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一起回了家。
晚饭后,孟雅兰夫妻俩领了外孙女下楼遛弯。
苏宜宁打电话给学校请了假,便拿了棉签、碘酒和开的药,坐在了客厅沙发上,按照江承微信里发的步骤,处理伤处、涂药。
十来分钟,她将脚上和手肘上的伤处理完,看到微信里“小雨出版编辑”发了条消息问她:“宁宁在吗?”
上午在学校时,夏思雨的出版编辑加了她的微信。但因为当时她正上课,所以只简短聊了两句,此刻看见这话,便打字回复:“在的。您好。”
“啊呀,不用这么客气!我听小雨说,你是她异父异母的亲姐妹哈哈哈。我和她关系很好的,叫我陶然就行。”
“好的,陶然姐。”
夏思雨笔名天街小雨,入行写网文后,跟了好几个编辑。不过这个出版编辑并非她在网站的编辑,而是小说出版时,结交的一个出版社编辑。听她说起过几回,宜宁知道对方比她大三岁,是很好的人。
不过,毕竟第一次接触,她保持着该有的礼貌和边界。
陶然在对话框里发了一个“小猫猫比心”的表情,切入正题:“是这样哈。我们出版社其实有几个长期合作的画手,但和我最为合拍的那个因为一点私事最近没办法供稿。另外一个给小雨的新书画了好几稿封面,但她不太满意,就自己找你了。小雨昨天将你画的图给我看了,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所以就冒昧地让她将你推荐给我,想问下你,能不能再帮我这边多画几张?有偿的,价钱我们可以谈。”
“……上个图那种风格?”
“嗯嗯嗯,对你来说应该算手到擒来吧?我听小雨说,你是A市美院毕业的。大二就开始给杂志社供稿了。”
在苏宜宁看来,夏思雨什么都好,唯独一点,在旁人那,经常将她吹得天上少有,地下难寻。
和陶然在微信里聊得差不多了,苏宜宁便给自己这位姐妹发了条消息:“你和你出版编辑,都说什么了?她好像以为我是什么不世出的天才?”
“把好像和什么去掉,宝贝你就是!”
夏思雨那双手就跟长在键盘上似的,永远秒回消息。
苏宜宁忍不住笑:“在码字?”
“没有,玩手机呢。不是给你说了吗?我最近休息,年后才开新文!”
好像的确说过。
不过她一天忙得灰头土脸,又给忘了。
苏宜宁连忙找补:“还以为你在存稿呢。”
“哼。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会恕你怠慢之罪!自从有了安安,我就不是你最重要的人了哭!你自己算算,多久没陪我逛街了!要不然这样,我请客,咱们来个国庆豪华七日游,去海边玩!”
苏宜宁无奈,拿手机对着右脚拍了张照片,给她发过去。
夏思雨直接回了个视频通话申请。
苏宜宁这边刚一接通,她便急吼吼问:“怎么了啊我去?你脚怎么那样了!严重吗?”
“还好。”
苏宜宁对着那边笑笑,“就昨晚回来时不小心,骑绿化带里去了。”
“啊?”
夏思雨将一个字喊出了九转十八弯的效果,“不是吧?就你那小电驴,你不常年骑20码么?能骑绿化带里,你想啥呢!”
苏宜宁上大学时,和夏思雨一起考了驾照。后来结婚,父母给她名下买了套小三室,另外又陪嫁了车。她开车技术说不上多好,但也没出过事。电动车是入职师大附小以后买的,家里和学校离得近,骑车反而方便。
不过,来回路上经常有学生,所以她骑车很慢,载过夏思雨几次,被她无情嘲笑“如同龟爬。”
无论是从常理推断还是以她性格来说,她骑车都不应该出事。
昨天之所以能骑到绿化带里去,是因为她在快到小区时,看到了路口驶过的公交车。
也不知是眼花还是真实存在,她看到车里站着一个高高的穿校服的男生。男生一手扯着拉环目视另一侧窗外,没有注意到,他身前站着的那个女生,偷偷抬眸看了他一眼。
那个场景,让她回忆起初三下学期的一天。
也是在那样一辆公交车上。
几乎相同的位置。
因为江承解救了当时被陌生男人靠近而不知所措的她,从此她将他的脸印入脑海。
“宁宁!”
视频那头,夏思雨骤然提高的声音,吓了苏宜宁一跳。
她如梦初醒:“哎。”
“你不对劲呀宝贝,刚想什么呢?”
“没什么。”
在她探究的目光下,苏宜宁莫名觉得脸热,又很担心她刨根问底,便道,“先不说了,我手机电不多了。得充会儿电。”
话落,不等夏思雨再说什么,她低头掐断视频。
“我明天过来看你!”
夏思雨发了条微信说。
苏宜宁回:“可以。我向学校请了假。算上国庆,可以在家休息十天。”
两个人聊完,退出微信时,苏宜宁突然发现,江承给她发了涂药的顺序和护理注意事项后,她一直没回复。
犹豫着,点进两人对话框,她回了一条:“知道了。谢谢。”
-
未央公馆别墅区。
黑色A6停在院内露天车位上,熄火下车后,江承看到了苏宜宁回过来的微信。
他的消息是一小时前发的。
考虑到她回家后可能就会擦药,所以在回家途中等红灯的间隙,他编辑了短信发送过去。
这会儿回,应该是已经擦过药了?
拎着包,站在金桂飘香的院子里,江承看完这条消息,正预备回复一句什么时,不远处的屋门传来轻响,被人从里面打开。
保姆徐慧看见是他,远远地笑着唤:“大少爷回来了。”
“慧姨。”
退出微信,江承提着包上了台阶。
徐慧连忙伸手,从他手中将包接了过去,低笑着说:“韩先生来了。正在餐厅里,听杜老师编排你呢。”
想到那两通未接来电,江承隐隐头大,淡笑了声:“我去请罪。”
说话间,他脱了外套,换上室内拖鞋,往里面走。
江家是底蕴深厚的医学世家,家族历史往上能追溯到雍正时期。据留存的家族族谱记载,乾隆年间,族里便出了好几位享誉关中的杏林圣手,其中一位最出名的曾应诏入京,去了太医院。
不过,那位在之后记载不多,只有传言讲,子孙于战乱年代出国,之后就失了联系。
留在A市的这些人里,上上一辈是江承的爷爷江玉荣振兴了家族世代传承的济民堂。济民,取自济世安民之意。江家老爷子一辈子以重振中医为己任,对孩子们自然也寄望颇高。
谁曾想,膝下两个儿子,长子也就是江承的父亲江静深学了西医,而次子江静逸更叛逆不服管教,娶了临近延城首富的女儿后,在岳父撑腰下,夫妻双双去商海里翻云搅雨。
遗憾无奈之下,老爷子于离世时,将济民堂传给了自己收养的关门弟子,也就是现任济民堂主人,保姆徐慧口中的“韩先生。”
韩安民年近五十,未成婚,自养父江玉荣去世后,隔一段时间便会上门,看望一下他的养母,也就是江承奶奶,唐宛。
老太太上了八十以后身体便不大好,丈夫去世后哀思过度,两年前在家里晕厥过一次。担心她再出意外,江静深夫妻俩和儿子商议后,先后搬回了老宅,一家三口陪同老太太,常住在A市这老牌别墅区——未央公馆。
在一楼公卫里洗了手,江承迈步进餐厅时,母上大人杜若正朝韩安民讲:“都说儿大不由娘,我今天可算见识到了。你说这还没娶媳妇呢,就开始挂我电话,以后要自己成了家,那还了得……”
“妈。”
江承好笑地唤了一声。
杜若抬眸,凉凉地看他:“呦,大少爷回来了。”
江承:“……”
回国两年多,被母亲打趣的次数并不少。他没再接茬,看向一旁含笑坐着的韩安民,笑着唤人:“三叔。”
又抬眸问候餐桌另一边:“奶奶,爸。”
“还没吃饭呢吧?”
徐慧跟着他进来,这时候问了一句。
“没呢。麻烦慧姨了。”
江承朝她说,走到桌边,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不远处,老太太看着孙子,笑得慈蔼:“是不是在外面和哪家的姑娘约会呢?要是已经有了对象,可不兴吊着其他人,趁早都说清楚了为好。”
“没有。”
江承抬手按了按眉心,“您可别和我妈一样,想一些有的没的。”
“那怎么不接电话?”
对面位子上,江静深蹙眉,一副要为妻子出头的架势。
韩安民火上浇油:“阿承,今天这可是你的不对了。给你妈郁闷的,好半天缓不过神呢。”
“我的错。”
保姆将晚饭端上来,江承一边动筷子一边道,“当时和同事在一起,不小心开了公放,总不好让人知道,核医学科平时不苟言笑的杜主任私底下有这样不拘小节的一面。”
“同事?”
杜若捕捉到关键词,“男的女的?”
“男人。”
江承面不改色,“我们科室的刘大夫,你见过的,儿子都上小学了。”
“哦,你还知道人家儿子都上小学了呀!”
杜若似乎一下子又被按了某个开关,“我要是没记错,人家也就比你大了没几岁,你这三十……”
“二十八。”
江承出声提醒。
杜若被噎了一下,碍于外人在场,瞪了他一眼,没再开口。
江承低头吃饭,心里却不由地喟叹,这个谎,大概最多撑到明天,就得不攻自破。
论起来他顺道送了趟苏宜宁,并非什么难以启齿、需要保密的事。苏宜宁的奶奶是他母亲杜若的授业恩师,他母亲入职四院后,几乎是被这个老师一手带起来的。
可联想到苏宜宁的现状,他便不能闲话家常般,将这件事讲出来。
他有点抗拒,因为他,让她成为别人饭桌上的谈资。
哪怕这别人不会有恶意,且是他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