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送唐浅喜到家后他又回了店里,把头盔还给周贺,后面接到唐骏电话,他想着唐浅喜刚回来,他们一家人还是要先自己聚聚的,但唐恩林接过电话语气强硬到他不容拒绝,他只好应下,顺道儿去了一趟水果店买了些水果,又把车骑回家里,走着去唐浅喜家。
于是,唐浅喜看到的就是他拎着几个白色塑料袋的画面。
江承买了西瓜,荔枝和葡萄,不多不少刚刚好,买少了礼数不周到,买多了显得生疏。
他之前几次去唐浅喜家吃饭也都买了东西,去别人家吃饭,虽只是家常便饭,空着手去总是不好。
“来吃个饭,买什么东西?”唐浅喜还记得她爸刚在电话里对他说的话,有些气闷,“叫你来吃回本,你倒好,还倒贴,到最后还是要算在我头上,总归都是我欠你的,以后请你吃饭,你随便宰我。”说着从沙发上下来,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江承被她这一通话说得有些发愣,在她转身后,低头笑了下,跟在她后面进了厨房和唐恩林打招呼。
唐恩林说他太见外,不该买每次来都买东西。江承笑笑,说应该的。
唐浅喜不管他们这些客套话,自己忙活自己的,她爸刚刚买了樱桃和菠萝,她把两人买的东西各取出来一些,洗干净,又把荔枝去了壳,菠萝、西瓜切成块,从碗柜里拿出一个蓝底黄花的盘子,把处理好的水果放上去,摆成一个种类丰富的水果拼盘,取了几个小叉子,拿到客厅。
唐骏和江承坐在沙发上,随便聊些两人店里的事。唐骏虽不喜欢江承,但也从没在面上表露过,人家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更没有对不起他,只是他自己单方面的心理层面上的不太喜欢江承这个人。
不管怎样,面子功夫总是要做好的。
“饭前垫些水果。”唐浅喜坐下招呼江承,自己先吃一个荔枝。
个大汁水丰沛,核也小。
“这是什么荔枝?挺好吃的。”唐浅喜夸张道:“我上礼拜吃过一种荔枝,简直是皮包骨,吃进去的还没吐出来的多。”
“没注意。”江承停顿一下,补充道:“我下次问问。”
“哦。”唐浅喜又吃一个葡萄,“你买的葡萄也好吃,皮薄肉也紧实,我以前吃过一种皮厚肉还松散的,都是丝,还有那籽,一颗里得有三五个。”
江承听她这么说,也吃一个葡萄,确实是皮薄肉紧实,但要说有多好吃,他没尝出来。
唐骏也尝了一个,也没觉出多大味,只觉得他这妹妹连胃都偏人家那儿去了。
唐浅喜再吃一块西瓜,奇怪道:“怎么你买的都这么好吃,脆甜略沙,我刚刚切的时候都吓了一跳,我就没见过皮这么薄的西瓜,要不是怕地上脏,估计它连皮都不想长。”
江承:“……”
唐骏:“……”
吃饭的时候已经八点多,桌上摆了五菜一汤,清炒空心菜,爆炒花甲,茄汁肉沫,辣椒炒五花肉,蒜蓉小龙虾,菌菇玉米汤,小龙虾分了两盘,对向各放一盘。
唐骏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冰镇过的啤酒和一罐可乐,可乐递给唐浅喜,啤酒给三个男人各满上一杯。
唐恩林在厨房忙活了半天,热得身上衣服都被汗洇湿,但还是止不住高兴,两个小辈陪着他喝了两瓶又两瓶。
三个男人话都不多,唐恩林是酒喝多了话也就多了,东扯一句西扯一句,聊工作,聊往事,聊他们这三个孩子,聊近几年城乡的发展,最后突然点到了唐浅喜,问她有没有谈男朋友。
唐浅喜看得出来,她爸八成是装醉呢,故意打探她,他平时从不过问她的感情状况,没成想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唐浅喜扯扯嘴角,来回看了几眼饭桌上的三个男人。
不乐意,桌上一堆单身狗,拿她这个年纪最小的开刀。
嘴角一扬,说单口相声似的:“爸,您瞅瞅,仔细瞅瞅,我这两边坐的是啥,嘿!两个人高马大的单身男人,您居然看不见,您说稀奇不稀奇。”
唐骏在桌下踢她一脚,唐浅脚下回击,嘴上没停:“再说了,再往上数,这不还有您吗?”
唐骏要掐她,唐浅喜腿往旁边一躲,碰到了江承,她抱歉安抚似的拍拍他腿,嘴上还是没停:“您都五十三了,眼看着就要奔六了,还真不再找对象啦?您不急我都替您着急。”
走对方的路,让对方无路可走,反将一军。
饭桌上,三个单身汉缄默无声。
江承手抚上自己的大腿,垂眸忍笑。
唐骏夹一块玉米给她,“吃饭,饭都堵不住你嘴。”
唐浅喜不理他,自顾自说着:“放心吧,爸,我要是谈了对象,一定会立刻马上让您知道,藏着掖着那事儿,我不干。”说完,瞄了一眼唐骏,意有所指。
唐骏装作没看见,喝一口啤酒。
唐浅喜大获全胜,快乐地啃玉米,看看酒喝得也差不多了,去给几人盛饭。
“跟斗鸡似的,说不得她一点儿。”唐骏淡淡说了一句。
江承实在没忍住,笑了一下。
唐恩林也没被她那番话气到,笑眯眯的。
后半段饭桌上安静了许多,几个人都忙着吃饭。
唐浅喜喜欢吃茄汁肉沫,汤汁淋在饭上特别下饭,空心菜清脆爽口,花甲肥嫩鲜香,五花肉焦香不腻,玉米这个季节才上市,一口咬下爆出甜甜的汁水,小龙虾很够味,蒜香麻辣。
有三个男人在,饭菜消灭得很干净,没什么浪费。
饭后,唐骏收拾碗筷,唐浅喜去倒垃圾,江承陪唐恩林看了会儿电视。
唐恩林大约真是被酒和自家女儿突然回来的惊喜给击得头脑不清醒了,电视没看进去多少,嘴上一直和江承聊着些有的没的。
“不打算离开了?”唐恩林问。
“嗯,不走了。”江承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些,回答他。
“不走好,你一个人这么多年在外面也不知道过得怎样……”唐恩林叹了叹气,“我是把你当半个儿子看的,李姨走了之后,你一声不吭就离开了,虽然知道你是入伍当兵,但终归是断了联系……我总觉得有些对不住李姨,没替她照顾好你。”
江承垂眸,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家浅喜,我知道李姨是把她当亲孙女看的,我也没把你和李姨当外人,咱们两家亲缘关系都稀薄,难得有这缘分,当一家人来过也是情理之中的。”
唐浅喜倒完垃圾回来,听到这话,安静地坐在一旁。
江承胸腔有些闷闷的,情绪堵在心口。
他外婆的丧事是唐恩林一手操办的,他外婆年至花甲,在这个村子里过了大半辈子,不喜亲朋往来,和家族里的亲缘关系早就淡了,膝下只有他这么一个外孙。
丧事虽办得冷冷清清,但该走的流程也都一应俱全。
他想起唐家三口陪着他守灵,唐浅喜抱着他哭得昏天黑地,最后抽抽噎噎着在他怀里睡过去,再醒来的时候,看到他第一眼就又哭了起来,倒是替他哭尽了眼泪。
他安抚着她,心里只剩一片凄凉。
至此以后,这天地间,他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丧事过后,那栋房子对他来说,仿佛笼罩着一层散不去的阴霾,既然只剩他一人,那他自然去哪儿都无所谓,与其在这儿徒留悲伤,不如远走。
可这么一走,自然而然也就切断了所有联系。
听了唐恩林这一番话,现下想来,他那会儿实在是太过意气用事,脑子里只有自己,伤了人也不自知。
他动了动嘴唇,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但也是压抑着的,极轻地说了句:“对不起,叔。”
唐恩林看了看身旁的人,人高马大的男人,此刻却像是委屈得找不着家的孩子,他叹了口气,也是说不出话,片刻,才找回声音:“以后好好的,咱们是一家人。”
江承应一声“好。”
没多会儿,唐恩林抵不住困倦,江承把他扶回房间。
唐浅喜亦步亦趋跟着他,江承安置好唐恩林,转过身对她笑了笑,“我回去了。”
唐浅喜跟着他出去,江承走到院门口回头看她,“回去吧,你脚还没好,少走路,睡前再冰敷一次,半小时左右。”
唐浅喜点点头:“你先走,我看看你醉没醉,走路稳不稳当,没个不小心摔了也没人知道。”
江承:“……”
大概真是因为喝了点儿酒,虽然只是啤酒,但由于他酒量并不好,离家这百米多的距离他走得恍恍惚惚,身上有些燥意,海面上吹来的沁凉晚风缓解了几分。
抬头看着夜空,一轮将满未满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高悬其上,四周没有规则地排布着零散几颗星,海面上晃动跳跃着细碎的光点,像是在层层推进,又像是在节节后退。
心有所感地回头看一眼,月光下小小的人儿向他挥了挥手,不知怎的,先前心里的那分燥意竟就这么柔柔的转化成了融融暖意,溢到了唇边,不自觉带上了笑。
再低头看脚下的路,仿佛也泛着细碎荧光,铺就前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