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森林的时候,六十四提到过金龙是秩序的守护者。
后面发生的一切,塞拉菲尔的坠渊看起来是偶然,然而只要有心,就会发现处处都是必然。
似乎有股看不见的力量正在推动一切,现在它盯上了另一条金龙。
为什么是金龙?它的目的是破坏秩序?所以那个梦里人说过的大清洗就要来,而露兹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
她应该要做什么?
不管如何,杀掉金龙绝对不会是件好事。
“如果不杀金龙呢?”露兹装作轻松地耸肩,“事实上我也没这个能力。”
“什么都不会改变。”海神抬起左右两边的触手,看起来是学露兹耸肩的样子。
它的意思听上去是现状不会改变,但仔细琢磨又觉得是在说一切都早已注定。
果然,平生最讨厌谜语人。
“我的世界……那个世界,”露兹犹疑地问,“我真的还能再回去吗?”
海神听完没有立即回答,过了会才续道,“有时候不要太相信记忆,它是会骗人的。”
“什么意思?"露兹直觉它话里有话,但对方说完又可恨地当起了谜语人,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
露兹立即回想了一遍穿越前的事,从有记忆起,爸爸妈妈朋友同学,小初高再到大学,每一个生活细节都很清晰。
她确认一切不是假的才放心下来。但心底还是有种莫名的违和感,像是有颗钉子扎在鞋底,不断隔着薄薄的底面摩擦皮肤。
人真的能把生活里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那么清楚吗?
露兹回过神,只觉得后背一片冰凉。
但一味地去怀疑猜测都只会白白地消耗自己,更何况,也许这些都只是这头大章鱼胡编乱造的呢?目的就是为了骗她去对付金龙。
“假如我做到了,要把金龙的什么部位带给你?”露兹问。
“我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会喜欢这么血腥的东西吗?”海神摆摆触手说,“不用,你可以留着自己喜欢的部分。”
而且话里总是透露出一种古怪的熟稔,露兹原先以为它说认识她是因为海神无所不知。可现在它表现出来的样子更像是在跟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对话。
但看它非要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猜想问了也不会有结果。
“最后一个问题,”露兹迅速收尾话题,“金龙在哪?”
“唔,终于,”海神摆了下蘑菇脑袋,“今晚至少有三个人问过这个问题了。”
三个?
公主算一个,她从始至终都是想出海找什么的样子。而且既然塞拉菲尔不是那条金龙,那这里还有条金龙就很合理了,毕竟公主总不能一个人生孩子。
那么其他两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找金龙,是闲得无聊试图证明自己的公子哥或是妄想一夜暴富的穷水手?
“你该不会不知道吧?”露兹想起它的谜语人属性。
“这我倒是知道,”海神微微垂下脑袋,一根小触手朝露兹摆了摆,“但很难用人类的语言描述。”
得了,说了白说。
海神像是知道她在腹诽自己,洋洋得意地说,“但我可以直接送你去。”
露兹呼吸一顿,下秒就看见它的触手一拍水面,卷起七八米高的海浪,排山倒海地往她冲来。
这么高的浪墙,靠两条腿跑是跑不赢的。而且它的速度很快,眨眼就铺天盖地地罩了下来。
托这头章鱼的福,露兹第一次亲身体验了下被海啸卷进去的感受。
全身都在翻滚搅动,整个人像是被强行塞进了滚筒洗衣机一样,眼前只剩下模糊成一片的光亮。
眼前一黑,接着一亮。
露兹在一个沙滩上醒过来,全身都湿透了,小腿被离岸又卷上来的海水不断轻轻拍打。
她发现亮光是从眼前的白色海螺上发出的。它的壳很光滑,在月光下反射出银白色的柔和光晕。
它看起来很像莱尼拉在摊位上买的那种能记录声音的海螺。
露兹鬼使神差地捏起它放到耳边,里面回荡的潮汐声越发地清晰了,同时还有另一个说话声。
“公主会死在今晚……”
露兹没认出这个女人的声音是谁,但下一个,她再熟悉不过了,是塞拉菲尔的声音。
“……你说谎……”
“……你可以选择救或者不救……反正她总是忽视你……”
剩下的是一片模糊的潮水声,也许还夹杂着塞拉菲尔沉重的呼吸声,露兹听不清楚。接着就像按下了重播键,模糊的对话又从头回放。
暂且不论这个女人是谁,那天晚上,塞拉菲尔大概率是来找公主的,但他错过了。公主在那几晚都恰好住在岛主府。
然后他又出现在祭典场上,试图确认公主的安全。
那个灰眸黑发的面具男人果然就是塞拉菲尔。
一阵窸窣的响动打断了露兹的思索。
她起身望去,正好瞥见一个漆黑的影子掠过礁石。
露兹现在正处于一座岛上,不是海心餐厅那样的人造岛,而是一座真正的岛屿。岛上的植物稀少,大部分是裸露的礁岩。
岛中心是座隆起的白色山峰,造型十分奇怪,有些地方的岩石像肋骨一样根根分明,还有个深邃的洞穴开口往里延伸。
那个黑色的影子正是朝着洞口的方向。
露兹顿了下,抬腿追去。
“小心,对方绝对是深渊来的。”六十四提醒道。
即使是中级恶魔,六十四都没这么严肃地发出警告过,可见对面的来头肯定不一般。
“大恶魔到了地表不也就只有中级恶魔的实力?”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六十四说,“那条黑龙不也是从深渊上来的吗?法则只对土生土长的深渊生物有约束力。”
“投靠深渊的人类叛徒。”露兹嘟囔道,爬上浅石滩,飞快往岛中心跑去。
几乎一进洞口,黑森林里被龙抓过的记忆就又鲜活了起来。
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硫磺的味道。
露兹有些犹豫地在入洞的地方停下。她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正面对上巨龙绝对没有招架之力。
既然海神暗示了上岛的人不止她一个,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静观其变。
毕竟海神的要求是杀死金龙,而不是让她亲手杀死金龙,那么谁杀就都一样。如果他们真的杀死了金龙,露兹想看看海神是否有说谎,她是不是就能找到回去的办法。
突然,山东震动了下,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啸传来。
露兹透过岩石缝隙望去,看到一头巨大的金龙仰起脖子尖啸着。有了这头成年龙的对比,露兹才发现塞拉菲尔的龙身体型几乎小得可爱。
她正想靠近洞穴边沿仔细看看,一道女人的声音拉住了步子。
“龙从远处看才美。”
露兹转过身望去,黑暗中,有什么动了下。接着她看清了,是一个穿着黑裙戴着黑色面纱帽的红唇女人。
她缓步从阴影中走出来,双眼紧盯露兹,“靠近了只会被炽热的龙焰弄伤。”
“你是谁?”露兹问。
她认出这就是海螺里跟塞拉菲尔对话的另一个声音。而且女人从面纱下露出的半张脸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我以为这是显而易见的,”女人轻轻撩起一角面纱。
露兹轻轻抽了口气,仿佛看到了几年后的自己。
“安娜·阿尔诺。”
“哇,好歹称呼声母亲吧,”女人双手戴着黑色蕾丝手套,拄着收起的小花伞,“毕竟我可是你的制造者。”
制造者,听起来露兹就像是从她的某张桌上诞生的人偶,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她知道母女间相处的氛围是怎么样的,从安娜·阿尔诺的出现起到现在,她没觉出一点对方想跑来认亲的意思。
“你也来屠龙?”露兹挑起一边眉毛问。
安娜·阿尔诺抬起手,伸出食指摆了摆,“我对打打杀杀的事没有兴趣。”
“那么你来做什么?”露兹想了想,轻声问,“母亲?”
“我来见见亲爱的女儿,”安娜·阿尔诺饶有兴趣地说,“看到你长得这么健康,我就放心啦。”
“真是温馨的母女相认,”露兹面无表情地说。
“你还不懂,露兹,”安娜·阿尔诺漂亮的双眼注视着露兹,“我们正在见证一段伟大的历史。”
远处,龙啸声不断。这种情境下,对方口中的伟大历史似乎并不难猜。
“你是屠龙者之一,”露兹肯定地说,“就算不是,你也脱不了关系。”
“屠龙,”安娜·阿尔诺慢慢咬词,“我不喜欢这么血腥的词汇,我更喜欢叫命运见证者。金龙的死亡是注定的,它很久以前就进入了衰弱期,不是今晚死,也会在之后的某个夜晚死去。我们现在只是轻轻地拨快了点指针罢了。”
“你是第一个能把杀戮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人。”
“不管你信不信,今晚的屠龙计划跟我没有一点关系。”安娜·阿尔诺说,“但跟你有关系。”
露兹的眼神微动,她相信同海神的对话不会轻易被监听到。
“金龙死或活,我都没有任何好处或坏处。”露兹轻飘飘地说。
“当然有关系。”
她的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道刺耳的巨龙尖啸,戛然而止的尾音透出股不祥的气息。
但同时,露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打开了。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好像以前她都是戴着镣铐走路。从前没有任何不对劲是因为在长期中,她已经习惯了这个重量。
但现在一下子脱离了束缚,身体骤然变得轻松起来,有了对比,感受就鲜明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