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轿的小鬼小细腿前前后后瞪的参差不齐,金灿灿的轿子上上下下乱飞,但纪慕人在轿中稳坐如山,十分惬意,甚至有点犯困。
就在眼睛将闭不闭之时,小鬼对着帘子细声细语说了句:“大人,到,到了。”
纪慕人手杵下巴,撩起眼皮,打了个哈欠。
他下了轿子一看,竟直接到了自己房门前,鬼侍早早候在这里,背上还背着那少女。
“怎么站在门口,快进去。”纪慕人回头叫了个路过的下人,本想让人去请大夫,他想了想,这大半夜应该难找,或许纪楚衣路道粗,知道在哪找,于是让下人去找纪楚衣,告诉纪楚衣,他这里需要一个大夫。
下人没敢抬头多看,转头就去了。纪慕人领着鬼侍进屋,把少女放到了床上,血水马上染红了床铺,还在不停往外渗。
“这样下去不行。”纪慕人不知道少女的伤口在哪,也不好去查看,索性转身出门,想叫两个婢女来。
刚跑出去,又探头回来,对鬼侍道:“你先走吧,告诉小......告诉岁温,这里没事了。”
鬼侍点头,瞬间便消失在原地。
纪慕人找了几个婢女,给那少女检查伤口,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那换下来的衣裙,已经被染成了红色。纪慕人守在门口,左思右想,他总觉得当时从他身后跑过的黑影有一股特别的味道,而那味道和这个少女散发出来的一模一样。
但那黑影跑过之时,影子落在他身前,俨然一个庞然大物,想必萧岁温也看到了,所以才猛地跑来护着他。
“二哥!!二哥你怎么了!!”纪楚衣远远就大声唤着他,纪慕人听见赶紧跑过去,在转角处伸手堵了纪楚衣的嘴。
纪楚衣吓了一跳,又瞪着眼好好看了纪慕人一遍,支支吾吾说着什么。
纪慕人松了手,把纪楚衣拉到房门前,“大夫找到了吗??”
纪楚衣点了点头,又转到纪慕人身后看了看,道:“二哥,你这也没事啊?要大夫做什么。”
“里面里面。”纪慕人指了指屋内,又问:“大夫呢??”
纪楚衣想了想,道:“莫非是和你在一起的地府神官受伤了?你们后来遇到了什么?”
纪楚衣忽然恍然大悟道:“你们是不是遇见那白无常和阎王爷了!?”
“白无常?”纪慕人看向纪楚衣,见纪楚衣眼神闪躲,一脸后怕,但他那样子明显不想在回忆,纪慕人也没再问,只道:“我在路上救了个人,伤的有些严重,现在需要大夫。”
“救了个人?什么人?”纪楚衣说着就去推门,纪慕人拦了一下,“是个女子,我让人给她检查伤口呢。”
“哦。”纪楚衣点了点头,道:“大夫去请了,应该快来了,我着急呢,就先赶来了。”
纪慕人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纪楚衣忽然拉着他的衣角,将他拉到柱子后,悄声道:“二哥,你,你真是神官吗?什么时候的事?这几日你在外面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怎么就发生了这翻天覆地的变化?”
纪慕人一笑,道:“我哪里是神官,这事你别到处乱说。”他抬眸一想,又道:“楚衣,之前那严公子中毒之事,你可知情?”
纪楚衣一愣,脸色明显一白,他讪讪低下头,心一横道:“二哥,我实话告诉你吧,那是我娘......那是我一时糊涂,想要害你滚出纪家,就与那姓严的谋划,用带毒的红绸害他娘子,谁知那衣服让他自己穿上了,白白死了......”
纪慕人倒也没在追他责任,又问道:“你当时有没有给过我一张黄纸,上面沾着毒。”
纪慕人没说那黄纸上写了字,纪楚衣一听连忙摆手道:“没有!皇天在上,我可没有做那事!”
纪慕人点了点头,恰在这时,下人带着一位胡须花白的老大夫赶来了,那大夫虽年纪大,但一路跑来却也没怎么喘气,只盯着纪慕人问:“是哪位伤了?”
那老大夫还将纪慕人全身上上下下看了个遍。
就在那一瞬,纪慕人就察觉到,这位老大夫不是普通人,他全身散着纯净的灵气,神官的灵气。
“在里面,大夫请稍等。”纪慕人刚说,婢女就开了门,抱着换下的血衣出来。
两个婢女身上也都沾了血,纪楚衣一看,吓了一跳,“这血都流干了吧??人还活着吗??”
纪慕人对这那大夫道:“大夫,麻烦您进去给那姑娘看看伤势。”
老大夫点头,摸着长须往屋内去,纪楚衣呆呆跟着进去,忽然问道:“大夫,您是不是出来的着急,怎么把药箱忘记了?”
纪慕人拉住了他:“让大夫在里面看吧,我们在外面等着。”
纪慕人怕纪楚衣在场,那老神官施展不开,于是与纪楚衣一同在门口等着。
纪楚衣倒也听话,他就靠着廊柱冲打瞌睡,眼睛闭上又赶紧睁开,纪慕人见了,道:“楚衣,你先回去睡觉吧,我守在这就行了。”
纪楚衣也实在熬不住了,于是道:“行,二哥你是神官你精神好,我是遭不住了,我先回屋了,有什么事再来叫我。”
“好。”纪慕人点了头。
纪慕人看着纪楚衣小跑着离去的背影,想起小时候纪楚衣把他带去山上,扔他在原地后,也是这么小跑着离去的。
纪慕人笑了笑。
尽管如此,他知道纪楚衣不是真的坏,因为纪慕人好不容易下了山,回到家中,就看见纪楚衣担心地跑出来问:“回来了吗!?”
见到纪慕人狼狈的样子,纪楚衣才松了口气。然后纪楚衣就会被大夫人恨恨地瞪一眼。
其实兄弟两是喜欢在一起玩闹的,纪楚衣幼时哪懂什么家业继承,那些陷害纪慕人的诡计全是大夫人教的。
夜风越发凉起来,纪慕人裹在萧岁温的氅衣里,一点寒意都透不进去,他想拿出木令,身后的屋门开了。
那老大夫走出来,见只有纪慕人站在这,于是跑上前膝盖一弯,猛地跪地。
纪慕人一惊,忙俯身扶人:“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那老大夫抬起头,浊目带泪,“我已经百年没见到扶樱殿下您了,您......可好?”
纪慕人手一顿,回忆了一下,“您是?”
老大夫颤抖着手,低头掀了伪装的法术,那苍老的皮肤起了变化,摇身一变,跪地的换成一个青衫磊落,雅致如兰的青年,他玩笑般提唇一笑,压着嗓音装老道:“是我呀,殿下,您的御用天医呀。”
看清了人,纪慕人手一松,也跟着笑起来。
“卿掖。”纪慕人唤了声,“你怎么偷偷下来了,谁告诉你我在这的?”
卿掖站起身,将散下来的长发撸到背后,道:“雨神告诉我的,说是已经遇见你了,但你身子弱,这恐怕是离了我的原因,让我来照顾你。”
最后这句是他自己加的。
纪慕人双手抱在胸前,正想调侃他几句,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就说不出来了,纪慕人表情一淡,道:“里面那女子怎么样了?”
卿掖不知道纪慕人救了个什么人,也没多问,他没有随便干涉扶樱的习惯,说看伤势就只看伤势。他是天上地下第一神医,只要靠近对方就能知道对方伤在哪,是以卿掖只是离着三四步看了那少女一眼就知道了。
“无碍。”他道:“就是被什么抓伤了而已,我给她渡了层灵气,保证马上生龙活虎。”
说罢,纪慕人点了点头,卿掖却摇头道:“殿下还是改不了见人就救的毛病,您也不能什么飞虫走兽都救吧?”
纪慕人目光落在地上,良久才道:“我从来都只想救一人。”
卿掖看着纪慕人,先是沉默,他知道纪慕人说的是谁,却又扭头看了一眼屋内,调笑道:“放心吧,那人命大。”
纪慕人抬起头,笑道:“多谢。”
“这个给你。”卿掖朝纪慕人丢了个瓷瓶,纪慕人接在手里看了看。
“你现在魂魄不稳,很容易再被打散。”卿掖道:“这次也就是碰上个道士加小神官,要是下次碰到正儿八经的武神,你难对付。吃了我的灵丹妙药,助你一步登天。”
纪慕人有点惊讶,问道:“你一直都在这看着?”
卿掖咧嘴一笑:“我当然不在,雨神告诉我的。”
纪慕人在心中揣摩,又听卿掖道:“药给你了,眼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天界最近查得紧,我得快些回去。”
纪慕人点了点头,又一次谢过。
卿掖走后,纪慕人把药丸吃了,又进屋看了一眼那少女,少女平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还有些惨白。纪慕人起身倒了口水喝,然后趴在桌子上才闭眼就睡着了,天大亮时,还是纪楚衣跑来,见门半掩着,直接推门而入。
晨光照在纪慕人脸上,他眼皮一动,睁了眼。
“二哥,你在桌子上趴了一夜啊?”纪楚衣问着,指了一下屋内,“那小姑娘怎么样了?”
纪慕人揉了揉后脖颈,站起身道:“应该没什么事了,等她醒来问问她家在哪,给她送回去就行了。”
“哦哦,那要不你去我屋里躺床上再睡会儿,要是这小姑娘醒了,我让人把她送回去。”
“不用。”纪慕人道,“我送就好。”
纪慕人说着,撇扫了一眼那少女,那少女微微转头,好像刚刚一直盯着他们在看,现在才忙不迭扭头回去。
纪慕人假装没看到,正想打发纪楚衣先离开,屋外却有两个小厮跑来,在门口喊着:“二公子,三公子,老爷回来了!说是让二公子快收拾一下,随老爷出门。”
“啊??”纪楚衣先慌起来,“我爹回来了?这么快!!不是去京城得两个月吗?怎么刚回来就着急带我二哥出门,去哪??”
纪楚衣问了一连串,给小厮问懵了,那小厮抓了抓后脑勺,道:“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要去见京城来的客人。”
“客人?”纪楚衣看向纪慕人。
他心思来的一定是长期往来的人,否则他爹不会带着纪慕人去见,他问纪慕人道:“咱们有和京城的人打过交道吗?”
生意上的事,纪楚衣都不太管,他们家的货物运往哪里,他一概不知,也不是他没兴趣,只是他爹只带着纪慕人一人出出进进,他想知道也不敢问。
纪慕人点了点头,道:“嗯,咱家唯一打交道的,也就这么一个地方。”
“哪里?”
“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