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露兹现在一听见院长就应激。
“院长办公室,”莫雯重复道,“你第一次去不认识,奥特让我来带路,走吧。”
“为什么在院长办公室?”露兹问。
“奥特没提,”莫雯说,“但我的眷属今早在外面溜达的时候看到了盔甲上带有玫瑰纹饰的骑士,不多,就两三个,还有一个贵妇。”
她说着微微歪了下头,露兹原本以为是金属发卡的蝴蝶轻轻动了动翅膀。
“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太太吗?”露兹脱口而出问道。
莫雯侧耳停了下,露兹知道是她在通过契约询问自己的眷属。
“也许吧,她戴着黑色的面纱,看不太清楚。”莫雯回道。
她们穿过宿舍长廊,经过中庭时直接下到了一楼,通过条挂满画像的长廊往城堡东北部的塔楼走去。
“这些是历代的校长,”莫雯介绍说,因为露兹正感兴趣地打量着这些墙上的老头老太。她的目光穿过长廊落到尽头,“看来加雷法师叫了不少人。”
走廊前方果然还有几个行色匆匆的学生。在尽头,螺旋形上升的石梯旁边,一个灰眼黑发的青年正懒散地靠着墙,看到她们过来后,无精打采的灰眸顿时一亮。
“我还以为你们走丢了,”奥特说,“或者女生宿舍是建在山脚下?”
“既然你也要来,为什么不直接自己带路?”莫雯一点不惯着他。
“你看到了,”奥特理了理自己的刘海。
“看到什么?”莫雯不带感情地问。
“我是个男生,还是个英俊的男生,”奥特对两人无语的目光视而不见,“总不能一天到晚跑女生宿舍吧?”
“暗系才几个人,我想没人会在意的,”莫雯临走前撇撇嘴,“想偷懒就直说。”
“真是太不可爱了,”奥特望着莫雯的背影说,但里面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他察觉到露兹的目光,“没办法,我们系就那么几个人嘛。”
奥特顺着螺旋形石梯向上,“再过不久你也会全熟悉的。”
“你知道……”露兹的询问被奥特的手势打断,原来校长室已经到了。
办公室的空间是环形的,墙上是一排排书架,一直挨到天花板。大部分书籍都是用皮革和天鹅绒装订而成,书籍上有闪闪发亮的烫金文字,它们看上去很破旧,应该不只是因为古老,而且书主人经常翻阅的结果。
地面是抛光的木质地板,不同颜色的木材组成一幅填满房间的图案。露兹认不出上面描绘了什么,可能是地图,或是奇怪的野兽。
“这是深渊,”一个柔和的女声从上首传来,“学院的第一位校长传说是唯一去过深渊又回来的人类,他根据所见绘出了这幅地图。”
女人坐在房间中央的大书桌后面,穿着黑裙,黑色的面纱此时已经撩到了帽子上面,露出的容颜目测不会超过40
露兹立即认出了这是谁,感叹不愧是公主,保养得也太好了。下一秒她的头就被旁边的奥特按了下去。奥特侧过头,用气声提示,“快点行礼。”
哪有人面见皇室成员的时候目光一直怼着人瞧的,差点没让他紧张到岔气。
上次看见女士礼仪还是在上次。露兹勉强记起一点,学着动作行了个礼,但第一次做,动作生硬又别扭。
“殿下面前竟然这么失礼,”一个傲慢的声音说,“这可以视为学院对皇室的轻视吗?”
这态度立即激起了露兹的反感,她深吸口气,刚想抬头就接到奥特的眼神,示意别出声。
“西弗,不要对孩子这么严厉。”公主温和地说。
“学生犯错就该受罚,”立在众人上首的加拉德终于慢吞吞地发声,但口气似乎听不出多少尊重,只是公事公办。
这两下交锋,露兹慢慢觉出了一点味道。法师对皇室的态度恐怕也不是俯首帖耳,但转念一想,这也很正常。
法师是凌驾于普通人的存在,更别提到了加拉德这样的水平。皇室再尊贵也是在普通人里尊贵。恐怕两者关系更像是合作,而不是从属。
“没关系,阁下,”公主说,“只是个孩子罢了。”
“殿下,请原谅,”奥特适时恭敬地说,“露兹是第一次有幸面见皇室成员,太紧张才会这样,绝不是对您不尊重。”
“露兹,”公主皱起眉,停了下,继续问,“你是那个被……被龙抓走的学生?”
“是的,殿下。”露兹小声回答。
公主没有说话,室内陷入了寂静。
“殿下,”加雷法师小声提醒,“这些是我们认为学院里最优秀的学生,您可以从中挑选随行出海的人选。”
露兹还没见过加雷法师用这么让她牙酸的口气说过话,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发现后者的表情也跟语气一样,连刚硬的脸廓都柔和了不少。
露兹斜眼望向奥特投去询问的目光,后者没有回答,只是对她这种谁的瓜都敢吃的勇气表示敬佩。
“差点忘了正事,”公主笑了下说,声音听不出有什么变化,“这个女孩我看着有眼缘,算一个,其他的你们推荐吧。”她指了下露兹,转身坐回桌子后面。
“那么我们稍后会为您献上随行名单,”加拉德说着示意其他人先退下。
“那个女孩,露兹,留下来,”公主说,“我想单独跟她聊聊。”
“您要是对学院有什么想了解的,我可以为您解答,”加拉德说。
“法师阁下,难道公主还没资格跟一个学生说话吗?”叫西弗的玫瑰骑士冷声维护。他看见加拉德投来的目光,被大魔导士的威势震慑得呼吸一滞,噤了声。
“不方便就算了,阁下,”公主随和道。
“殿下想,当然可以,”加拉德望向门边的女孩。奥特用肩碰了下露兹,还呆立着的露兹会意地走过去。
她看见加拉德垂眼瞥了自己一眼,目光里满是冰冷的警告,显然是在暗示她,不该说的少说。
等学院众人退出门外,公主同两名骑士招招手,示意他们也出去。
“公主,我们的职责是时刻保护你,”西弗说着看了眼露兹。
“我知道,谢谢你西弗,还有瑞尔,”公主说。“但我不认为一个小女孩会有什么危险。”
“她是个法师……”西弗还要争辩,被另一个年长点的骑士抓住胳膊。
“殿下,我们就守在门外,”瑞尔拽着西弗退出房间,关上门。
室内只剩下两个人,瞬间空旷了起来。
过了会,公主才慢慢问,声音因为嗓子发紧而有些沙哑,“他……它看起来怎么样?听王兄说是一头很可怕的野兽,一定吓到你了吧?”
“刚开始有点害怕,”露兹悄悄打量公主,发现她脸上露出有些凄凉的神色,好像她的话一下打碎了对方原先留存的幻想。
“但它没有伤害我,殿下,”露兹说,“它抓走我应该只是太寂寞了。”
塞拉菲尔假扮另一个牢房邻居的时候说过,他已经很久没跟人说过话了。
“畜生终究是畜生,”公主的声音很轻,露兹的听觉格外灵敏才勉强听清。
“是一头很美丽的金龙。”露兹想了想说。
“什么?”公主回过神。
“全身都是金色的鳞片,发出的光就像太阳一样璀璨耀眼。”
“是他头发的颜色。”公主抿嘴笑了下,接着嘴角立即僵住了。她因为死讯太难过,导致刚才说漏了嘴。可下首的女孩闻言并没有露出意外或惊讶的神色。
“你见过龙的另一种样子了,是吗?”公主咬着嘴唇问,“他看起来怎么样?”
对话内容显然正滑向加拉德不允许露兹谈及的方向,因为她感觉到老头的精神契约正在微微发烫,那种灵魂被烧灼的痛苦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露兹长时间的静默让公主有些焦急起来,她起身走到她跟前,“告诉我,他最后走得痛苦吗?”
露兹没有忘记那声绝望的龙啸,他还活着,但非常痛苦。可这显然是不被允许说的,精神契约正在越来越烫。
“请您节哀,”露兹咽了咽口水,努力忍着头痛回答,这是她能提及的极限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一直表现随和的公主在这个问题上竟然意外地坚持。她双眼含泪,嘴唇颤抖,“告诉我,拜托你露兹,他们谁都不肯跟我说。”
不是露兹不想,而是她现在都自身难保了。不用过脑就知道,现在他们的对话肯定一字不漏地被加拉德监听着,只要她敢再多说一个字,恐怕小命难保。
“我明白了,”公主幽婉地叹息一声,不再穷追不舍。
“殿下。”
“不怪你,”公主转过身慢声慢气地说,“你一定也收到了告诫,也是身不由己。”
“也”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露兹感觉公主宽恕的话听上去仿佛也在指她自己,同样地受到告诫,同样地身不由己。一个柔弱的女人,一个悲情的母亲,在冰冷的家族和政治的夹缝间,几十年如一日地如傀儡般活着,被迫冷落自己的孩子,甚至真假难辨的死讯都是从旁人口里听说。
“他要是知道您关心他一定会很高兴的。”露兹感叹自己的心肠真是硬不了一点。
她早晚要因为感情用事完蛋,而且不用等以后,就是现在,熟悉的剧痛正在扩散,几乎就在话说出口的瞬间。
公主愣了下,慢慢转过身,露出悲伤的微笑。她仰头望向拱形的天花板,一圈都镶嵌着大块的透明玻璃,看上去就像个巨大又精致的鸟笼。
沉闷的响声打断了她的愁绪,刚刚还没什么异样的女孩此时竟然昏倒在了地上。
公主赶忙走过去,蹲下托起她的脑袋,粘稠的血液沾满了她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