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宜安市风猎猎吹,小叶榕树树叶簌簌下坠,落了满地金灿。
剧院门口,8点的演出在即,一辆的士缓缓地压过黄灿树叶停在了维持秩序的铁马前,一男一女从车上下来,逐步跟上了安检的队尾。
男人看了眼腕表,还有半个小时,比预期早到。他刚在公司开完会,就被拉到了这来,脑子此刻如麻,还在思索着电影配乐采样的事,车外的冷风都没让他脱出思索音乐的架构来。
直到——
他黑色外套里的手机开始了嗡响。
“在哪,又不回家吗?”
电话声音刺利,让高大男人身旁的女子目光不由得从演出介绍册里抬头,转头看过来,用嘴型无声问,又是那位啊。
得到点头回答后,她自觉地避开了小段距离,就怕被牵连。
电话里尖利的声音还在持续,“陈默琛,是我给你脸了,还是你真的那么狼心狗肺,连家里的密码都改了,也没经过我同意。我答应分手了吗?”
陈默琛无语笑了下,眉眼沉压了下来,冷冷冰冰,“当面也说了,短信、社交平台整理清楚了,还不算分手吗?适可而止吧。”
“适可而止?我没答应分手,就没完。”
“你想怎样。”
“我哪天痛快了,够了,才能分。”
“有意思吗,这样?”
“我觉得有意思就行。”
“我可不陪你玩这种无聊游戏,彼此体面点,不是小孩了,好聚好散,行嘛。”
微冷的风中,陈默琛语气无奈,直接挂了电话,不再理会电话那头无故又找上门的前女友,而且还是这一个月来每天晚上八点都定时去家里骚扰他的前女友。
现在他家都不回了,能避则避,却也挡不住她电话骚扰,还打了给旁边的人。
“什么情况,怎么打给我了,我,我,我该接吗?”
隔壁人看了眼电话号码和备注,一脸错愕,甚至都忘记了她可以出声,事件的另一主角并不在身边,一脸惊恐却还在用无声的嘴型问陈默琛怎么办。
男人摆手,曲了手掌,让她把手机交过去,然后直接了当按断,将该号码加入了黑名单。
“以后,她的电话别接,一个月的纠缠也够了。”
无限的容忍,造成了如今的不停踩线。
是错误。
而电话那头的对方明显觉得不够,被拒了两通电话后,人握着手机,发麻地站在了陈默琛家门口,拿了铁榔头直接砸了电子门锁。
警报大响,引来邻里出门看,她也丝毫未理,还进了家门,将目光所见,能解气的东西也一并砸了。
陈默琛站在安检队伍的尾端,看着手机监控里的实时警报画面,面无表情。而他旁边的人则看得触目惊心。
“哟哟哟。”
“天啊,这是珍藏版啊。”
看着那铁榔头朝着一贵价的马丁吉他下了手,眼眉都在跳,她连忙问,“要不要报警?这么砸法,还能剩什么。”
“你交的这个舞蹈演员女朋友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可行动真猛,如果你在家,这铁榔头是要往你身上招呼的吧。”
“你看看,她捶几下都没力了,这铁榔头得有多重,捶你身上,脑浆都得蹦好几尺远了吧。所以说,千万别得罪女人,特别是漂亮的女人。啧啧啧。”
排着队,他们落在队尾,助理调侃着,仿佛手机监控里正发生的事情是一出电视连戏剧,和他们关系并不大。
陈默琛推了旁边头都凑过来的人,让她好好排队,才打了通电话。
五分钟后,里头有了物业、保安、警察的身影,将女子拖了出去,这件事才告一段落。
陈默琛依旧淡淡,似乎已经很习惯前女友带来的震撼,交往两个月的时间,也不明白看起来娇娇小小的人,怎么会有随时都可以炸裂的脾气。
是动不动,不分场合,只要不开心就能给他甩巴掌,扔手机的狂风雷暴。
上次他和女助理出差省外,晚了报备,回来就被她当场砸了一身的番茄酱,那番茄味的味道洗了他一个多小时的澡,甜甜腻腻,都是糖味,散都散不去。
就连现在回忆起来,都仿佛在鼻尖萦绕。
也最终累积成了分手的结局,过往的事情不愿意再回想。
他生了点燥,见安检的队伍还有一段距离,于是就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万宝路,敲出了烟,衔在了薄唇边,指了指不远处的吸烟区。
“抽会儿烟。”
如果要浪费时间在和前女友的纠缠上,他倒宁愿再想想为新秀文化电影配乐采样的事,这也是他们今晚在百忙中,来剧院看一个宜安音乐学院国乐系老师的二胡独奏会的原因。
原本已经提交了一版全midi制作的电影配乐,但是远程开完会后,电影导演说整体太单薄、缺乏野蛮生命,与他们要的传统民乐创新的那种蓬勃感差距还很大。
于是旁边的助理张应瑶拉他来看这场独奏会。
“不会浪费你时间的,默琛哥,给点耐心。”她那么劝道。
“抽根烟需要什么耐心,你先进去。”
他单手抽走了张应瑶手上的票,票面非实名,是公关票,票面上头只有一个演奏家的剪影和一个宜安音乐学院的二维码公众号,还有演奏家的名字,许采薇。
票背的资料上,写着这名年轻演奏家的年龄,26岁,还有相关履历。
年纪轻轻就是国乐系的老师,师从三名教授,并且已经获得两次金钟奖项,在寸土寸金的CBD地带的剧场开独奏会。
说实在,陈默琛不太抱有多少期待。
这资历和年龄,背后少不了家庭的助力,他本打算这周去拜访名家,年纪大技巧纯熟的民乐演奏家大有人在,他也就是还没理出“野蛮”、“蓬勃”、“生命力”、“创新”这几个词语间的音乐构架,所以才打算来听听。
排队的人潮还在缓缓地前行,前头的安检人员检查得非常得仔细,邻国刚发生了大剧院无差别射杀枪击案,国内的安检也相应升级。
十分地严格,也就非常地慢。
陈默琛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吸烟塔,黑瞳微阖,情绪不高,“几分钟时间,等会过来。”
“行,你别扔我一个人。这票我可是求了音乐学院的人,求爷爷告奶奶,卖面子才拿到的,你可别找个借口,就跑了。”
他冷晒,“放心。有人砸我家都没走。任何下属的劳动成果,我都尊重。跑不了。”
话,的确有说服力。
毕竟家都被砸了,还那么淡定呢。
张应瑶点了点头。
也许是天冷,深秋冷肃,吸烟区并没有人,陈默琛被许多事堆缠,边走就先笼火点上了嘴边的烟,醇厚的焦温口感在口腔里弥漫,修长骨感的指节夹着烟,指尖划过墨眉,一边走一边低头查看信息。
忽地,一个重力从旁侧过来,撞了他一把,星火被撞乱在了地上,他吃疼,不由得冷啧了一声。
撞他的人逆人潮方向,穿着白色长袖衫和黑色的中式马面裙,裙尾摇荡而停,扎着高马尾,转头说了声抱歉。
可还没等说上一句,人就跑。
陈默琛手被烟灰烫,蹙了眉,抬头想拉她说理,是从没见过谁这么没诚意地道歉,甚至身子都没转过来,只淡淡一句抱歉,而不是对不起就走了。
“喂,你懂礼貌吗?对不起三个字,烫嘴?”
他在跑走的人背后喊道。
而对方步履未停,已经跑远。
凉凉的秋风,更是吹散了他的话,那穿着一身古典韵味的女人头一点也没回,从大道上,上了辆的士,匆匆就走了。
的士灰色尾气喷起了金灿叶子,又落下。
陈默琛看着地上刚点起的烟,手抄在了裤兜里,丝丝冷冰,嘴边无奈笑,都不知道今天是碰上了什么晦气,有诸事不顺的感觉,于是缓缓用力,后脚跟踩灭星火。
他讪讪走回安检队伍,拍了拍身上被撞而沾染上的白灰,烦躁更深,心气更不顺,眉心更加紧。
同来的人见他回来,是一张原本英挺冷肃的脸,又添了更多的不快,走过来的时候,卷了暗沉沉的阴云,气势吓人,让人不敢一语。
助理张应瑶默默转头,希望等会儿,这场演奏不会让他失望,能驱散他连日来被拒稿的阴霾。
可别牵连她的月度奖金。
但临时抱佛脚一向都不管用。
安检的队伍彻底停了下来,不再让人往里头走,排队的观众一脸莫名,嘈嘈杂杂议论起来,来回观望。等了许久,挂着工作牌的人员举着喇叭走了出来。
“抱歉,事发突然,今晚的演奏者食物中毒,进了医院。演奏会不得不取消,请大家有序离场,后续我们会安排工作人员,指导大家进行退票,万分抱歉。”
“不是吧?”
张应瑶倒吸了口凉气,参加过那么多场演奏会,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食物中毒?
离个大谱。
但通知的确是这么通知的,张应瑶于是觉得是身旁最近喝水都塞牙缝人的锅。
“老大,我觉得,你要不就是明年准备犯太岁,要不就是八字星盘可能有点问题,快去拜拜神吧。这种火星撞上地球的概率,都能让我们碰上。邪不邪门。”
助理年轻,深信玄学,出门都看黄历。
而比她大的陈默琛嗤之以鼻。
“就不能是你八字带霉?”
“不可能,我今天看了运势,全五颗星。”她打开再看一眼,就这会儿,事业运势降了一颗星,她很确信,“与我无关,就是老大你。”
“脑子还好吧?”陈默琛淡淡白了她一眼,不以为然,但也才刚说完这句话,他的手机里忽地叮叮叮地涌进了大量的信息。
是一个本地的作曲群,里头侃天侃地,有时会分享曲子扒样和各大公司的收曲动向,偶尔也会聊聊娱乐圈的八卦新闻。
但是今天一打开,却是整齐排一的惋惜。
陈默琛皱眉,眸色一暗。
一般,这种情况是有熟悉的人过世了,才会这样。
他翻到了最开始的一条,有人发出了一条视频,说是启明娱乐公司旗下一个未出道的女子团体,临出道前,一名叫彩妮的女孩被经纪公司勒令退团,女孩站在了民宅顶楼要跳楼。
随手点开了视频,一直在转着信号,显示loading,视频出不来。
手机里接着又涌进了百来条信息,都是在惋惜视频里的女孩年纪轻轻做傻事,还在问最后到底跳了没有。
-靠,你们再试试打开,链接失效了,我刚想放到社交平台写评论,都被噶了。
-那估计没事了吧,经纪公司将各平台封口了呗。启明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娱乐经纪公司,这种丑闻肯定不能出,人肯定也被救了,没事了。大家散了吧。
……
剧场的观众正在退,剧院广场上网约车都难叫,聚在了大道上,前后相碰,肩头被撞了下,助理张应瑶看了眼陈默琛,他神色很凝重。
“老大,怎么了?”
“......”
一直刷到了最后一条的信息,陈默琛手停在了一半的聊天记录上,想,这世界上同名的人那么多,怎么会是他认识的那一个呢。
关了手机,他游戏般地随手在手心里转了圈,抬了头,黑瞳冷冷,“谢谢你的乌鸦嘴提醒,帮我排日程,下个月我回东滨一趟。”
张应瑶咋舌,一脸无辜,“这么突然要回老家做什么?”
“明年的确犯太岁,回家找老太太化太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