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号底片 第4章 昔-第一章-1

雨很大，密密麻麻的雨点砸在人的身上，穿透皮肤，沁出一种寒冷的疼痛，痛觉让人短暂的清醒，在下瞬间又退回到无助的迷茫里。

海边的棕榈树被风吹得摇晃，宽长的树叶在风雨中荡着，随时都可能脱离树干飞走，以往平静的大海一下变得面目可憎，起伏的呼吸变作咆哮，翻搅着巨浪步步紧逼，随时都要入侵到公路上来。

“醒…，醒醒……”本就不怎么真切的男声和其他各种各样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忽远忽近。

过了一会儿后，耳边又只剩下了喧闹的雨声与海浪的声音。

雨水敲打在身上，海浪拍打着身体，整个人都被水包裹着侵润着。

冷，他少有的清晰的感知，刺骨的锐利的冷，再后来他又少见的感受到一点温暖，他感觉自己要消融在这海水里了。

唇上贴上了一个同样冰冷却异常柔软的东西，快要“睡着”的人在下一刻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猛然睁开了眼，对上了那双刚刚和自己一同呼吸着的炙热的眼睛。

暴雨的海边，离死亡最近的一处地方，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宋明霄怔怔地望着这个把自己从海里救出来的陌生人，他看见面前男生的嘴巴一直在动，但他却什么都听不到，他艰难地抬起手，无力地拽上了男生湿透的衣襟。

男生看到宋明霄还有反应，几乎是喜极而泣，他胡乱地抹了一把眼角和雨水混在一起的泪水。

“你......”宋明霄费了很大力气才从嗓子里挤出了一个字。

“你还好吗？”男生迫切地回应道，双手握上宋明霄抬起了的手。

男生扫了眼周围，毫无疑问，这里除了他们再没有一个人，黑压压的天空和汹涌的海水都昭示着这里十分危险，男生用力拽着宋明霄，想让他站了起来，再巨力的加持下宋明霄顺利起身，又瘫软着要跪下去，但男生有力的手臂将他拖住。

“我们......先离开这里。”男生的情况其实并不好，他的牙齿在打战，声音很抖，甚至抖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是还是固执地承受了宋明霄的几乎所有重量。

他们的每一步都走的很痛苦，宋明霄感觉自己身体的温度低得很不正常，他的鞋子早就不知道被海浪冲到哪里去了，沙子又湿又黏有些硌脚，本就没力气的双腿走几步就发虚，他无力地倚在那个男生的肩上。

“你走吧，”宋明霄快要滑到地上去了，他的嘴唇贴在男生的耳边虚弱地蠕动着，“不用管我。”

“少放屁！”男生不带丝毫犹豫地回绝了宋明霄，隔着层层雨水，宋明霄都能看出他生气了。

“我背你。”男生用力钳住宋明霄，两只手一架，就把宋明霄背了起来。

其实男生并没有宋明霄高，他拖着宋明霄的那两只手一直在颤抖，但他异常地固执，他就这样背着宋明霄一点点地远离海边，穿过沙滩，来到相对安全的马路上。

“你家在哪儿？”男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什么？”宋明霄趴在男生身上，两只手无力地垂在男生两侧。

“我说！你的家在哪里？！”男生大吼，雨水似乎都为之轻轻颤抖了一下。

“我的家在哪里？”宋明霄疲惫地睁开眼，雨太大了，模糊了视线内的一切，将马路冲刷得看不到尽头，他们就像一叶漂泊在大洋里的小舟，根本找不到前行的方向。

宋明霄闭了闭眼，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在男生耳边说道：“一直，往前吧……”

不知道是不是离得太近的缘故，宋明霄感觉自己说话的时候咬到了个软软的东西。

是他的耳朵吗？宋明霄本想道个歉的，但在下一瞬间他就失去了意识。

正午的暴雨来得突然，顷刻间就笼罩整个海面，大海的变化只在呼吸间，它只需稍稍显现出他狰狞可怖的一面，就足以掀翻一切，好在这场暴雨只持续了短短的三个小时，就逐渐平息了。

宋明霄说一直往前，男生就一直往前，他背着宋明霄一直走了四十多分钟，直找到了一家闭店的小卖部，他才放下宋明霄，和宋明霄倚靠在这个只有小小一角的屋檐下躲过了剩下的暴雨。

“谢谢。”宋明霄刚恢复一点意识就向男生道了谢。

在海水里泡了不知道多久，宋明霄的身体依旧有些失温，就算是暴雨结束后的阳光照射在他身上，他依旧感到刺骨的寒冷。

“我送你去医院吧。”男生感觉宋明霄的情况有些不对，伸手探了下他的额头。

宋明霄偏头躲过了男生的手，说：“你回去吧，我没什么事了。”

男生的手停在半空中，又悻悻地收了回去，他没有立即答复，而是在宋明霄身边坐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当时是想跳海吗？”

“......不关你的事。”宋明霄有气无力的答道。

“你！”男生攥紧拳头，但看到宋明霄这副虚弱的样子，又只能把这股气儿憋回去。

他们坐在屋檐下，谁也没说一句话，一个侧头看右边，一个歪头看前面。

但男生明显是个憋不住的，只过了一会儿，他又耐不住好奇心问：“那你为什么要跳海？你看着跟我差不多大啊，遇到什么事了吗？”

“找死还分年龄么？”宋明霄呛了一句。

男生并不气馁：“你爸妈他们......”

“都死了。”

“……”男生终于闭上了嘴，又侧过头去看右边了。

这么坐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宋明霄觉得自己的体力恢复了一点，有把握能够自己走回家了后，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准备离开这里，他一手扶着小卖部的卷帘门，一手撑着膝盖。

“你小心.....”男生看到他的动作，立马上前扶他，宋明霄脱了力，俩人间的距离迅速缩小，又靠着了一起。

宋明霄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我先走了，今天谢谢你。”他绕过男生，从男生的身侧走了过去。

“我感觉，我其实是打扰了你。”男生站在原地，怔怔的望着宋明霄。

宋明霄回望男生，他在雨中并没有看清这个人，站在阳光下才发现男生有一张朝气蓬勃的脸，虽然浑身湿漉漉的，但不显狼狈，一双纯净的眼睛里倒映出他自己现在狼狈的模样。

宋明霄不想再多说什么，他现在真的很累，多说一个字都像是要了他的命，他直直地往前走去，在即将拐进下一个路口的同时，身后的男生突然大喊道：“你叫什么名字？”

没等到宋明霄的回答，男生又喊道：“我叫顾烨！”他看到宋明霄的背影顿了顿，又摇摇晃晃的向前走去。

暴雨后的路面到处都是深浅不一的水洼，宋明霄的脚上早就沾满了泥砂，走了几步又感觉好像踩到了玻璃碎之类尖锐的东西，他脚底被划出了密密麻麻的口子，污水浸过伤口，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二零一四年的五月二十号，宋明霄认识了顾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