悲痛甚至已经滑下两滴眼泪的陆何散，终于知道这个人突如其来的不安全感和与日俱增的自卑感从何而来。她不知道这样一个人怎么敢和她说送她去留学，又怎么敢和她说自己挣钱又快又简单。

陆何散放不下面子，陆嫣离知道。所以他在奶茶店打工没和任何人，哪怕是陆嫣离也没说，刚才在餐桌上也没和张海涛说。陆嫣离没来由地想起陆何散被扇的一巴掌，自己当时还嘲笑他窝囊，现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呜呜呜呜。”陆何散在旁边似乎越想越难过，已然开始痛哭起来，“为什么我这么没出息，为什么我这么穷啊……”

陆嫣离咬着牙踢了陆何散的小腿一脚，她没有质问陆何散为什么不告诉她，只是在和那个醉鬼的对视里渐渐眼眶也变红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陆何散被踢了一脚也没什么反应，还是捧着脸呜咽，像是根本没听见陆嫣离的话。

“你拿什么让我去留学？”陆嫣离轻声问道，“你宁可去奶茶店打工都不给自己借钱，然后要因为我读书去借钱吗？”

“你为什么打肿脸充胖子和我说你赚钱很容易让我随便花？”陆嫣离似乎也委屈起来，“你……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你自己天天早饭都不吃，晚上天天只吃个面条还好意思说我‘减肥’？”

“陆何散你有病吧。”

陆何散依旧自顾自地流着眼泪，忽然像是难受似的，对着垃圾桶开始干呕起来。陆嫣离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去拍他的后背。陆何散这时似乎反应过来陆嫣离在骂他，停住了哭泣，侧头像是思考了一会儿，脱口而出回道：“你才有病。”

陆嫣离：“……？”

“一天到晚我的话你什么也不听……呜呜呜我这个哥哥当的真的很差劲。我也不知道你之前晚上哭在想什么……爸，我对不起你，我没有照顾好妹妹……呜呜呜呜。”

“你个笨蛋……”陆嫣离忍无可忍道。

“你个超级无敌宇宙大笨蛋！”

陆何散马上回嘴道，他似乎是醉了，但这些话他不会忘。“超级无敌宇宙”这个前缀是刻在他和陆嫣离记忆里的词，他们在儿时互相骂了无数次，所以哪怕此刻他神志不清也能下意识想起了。

陆嫣离听到后眼泪却是更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不知道陆何散已经多久没有说过这种幼稚可笑的话，尽管长大以后两个人现在还是会拌嘴，但好像总是疏远了。他们开始考虑彼此的情绪，考虑体面，玩笑开的也不那么随意了。

渐行渐远或许是成长后的必经之路，毕竟他们作为两个个体终归会驶向不同方向。他们甚至以后可能还会各自有自己的家庭，困于自己生活的琐事，疏远似乎才应该是常态。

但现在那股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不管陆何散以后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还是会说出这样幼稚的话，还是会有过去的影子。

“你才是。”陆嫣离忍着自己波澜起伏的情绪，从旁边拿纸扔给陆何散擦眼泪道：“算了，你要哭就哭吧。受了半年的气还没在暗恋对象面前表现的好，确实不容易。”

“但你说的对……这一切会变的。”陆嫣离神色哀伤，“我也……我也会竭力改变这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