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北宁跑了两栋楼,最后身体本能的记忆让她跑来了上次撞见何嘉沫哭泣的那栋旧楼。
越往上走,心跳就更重几分。
直到上了楼顶,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早已泪流满面。
肩上还有未融化的雪花,她这才意识到,今年冬天第一场雪,终于下了。
推开天台的门,果不其然,她看见了坐在楼顶边缘的何嘉沫。
何嘉沫也看见了她,正在右北宁打算靠近时,她轻声说:“别过来了,宁宁。”
右北宁的脚步顿时像灌了铅般,她有些崩溃的大喊:“嘉沫,你别坐在那里好不好,我给你买了法式泡芙,说好了要一起吃的。”
何嘉沫吐了吐舌头,放在之前的她身上明明是俏皮的感觉,但右北宁却怎么也不觉得她在跟自己开玩笑。
只听见她说:“抱歉了宁宁,是我失约了。这次就算我欠你的。”
只不过我没有机会还了。
这句话没说,何嘉沫想,走之前她就别说太多让右北宁伤心了。
何嘉沫的脚悬空晃了晃,自顾自说着:“其实我早该跳下去了,但我在这里坐了好久,你知道为什么吗宁宁。”
右北宁闭了闭眼,带着绝望的笃定:“因为下雪了。”
何嘉沫笑了一声:“果然,还是你懂我。今年第一场雪,以后我都没有机会看到了。”
“宁宁你知道吗?其实我恐高,跳楼这种死法是我之前最唾弃的,但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何嘉沫耸耸肩:“说我脆弱也好,小孩心性也罢,我快成年了,知道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前不久,我被查出了中度抑郁,苏珉尧为自己的父亲背负了我母亲的所有怒气,而其实那时我才发现,我的家庭原来也没有那么美好,当我的妈妈歇斯底里的对我说,我的一切所作所为根本对不起我的父亲时,我就知道,我完了,我的这个家也完了。”
“你也察觉到了吧,从那天开始,我就觉得我对不起苏珉尧,对不起我的妈妈,还有我死去的爸爸。”
“我可以安静的死去的,但我的死或许可以是个警示,警示那些父母,家庭无穷尽的压迫和每天每日的精神洗脑,对孩子没有任何好处,起码我是这样觉得。”
右北宁其实并不知道这几个月何嘉沫所发生事情,但听到这样,她还是绷不住情绪,大声哭了出来:“你从那里过来,以后每年我们都一起看雪。”
何嘉沫没回答,继续说:“很开心能和你做朋友宁宁,真的很开心。”
“其实开学那天……”话到这里,何嘉沫像是想到什么,又停止了话题:“算了,我答应了不能说的。”
何嘉沫的身体往前倾了倾,朝右北宁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宁宁,你说,如果那个时候,我不那么勇敢,偷偷地暗恋,还会是这个结局吗?”
右北宁察觉到她的动作,想跑上前时已经晚了,何嘉沫的身体往下坠落,最终化为‘砰’的一声。
顿时,右北宁觉得自己有一瞬间的耳鸣,她绝望的蹲下身体,手脚都使不上力气。
她最好的朋友,死在了自己面前。
她不停地责怪自己,如果当时能再快一点,是不是就能抓紧她的手了。
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右北宁失神的说:“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好好长大的吗?”
后面,她的脑海里一直重复着何嘉沫问的话。
“如果能暗恋,还会是这个结局吗?”
还会是吗?
雪停了,太阳照亮了灰蒙蒙的天气,明艳的泡沫彻底破碎。
那天,整个校园都很混乱,救护车的叫声,何嘉沫母亲悔恨的哭声,还有苏珉尧,看到何嘉沫时无措的样子。
右北宁突然感觉好累,她回到了那栋旧教学楼,坐在了曾经何嘉沫坐过的那节楼梯上,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的传出一声犬吠,右北宁抬眼,就看见冬冬迈着腿颤颤巍巍的跑过来,嘴里还叼着一包纸巾。
右北宁没有力气思考冬冬为什么会一个人跑来这里,当冬冬把纸巾放在自己身侧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自己是,右北宁憋了一个下午的情绪终于如洪水般发泄了出来。
她想起何嘉沫最后一次苦涩的笑容,里面藏了太多东西,多到她看不清。
还有何嘉沫叫她去买法式泡芙时做的那个动作,明明是她说谎时常做的,为什么自己当时就没有细心一点怀疑一下。
一瞬间,悔恨,难过涌上心头。
右北宁终于明白,何嘉沫为什么要选择这一栋楼,不是怕他们找到她,因为何嘉沫心里明白,谁也拦不住她死亡的决心。
她选择这栋楼,是因为这里偏僻,极少有人会来,不会给那些同学造成恐慌,但又起到了她所说的警示的作用。
右北宁那时回到教室时,腿一软差点跪坐在地上,当她扶稳回到自己座位时,才发现自己抽屉里被放了一样东西。
一个白色的信封。
倒出来里面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右北宁和何嘉沫第一次一起去吃甜品时,拍下的粉色晚霞,另一张,是中秋节右北宁眼眶湿润看着讲台的画面,这张是何嘉沫偷拍,误入镜头的还有讲台上弹吉他唱着《暗恋是一个人的事》的左南折。
还有一封信,上面写了一点话。
“宁宁,很抱歉不能陪你一起吃泡芙了,我知道我的心很脆弱,但我有点坚持不住了。”
“我死的样子一定很丑,不过你可不能哭,也别担心我,我只是去陪我爸爸了而已。”
“不过又要对不起我妈妈了,留下了她一个人,如果有机会,你帮我和她说声对不起吧。”
之后,苏珉尧也找到了右北宁,压抑着心中所有的情绪,告诉了她近半年多发生的事情。
在何嘉沫溜冰时摔倒被苏珉尧别回家的那一天,他们在家门口遇到了何嘉沫的母亲,那个生活拮据但一直温柔的女人。
刚见面时,姜茹也就是何嘉沫的母亲还对苏珉尧很客气,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对苏珉尧的感谢。
可到后面,姜茹问起苏珉尧的名字而后者回答完后,姜茹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崩裂,她猛的站起身,走到苏珉尧身边推搡着他,嘴里还碎碎念着:“快走,我们家不欢迎你。”
何嘉沫和苏珉尧都有一瞬间的疑惑,特别是何嘉沫,她不顾腿伤起身,站在两人之间左右为难:“妈,你这是干什么?”
姜茹把苏珉尧往门外推,体面荡然无存:“你是那个人的儿子,你怎么还有脸来我家?”说完,她捂住脸大哭起来:“都是你们家,才害得我们家家破人亡,你和你爸爸都是杀人凶手,现在又想来祸害我女儿。”
苏珉尧尽管不明白,也还是第一时间安抚何嘉沫:“没事,伯母现在情绪不太稳定。嘉沫你照顾好她。”
他也明白姜茹肯定是因为自己才失控,所以与何嘉沫告别完后,才不放心的离开。
那一天离开后,苏珉尧也没有想过,何嘉沫和他再也失去了见面的机会。
大门关上,何嘉沫不明白往日温柔的妈妈怎么忽然变成了这样。
她匆忙拿纸巾给母亲擦眼泪,嘴里还在询问:“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茹没有回答她,只是强势的命令:“从今天开始,我不同意你跟他见面。你和他分开!一定要分开!”
语罢,还觉得不够,嘴里一直重复着:“造孽啊,真是造孽……”
姜茹就是从那天开始变的,她开始控制何嘉沫的生活,上放学都要接送她,不准她出去玩,只让她待在家里,并且把何嘉沫的通讯工具没收,将苏珉尧的电话拉进黑名单。
有次被她撞见了苏珉尧来找何嘉沫,那是那么多天过后苏珉尧第一次来,但还是被她发现了。
姜茹比第一次还要歇斯底里,仿佛看到苏珉尧就是看到了仇恨般拼命拉扯苏珉尧,最后气急,扇了苏珉尧的左脸。
何嘉沫受了这么多天的控制,再看到眼前的这个画面,再也维持不了自己表面的样子。
她拉开苏珉尧和姜茹,对前者哭着说:“苏珉尧你快走,我们根本没谈恋爱,是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追你……”
苏珉尧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他从没有看到何嘉沫这个样子,但事实摆在他眼前,何嘉沫绝望的呜咽让他再也不敢踏入这里。
苏珉尧走后,何嘉沫跌坐在地上,冲自己母亲大吼:“妈,为什么啊。”为什么到最后是这样的结局,明明之前一切都好好的。
那天晚上,姜茹拉着何嘉沫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
她告诉了何嘉沫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为什么而死。
何嘉沫出生后,何父很开心自己拥有了一个女儿,所以工作起来特别卖力。
等何嘉沫到了上学的年纪,家里逐渐变得拮据,何父也为了给何嘉沫一个好的生活,开始干更加危险的工作,只有那样,他才能赚到更多的钱。
意外发生在何嘉沫六岁那年,何父在工地上被钢筋刺穿了腹部。
家里没有多余的钱给何父做手术,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工地发放的补偿金和工资,但当时的包工头也就是苏珉尧的爸爸,拖欠发放了那两笔钱,导致何父没有及时就医死亡。
法律意识薄弱的姜茹当时身无分文,无法和资本做斗争,家里的重担在一瞬间压在了她的身上,从此,她只有一个女儿可以相依为命。
曾经她去那片工地闹过想争取一个公平的结果,但很快就被压了下来,她的所有做法如针入海,荡不起一点水花。
听到这里,何嘉沫忍不住了:“可是妈……这些都和苏珉尧没有关系,他爸爸对我爸爸所做的错事,不应该让他来弥补。”
姜茹又一瞬间被刺激地大叫:“什么没有关系,他们苏家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更何况父债子偿,苏珉尧更加不是个东西。”
说完,她又双手握住何嘉沫的肩,让她保证到:“小沫,答应妈妈好不好,别在和他见面了,你们不会有好的结果的。”
何嘉沫摇头,痛苦地重复:“我知道的妈妈,我会和他分开,但苏珉尧是无辜的,他不需要为他父亲……”
‘啪’的一声,姜茹的巴掌落在了何嘉沫的脸上,把后者要说的话打断。
打完之后,姜茹也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她想道歉,可又想起死去的丈夫,之好狠心一咬牙:“不准你说他是无辜的!如果你坚持认为你就滚出这个家!我姜茹没有你这个女儿。”
何嘉沫捂住被打红的脸,脸上的震惊不亚于姜茹,她错了,她或许一开始就错了,和姜茹做了十几年的母女,她始终没有看透真正的她。
之后的几个月,姜茹时不时的就会摸着何嘉沫的脸,嘴里说着同一句话:“小沫,你是个好孩子,你别对不起你爸爸。”
“小沫,妈妈只有你了,你离不开妈妈,妈妈不能失去你。妈妈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这些话从精神上禁锢着何嘉沫,比姜茹控制着她的生活还要可怕。
何嘉沫当时已经被查出中度抑郁,而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她发现姜茹也开始精神失常,甚至去一中苏珉尧的班上大闹一通。
母亲的极端做法让她崩溃,她再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对不起谁,或许她谁都对不起,但她最对不起的,是苏珉尧。
没有遇到她的话,苏珉尧的生活不会一团糟。
后来她想到了自杀,只有她消失了,这一切才会重归于安静。
听到这里,右北宁再也忍不住,所以她独自一人又跑来了这栋楼里。
右北宁在这里干坐了一整个晚上,期间冬冬一直陪着她。
太阳升起地平线的那一刻,昭示着新的一天来到,也是新的一年,可她最好的朋友,消失在了去年的末尾,只来得及看一场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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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Chapter 14 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