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斯故的表情凝固了一瞬,而后脱口而出:“为什么?”
这不是这两日来孟斯故第一次问原因,昨夜严竞将他抱到床上,他也问了同样的话。
严竞,为什么?
为什么愿意跟一个男人做?
为什么要求一个男人记住你们相处的细节?
孟斯故自然能想到“喜欢”这个答案,唯有喜欢能够快速合理地解释以上所有问题。只是这两个字落在严竞身上,一切的合理便又合理地成为不合理。
严竞听后,与昨天一样,依然选择不直接回答。
“你怎么成天这么多‘为什么’。”严竞说。
药效消失的孟斯故不像在床上那么顺从,他求解的原因有理有据:“因为你让我做的事情超出了咱们俩的关系范围,你不喜欢我,干嘛非要记得,还让我也牢牢记着?”
孟斯故不想大清早闹不愉快,所以没说剩下后面的半句话:让我记着就算了,为什么还得得比记K.E记得更清楚?严竞,凭什么呢?
孟斯故是真的想不通,正因他不是无理取闹,严竞才哑口无言,甚而越想越不痛快。
他们是“清道夫计划”任务中的上下级,往深了说,当前是滞留在战区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战友。客观讲,无论哪一种都不算可以要求对方谨记那种事细节的关系。
严竞没回答,目光也未移开。孟斯故被他一直盯着,心神都不太安宁了。
“不说也没关系。”孟斯故结束话题,“我要上厕所,你快出去吧。”说着,他把严竞往外推,顺手拉上门要关上。
眼见棕色木门阻挡,严竞攥住了关门那只手的手腕。
“还有事儿吗?”孟斯故被攥得生疼,但是没说出来,只疑惑地问。
严竞抿住嘴唇,凝视着昨晚搂着自己一刻也没松开、当下却满脑子逻辑道理的孟斯故,莫名烦躁心更重。
“没有。”他冷冷回道,随即松了手劲儿。
*
对话结束得不大愉快,孟斯故洗漱完出来,屋内的气氛一度低沉。
严竞坐在沙发上用电视看新闻报道,余光瞥见孟斯故出门了一趟,回来把床边换下来的衣服都放在桶里。
“严竞。”把衣服放好,孟斯故喊了严竞一声。
严竞迅速收回视线,作出才有反应的模样,重新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孟斯故提着桶走近,说:“我需要一百,旅馆一层有洗衣房,投币使用。刚才问了,可以找前台换硬币。”
严竞没多想,直接拿了三百给他。
给多了,孟斯故倒是没推辞,拿过钱提着桶走了。
等过了一会儿再回来,孟斯故手上多了个袋子。他站到严竞面前,从兜里掏出所有零钱。
这一幕像极了出门买东西的乖小孩儿回家不用长辈吩咐就自行把零钱上交。瞧他掏出来硬币先放自己手上数了一遍才递过来,严竞脑袋里一下子蹦出两个字:可爱。
这个形容词与严竞心目中联邦军人应有的外貌形象实在不沾边,孟斯故不带笑时面色清冷,同样算不得可爱,可严竞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它与眼前的男人非常适配。
“喏,找的零。”孟斯故递过去,没见严竞及时接钱,索性抓起他的手把钱直接塞到他手里,“换了些硬币洗衣服,剩下的钱我找罗姨买了纱布和药。她那儿的药价比外头应该贵了得有一倍多,不过挺齐全的。”
孟斯故的指尖不经意滑过严竞的掌心,严竞拿着钱,手掌下意识握成了拳。他捕捉到孟斯故话里的重点,稍抬高声音:“药?你找她买了什么药?”
孟斯故说:“创伤修复贴,我之前放包里的用完了。你也有要买的?”
听到不是止痛片,严竞心情复杂,他清楚完全可以借此告知孟斯故有关那瓶高效止痛片的实情,再去买一瓶不存在过多附加问题的止痛类药物。若是孟斯故问起为何昨日不说,理由也多,说是刚从队医那边得到消息便可以。
念头转了又转,严竞说:“没,随便问问。”
孟斯故不疑有他,拿着手里的塑料袋准备再进卫生间。
“你现在就换?”严竞在身后问。
“嗯,贴上了好得快点儿。”
“袋子里除了纱布和创伤贴还有什么?”
孟斯故停住脚步,没想到这么快被看到了。
其实也没什么,除了纱布和创伤贴,他另外买了一面巴掌大的镜子。他自个儿贴药的时候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得照半天才好找位置。不告诉严竞是不想他知道自己每次磨蹭很久都是在换药。
孟斯故照实说:“镜子,俩镜子对着照方便看,能快点儿。”
严竞强势的态度顿时有所削减,毕竟上回嫌孟斯故动作慢的就是自己。
孟斯故的语气认真平和,不带有丝毫埋怨,致使严竞想不起自己之前干嘛那般严苛,又不是在战场,连快慢都要限制。
他“哦”了一声,自觉男子汉大丈夫,做了不合适的事情就该补偿,于是说:“别麻烦了,我帮你换。”
孟斯故以为自己听错,投去探究的眼神。拒绝尚未说出口,严竞先走到床边,“坐这儿吧,外边亮堂。”
*
脱—掉上衣正对着严竞时,孟斯故有点儿不好意思,想不通自己为何又一次同意了让严竞帮忙。
似是他一碰上严竞散发的好意,旅馆的魔咒就开始生效,催眠着他忽略种种决心,以各种借口允许自己向痛苦靠近。
严竞揭掉旧纱布的动作很轻,到最后一层时更是慢之又慢,避免拉扯到与伤口有所粘连的部分位置。丢掉纱布,他拿来入住第一天购买的消毒液和棉签,手法轻柔地擦拭伤口边缘。
孟斯故从未在清醒状态下见到严竞的这一面,略感惊诧地偷偷观察着他。
严竞清洁完伤口,一抬头,双眼跟孟斯故对上了。
看他表情呆呆,严竞问:“疼?”
孟斯故一时没想好如何解释自己的注意力不放在自己身上,反而放在帮忙换药的人上,他示好地笑了笑,顺势而言:“你动作轻,一点儿都不疼。”
严竞放下棉签,转头拿起新买的创伤修复贴,语调未变:“不疼就转过去,先给你后面贴上药再缠纱布。”
“好。”孟斯故听话转身,并未观察到严竞撕开创伤贴的外包装时扯了两下才对准包装上面的易撕口。
不管是第几次看到这一后背的伤,严竞心中都会发沉。
他抚触最深的那条,几乎没有多想,再次问:“疼吗?”
孟斯故以为后背被打成那样不会再对触碰有太多感觉,可是感受到严竞的指尖在上面缓慢游走,他还是刹那间敏感得发僵,没有动弹。
通过衣柜旁的落地镜,他看见严竞皱起了眉头。
“早就没感觉了。”他试图让自己的话听上去轻松,“贴左上角那处就行,别的不用。其他那些早好了。”
严竞懒得挑明谎话,若真是早就好了,没伤及根本,怎么会考个体能比以往成绩差那么多。
一想到孟斯故那时带着这幅躯体申请参与清道夫计划多少也有为了K.E的缘故,严竞语气瞬间冷了几分:“行了,转回来。”
孟斯故转回来,自觉抬起手臂,便于缠绕纱布。
严竞手一顿,第一反应是他心思挺多,这姿势摆得跟求抱抱差不多。
每缠一圈纱布,严竞就需要凑近孟斯故,绕过他的脑袋一下。他看不得孟斯故眨巴着眼睛求抱的模样,索性要求他闭上眼,不许再问为什么。
孟斯故照做,严竞包扎的动作也快了些,边包边问:“有没有想过上军户以后怎么处理孟强?”
孟斯故没想到严竞会问起这个,实话说:“老死不相往来。”
“还有呢?”
“还有?”
严竞言语生冷,“他把你打成这样,对你小姨也非打即骂,不打算一次性处理干净?你上了几年军校,该知道对敌人不能心软退让。”
孟斯故明白他的意思,无奈道:“你以为我没想过?我中学的时候还计划过在河边推他下去。”
这倒是出乎意料,严竞说:“你想杀他?”
“是,不过我小姨拦住了。她不允许我为了个人渣断送自己的一辈子,她……她也不想两个孩子哪天听说自己的爸爸是被哥哥杀死的,在那个地方抬不起头不说,也会是她们心里一辈子过不去的坎儿。”担心严竞多想,孟斯故补充,“现在没那种极端想法了,只等着迁出去,日后我在军校站稳脚跟,再想办法把她们也带走。”
“虽说卢大海愿意收你,但是留校以后也得每年一考。军校考核难度高,他不一定能一直保你。”严竞无意打击,只将最真实及现实的情况摆在他面前分析。
“我可以的。”孟斯故睁开眼,微扬起嘴角笑着说。
严竞以为孟斯故还会继续说什么,然而他笑眼盈盈,没再说任何积极努力的宣言或是别的考量,仅用几个字表达自己的决心。
*
见此模样,严竞也不由得跟着笑了。
难怪陈琰他们会嫉妒孟斯故,严竞想。
孟斯故表达自己有把握做到的事情时无比从容,叫人能真切感觉得出他愿意为此付出许多,不在乎任何外界的声音,直至达成目的。
因而他的世界独我,吸引人向往又孤独得谁都自然生厌。
对于他这个人,众人也容易生出两个极端——很喜欢与很不喜欢。
想到这,严竞忽然有些笑不出来了。
严竞向来认为自己站在不喜欢偏向中间的位置,待他和孟斯故完成任务回国,一切都会回归正轨。可是此时,他发现孟斯故压根儿不是芥末。
芥末不可爱。
严竞不会想要第三次品尝芥末,不打算深入了解芥末的味道究竟哪里吸引人,更不可能产生进入芥末世界的念头。
或许在他要求孟斯故永久拥有他们俩的回忆时就已经站在了不喜欢的对立面。
又或许,更早。
芥末:管我啥事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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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