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君,对你还好吗?”扶月忽然问道。
纪慕人抬头,不知扶月为何忽然问到岁温。
他想到世人对阎君的误解,总说阎王爷孤冷无情,他怕扶月对岁温印象不好,于是笑起来道:“阎君待所有人都很好,与大家相处都很融洽。”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纪慕人好像隐隐瞧见扶月面纱下的嘴角向上扬了一下。
“慕人,后会有期。”扶月说罢,转身跟着白至雅走了。
纪慕人本以为扶月的“后会有期”是轮回中再见的意思,但当他回到临香台的时候,司徒烟雨忽然抓着他道:“殿下,小玉玉那里又出事了!”
“怎么了?”纪慕人喝了口水问。
“生死薄啊,生死薄上死了的许多人忽然活了!”司徒烟雨看热闹不嫌事大,面上还带着笑。
纪慕人放下杯子,想了想问:“是因为送行者放行的原因吗?”
司徒烟雨摆摆手,道:“哪是啊,送行者审判之后生死薄才会有所记录,再说了,殿下你是知道送行者审判规定的,若非对国之社稷有功,或是舍己救下一百人以上,都不能得到放行特权。”
纪慕人眨眨眼,就这么看着司徒烟雨,想起自己在人间做任务时,将所有人都放行了。
“送行者不是根据自己的判断审判的吗,怎么还有规定,是谁规定的?”
这话问的司徒烟雨懵了一下,“是啊,这是谁规定的,难道是天君?哎呀,反正自古就有这个规定。”
“那若是违反了这个规定,会怎样?”
“殿下这么问......莫不是您都把人放行了吧??”
纪慕人点了点头,又道:“若对方是一个大恶人,我定会毫不留情审判,可对一个普通人,我实在不忍心至他于死地。”
司徒烟雨知道他家殿下的脾性,这种事对于一心拯救天下苍生的扶樱来说,的确难为人了。
“殿下别担心,您可是天界太子,日后这些规定都是您说的算,你想放谁就放谁,不必管那些条条框框的,不过话说回来......”司徒烟雨看向纪慕人,奇怪问道:“送行者都是被选出来的,您怎么会成了送行者的?”
听见司徒烟雨说“天界太子”四字,纪慕人心又“咯噔”一下,忽然很堵,他神色淡淡,道:“我无意中拿到一块木令,在那之后,就需要做这些任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拿到木令的人,都需要做任务......
“不可能的,只有选拔出来的人,才能做送行者任务,或许是因为殿下是太子吧,您太强了,没准那木令之前的主人实在太弱,它以有这样的主人而羞愧,就毫不犹豫选择了您,谁不想跟着您啊。”
纪慕人觉得荒唐,笑了一下,他又突然想起扶月的身影,不知为何,扶月抚着自己后脑时,那股温暖让他难以忘怀,想着想着,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问司徒烟雨道:“人死了以后,会有温度吗?”
司徒烟雨趴在桌上,百无聊赖,他玩着桌布,道:“人死了怎么会有温度呢,当然没有。”
纪慕人忽然起身,恍然大悟道:“对啊,有温度证明人还活着!!所以殿下和我说了‘后会有期’,我怎么没想到呢!!”
“殿下?哪个殿下?不就只有您一位殿下吗......”司徒烟雨困意来袭,闭着眼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听见纪慕人问了他一句:“岁温呢?”
他迷迷糊糊好像回答道:“回人间了。”
萧岁温接到木令任务时,寻着指引居然来到了纪府门前。
他左右移动身子,发现那红线指的都是纪府那道朱门内。
萧岁温想越墙而入,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抬手敲了门。
来开门的是纪楚衣。
“哎!!神官哥哥你怎么来了!”纪楚衣伸头往萧岁温身后看,在找他二哥。
萧岁温见那红线不是指到纪楚衣身上的,那指引还在纪府更里面,他问纪楚衣道:“你二哥不是让你待在他屋里,你为何出来?”
纪楚衣见萧岁温是独自来的,没有他二哥护着,对眼前这位多少还是有些怕的,他怯怯地低下头,眼神里有小心翼翼的闪躲,萧岁温垂眸时,瞧见他双眉微微蹙起,他小声道:“因为......纪府死了好多人,没人来开门了。”
纪楚衣其实和纪慕人长得一点也不像,可是这微蹙眉宇的神态,却很相似。或许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
他想起扶樱就是如此,好像随时都笑容满面,但一背过身,愁容就上来了。
萧岁温站在门口,身影像一道黑幕,将纪楚衣整个罩住,他没想到纪楚衣这么瘦,像他家哥哥一样瘦,可是初见扶樱时不是这样的。
初见那日,扶樱救了他,他觉得蹲在身后保护他的扶樱如此高大,温暖,像从天而降的神。
那时候他觉得世上有了可以保护他的人。
“以后听你二哥的话,叫你待着就别出来,要是敲门的是一只吃人的妖,你二哥此刻连你尸骨都找不到——”
萧岁温话没说完就停住了,“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纪楚衣瞪着双眼,面色惊异,萧岁温还以为他听到被妖吃,知道怕了,但纪楚衣却大惊道:“神官哥哥,你今天怎么说这么多话?是我二哥怎么了吗?他出事了?难道你是来帮他安顿家人的???”
萧岁温愣了一下,随即不怎么想在这废话了,快点做完任务回去见他家哥哥要紧。
萧岁温摇摇头,从纪楚衣身旁走过,朝着红线指引的地方去,纪楚衣叽叽喳喳跟在他身后,一直问他二哥怎么了。
萧岁温听得烦,伸手就想给个结界隔开嘈杂,但一抬头时,发现自己跟着红线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正是纪老夫人的院子。
纪老夫人恰巧抱着一只野猫走出屋子,那只猫乖巧,老夫人将猫放在地上,抚了抚,道:“我想收留你,可是你总想着外面的世界,比起我这个老太婆你更喜欢和你的朋友们待在一起吧?那就去找他们吧。”
纪老夫人说完,看着猫舔了舔爪子,好像对她笑了一下似的,“喵”了一声,随即转身跳上了墙院。
老夫人浊目泛红,感叹道:“你真像那个孩子,老人家是留不住年轻人的,那就去吧,去管那更大的天地吧。”
萧岁温望着手中木令的红线,直直对准了老夫人,他放下手,朝前走去。
纪楚衣以为萧岁温要和祖母说二哥的什么事,于是在后面安静地跟着。
过了许久,纪府的门又被敲响了,这次没人来开门。
纪慕人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伸手要推门,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
“呦,纪二公子,正好在这遇见您!”
纪慕人转过身,见是珠宝铺子的伙计,那伙计手里捧着个木匣子,像献宝贝似的小跑而来。
“这是前些日子您让做的玉饰,已经做好了。”伙计走到纪慕人身前,递上木匣子。
“多谢。”纪慕人接过木匣子,打开一看是一块玉佩。
他拿出玉佩看了看,“掌柜手艺果然好,竟做的这样精致!”
“二公子您喜欢就好!”
“喜欢。”纪慕人其实以为掌柜会将玉做成颈部挂饰,这样他还能把那几个字藏在衣服里,他翻过玉佩就见背后明晃晃四个字“吾妻慕人”,他嘴角抽了抽,这怎么好意思天天配在腰间呢。
他把玉佩放进了锦袋里,顺便看了一眼那只小蛇,见其正在酣睡,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便转身推开了纪府大门。
纪府异于往常,十分冷清,不止纪府,整个阴阳岳都很冷清。
他朝自己的屋子走,一路都在想该怎么和楚衣说母亲的事,好不容易走到门前,又徘徊不敢进去,就在门口走来走去。
“二哥,你回来了!!”
纪慕人一惊,回头一看,纪楚衣正从院子里跑来。
“你怎么跑出来了?我不是设了结界吗??”
“啊?结界?”纪楚衣不知道二哥在说什么,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二哥,城中好像来了别的神官,与你在一起的那个神官哥哥已经过去了,你也要去吗?”
“与我在一起的神官哥哥?你是说岁温吗?”纪慕人没在乎天界派来了谁,问道:“岁温来这里做什么?”
纪楚衣摇摇头,道:“那哥哥拿着一块木牌子就去了祖母屋中,祖母没让我进去,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屋中说了什么。”
“你是说木令??岁温是来......”纪慕人觉得大事不妙,萧岁温是来送行的。
他本来抱着一丝希望,认为祖母应该还活着,可是又一想,萧岁温是阎君,他连自己的祖母都送走了,怎么会感情用事放走别人......
纪慕人一个劲儿往祖母院中跑,他原以为自己可以承受,可他着跑着眼泪就流出来了,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两旁的树似乎都不真切了。
他下意识抬手擦了擦眼泪,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很奇怪。
在他还是扶樱时,几百年都不增掉过一滴眼泪。就算转世为人,小时候好像也不大会哭,连摔跤摔的流血,也不会哭。
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纪慕人跑进祖母院时,发现祖母的院子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没有忙进忙出的婢女,没有修剪枝叶的师傅,也没有咯咯叫的鸡。
面前祖母的屋子开着门,里面漆黑一片,好像时不时还有阴风穿入,就在他要夸门而入时,听见院子一角传来一声猫叫,紧接着,祖母温柔又宠溺道:“你怎么又回来了,舍不得我这个老人家吗?”
纪慕人扶着门框,倏然扭头,见祖母蹲在一棵树边,手里拿着什么在喂一只小猫。
祖母抚着小猫的头,道:“没关系,想回来的时候便回来,只要老太婆我还在,什么时候想回来都可以,朋友们欺负你了或是累了受伤了,就回来吧,老太婆我会护着你的。”
纪慕人本想跑过去的,可是他不敢往前走,他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他怕他一出现,祖母的话就好像应在他身上了,他怕在祖母面前哭。
纪慕人就这样靠着门框渐渐滑坐在地上。
可他又是真的很开心。
祖母还活着。
岁温放了祖母。
纪慕人屈起腿,将头埋在双臂间,纪楚衣跟过时,看见二哥肩膀耸动,他静静地坐在二哥身边,他没有拍他二哥的背。
只是望着祖母的背影说了句:“其实我在门口偷听到了,神官哥哥说,这辈子他就只做这么一次,除了二哥,他不会再放行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