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这是【羊】成员的所有共识。
这个像姑娘家留着长发的美丽少年脾气出奇的好。
刚开始其他成员的冷嘲热讽、刻意忽视,对他仿佛没有任何影响。
遇到挖苦,他总是一个人在那嘿嘿的笑。
…
中原中也将他带回来,说是要需要对方教导;但是他们二人进屋不知道聊了什么,中原中也便将莲一个人扔在营地,不在过问对方。
长发少年显然并没有被“抛弃”的自觉。
他像一个游走小怪一般在驻地中晃悠,只要遇到一个羊的成员,不管对方几岁,他都要上去笑呵呵的强行尬聊。
羊被随机抓住的成员表示很干。
这要是随便哪个普通人这么骚扰大家,可能早就引来了烦躁和反感;都是一帮孤儿整天凑在一起臭烘烘的有什么可聊的?这么闲就去把公厕的垢弄干净。
但是莲不一样。
明明是炎热的夏季,再喜欢干净的小孩身上都会不可避免的带一点汗味,可是少年的身上却仿佛偷偷系了一圈香薰——干燥、清爽、微香。
每当他微微弯腰和比他身高低的小孩交流之时,总能从他那泼墨般冰凉丝滑的长发中嗅到一缕像是某种泥土、树木、花蕊般的淡香。
动物,包括人类,对一个新来同伴最先观察的方法永远是——视觉、触觉、嗅觉。
人长得真不错,摸起来干净还滑,闻起来香,再加上说话温声细语,像是打心底将双方放在平等的位置上对待;这样一套丝滑小连招打下来,先别说喜不喜欢,就很难让人找理由讨厌。
莲最常问的问题:
“你在做什么?需不需要帮忙?”
“卫生是轮值的么?我也想参加…要白濑同意么?好吧。”
“你几岁了?有12岁么?”
“你喜欢读什么书呢?”
很多孩子被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会突然像被冒犯了一般皱起眉头,语气毫不客气:“读什么书,我不识字,你来找茬是吧?”
就像现在。
省吾的反应更加激烈,他相较于其他孩子更年长,挑起眉头歪着嘴角的模样更具备攻击性,上下打量莲的时候似乎在想往哪儿能打出会心一击。
男孩骂骂咧咧:“不能依靠中也所以开始随机挑选猎物了吗?整天摆着一副公子哥的模样,结果像个废物一样天天搭讪小孩子,你不会以为就你这个年纪还能在那群10多岁的小鬼那里抱团成功吧?笑死。”
“与其整天在这里无所事事的晃悠,你倒不如凭你这份姿色去那些大帮派当个端茶送水的摆件,起码你在那里哪怕智商为负数都能捡点别人的剩饭吃不至于饿死。”
“……”
陈采莲仅仅是停顿了片刻。
最后他仿佛是没有听到那些难听的话语,抬起的脸庞在阳光下莹润宛的似要透明、语气困惑却自然:“省吾…对于文字应该书写低于口语能力吧?正好,我想教微镭钵街的孩子们一起识字。”
哪来的脑瘫?从头到尾都在自顾自说话。
省吾听的简直要翻白眼。
他对这种空有脸蛋的废物没有多讲的兴趣,准备简单收尾:“在镭钵街,我们唯一要学会的就是活下去。”
说罢,这个13岁的男孩感觉自己这句话说的特别有哲理,准备搭配一个酷酷的背影,转身就走。
他还没走出两步,身后的陈采莲开口:“可是总有一天,我们所有人都要离开镭钵街啊。”
…
“?”
省吾停下脚步,转头困惑的看着他。
周围的偷听的小孩们也愣了一瞬。
“……”
细细碎碎的交头接耳声停了下来。
他们之中绝大多数都是没有来得及上户口的孤儿,甚至有一些就是黑户的孩子。
镭钵街之外的世界在他们的心中已经自动注销了他们的通行证;孩子们在这种环境下成长,没有世界观、没有辩证**。
他们与镭钵街的关系,就像是地球和宇宙;人们熙熙攘攘的挤在这里,浩瀚的星空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没有回音的海。忙忙碌碌,嬉笑怒骂的在这里度过完不体面的一生,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向了深空再去望一眼;最后成了一座寂静的白日孤岛。
在这里强者可以统治一切。
在这里没有规则,弱肉强食。
镭钵街的人一生都是镭钵街的人。
他们自尊又自卑,鄙夷着城市中过着安逸生活的人同时,也毫不犹豫的坚信对方同样厌恶卑贱贫穷混乱的自己。
国家的孤儿、下水道的老鼠,终其一生注定要随着这个沼泽不断下沉,最后或许是死在下水道、或许是在某处帮派的宴会上被木仓杀——总之,他们会在这里进行一个时长缓慢而痛苦的燃烧,最后再无声无息的熄灭。
现在有个人理所当然跟他们说——我们总有一天要离开镭钵街的。
他甚至用的是肯定句,仿佛这是个必然发生的结果。
省吾不知道别的小鬼怎么想,但他只感觉像听了一个荒诞的笑话。
少年乐了:“…你果然是外面来的家伙,只有外面来的人才能说出这么蠢的话…”
他话还没说完,长发少年带着笑容说道:“来识字吧,然后我会带你们离开这里。”
他的声音轻而缓慢。
“我曾经去过很多地方。”
“我在钢筋水泥的灯火丛林等过公车、我也在雨天的竹林中搭建小屋一个人听雨,我还去过洁白苍茫的雪山之枕着星夜入梦,目睹过一头雪熊从断崖之上一跃而下,坠入漆黑的湖泊。”
陈采莲坐在省吾脚边的板凳上,脸上露出了一种回忆之色,似感慨、似回味:“前不久,我去过横滨的一座海滨公墓。”
“一排排洁白的墓碑在暖阳的照射下好似冰片在排列——海鸥落在墓碑上发出的叫声像是婴儿在哭泣,死者的灵魂仿佛轻轻的落在它们的翅膀,乘着风摇摇晃晃的回到了海平线。”
众人,尤其是年龄小的孩子们,已经不知不觉的听呆了。
他们在莲的描述下,仿佛透过镭钵街看到了一片莹莹的绿、庄严的白、缤纷的夜、轻盈的羽翼。
“……”
省吾从一开始强烈的反感,到现在已经变得沉默。
他刚开始还有一些不屑——装什么?已经沦落到在我们这群贫民窟贱民这里来找优越感了吗?
但是到后来,他听到横滨市的描述不由得眼神有些放空。
就是这么一个离自己如此近的地方,一个跨海大桥的距离。
一个桥的距离。
可那是桥么?
那是租界警卫队人员黑洞洞的木仓口和本地大帮派的岗哨。
莲前面描述的竹林和雪山他都没有心动,因为那些距离过于遥远。
但是唯独横滨的描述,让他感到格外触动…甚至是痛苦。
这种痛苦从内而外,抨击着麻木的心,几乎让他感觉自己仿佛亏欠了某个人什么东西。
这种感觉对于省吾来说非常新奇。
莲声音温润的继续:“镭钵街的风景有一种在毁灭之后重燃新生的美,但是过于单调,我们要看看其他的风景。”
又来了,这种自说自话的陈述句。
省吾嘴角抽搐:“这又不是你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十岁的小女孩一下冲上来抓住陈采莲的袖子:“莲,我和你学识字吧,我想离开这个地方!我一直想去城市里面看舞台剧,但是我怕因为不识字找不到坐公交车的路线!”
她的话撕开了一个小口。
“其实…我也想出去看看,要不莲哥你来带我一起识字吧,这样我出去起码能打个黑工。”
“我也不喜欢镭钵街这个地方,整天看着黄黄的一片都看腻了,每天早上都闻着旁边的水管味儿起来…”
“理解,除了那些靠剥削黑户的帮派老大们,怎么可能会有人喜欢这种地方…”
“待在这里混日子,我感觉我自己都对不起我自己。”
省吾:“……”
短短的三言两语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这人说话的时长甚至都没有拐卖团伙说的话时间长!
拐卖团伙有时候还会挎个小篮子挨个发棒棒糖、他就随手拿了个板凳坐在那里回忆两句,这帮臭小子臭丫头怎么还一个个都走不动道了?!
还有——
省吾感觉自己的额头有点冒冷。
这算不算是在从内部瓦解帮派?
全部都被你忽悠出镭钵街,那谁还来为羊抗枪?
省吾知道自己现在最正确的方法就是找到中原中也或者白濑和他们明确的说这个叫莲的混账居心不良,别人都是团结组织,他是想解散组织。
这应该算是很严重的问题吧?
省吾不确定的想到。
但是,就在那么一瞬间,他鬼使神差的抬起手,搭上了少年的肩膀。
少年侧头,温润的眼睛在阳光下有种通透的琥珀色,黑发因为动作的牵动落在他的手背上,冰冰凉凉,带着一种草本的香味。
“……”
省吾盯着那张白皙秀美的面孔,一时间胸口有些窒息。
他吞咽口水,咬着牙:“你想教大家识字就随便你,但是以后——离开镭钵街这种话,不准再和别人说了。”
说完,省吾转头盯着小不点们,语气恶狠狠:“你们听到没有?!之后也不要乱说!出了事情我第一个和你们切割。”
小不点们面面相觑,凭借着服从年长者的本能点了点头。
于是,中原中也回来之后就看到了这样的奇观————
陈采莲在空阔的废弃铁棚内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块黑色板子,正用石灰石在上面书写日语五十音。
底下一帮穿着各异的羊成员,从6岁到14岁不等,都用眼巴巴的目光看着陈采莲。
中原中也:“……”
不是哥们,你来真的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3【陈采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