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彻底昏暗了下来,空中连鸟雀飞过的痕迹也无。
忽然电闪雷鸣,风雨大作,暴雨如瀑,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泛起阵阵尘烟。
远处雨丝已连成一线,世间万物仿佛皆溶于雨之中,让人不辨路径。
安世鼎府的看门人缩了缩脖子,往里面靠了靠,看来这天是要下暴雨了,这种天估计也没有人上门,反正大人也不在府上,他打算回门房小憩上一会在说。
看门人打了个哈欠,转身就打算进屋。
“且慢——”巷尾处似乎传来了阵阵马蹄声,马蹄清脆,还有马车碾过石板路的声音。
有人似乎在雨中高声呼喊着什么。
看门人暗中骂了一句脏话,又等到马车快上前时,换上了一副极为恭敬的笑容。
他掏开油纸伞,立在檐下,正欲给马车上的贵人撑伞。
车帘一开,马车上立刻滚下一个人来,衣衫不整,神情慌张,面色惨白,身上还有着浓浓的酒气和脂粉气,显然刚从富贵温柔乡中匆匆而来。
他定睛一看,这不是最近频频登门拜访的吴世程大人嘛。
他连忙扶住吴大人的肩膀,一手插在腋下,撑住了慌里慌张的吴大人,殷勤问道:“吴大人何故冒雨而来,若有急事,派人来府上通传一声即可。”
吴事程此刻已经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汗水了,眼前一切都模糊在暴雨之中,他用手胡乱擦了一把脸,连忙问向看门人:“安世鼎大人此刻可在府上?”
看门人面露为难之色:“大人来的真是不巧,我家大人下午就被圣上召进宫了,估计今晚又是留在宫里了,吴大人要不明日再来?”
完了。
吴事程跌落在雨中,他绝望的闭上眼睛,惨白的脸上此刻泪水汗水雨水混合在一起,任由暴雨肆虐。
心如死灰。
延英殿中,灯烛通明。
细密精巧的龙纹竹帘已经被婢子从帘架上放下,将雨丝隔绝在外,以免打扰到了这个帝国最尊贵的主人。
室外,急风骤雨,室内,温暖如春。
楚渊放下手中的书卷,看了一眼刚正与自己议论政事的太子,又看了一眼一进来便顶礼跪在地上的安世鼎,面露疑惑。
“爱卿,这是何故啊?”
进来都已经跪了快一盏茶的功夫,也不抬头,只一个劲的跪着,楚渊摸了摸长须,想了想,最近朝中也没有参奏他的折子。
反而,朝野对他上下皆是一片赞誉之声。
殿中隐隐传来哭声,皇帝心中疑惑,走下殿来。
安世鼎抬起头,肥硕圆润的脸上此刻满是泪水,他哭的稀里哗啦,极为伤心,这种哭法倒让皇帝想起了自己和贵妃说要为他补的洗三礼,这下倒真有些像无知孩童了,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知吾儿是在何处受了委屈,跑朕这里哭诉来了?”楚渊笑问道。
安世鼎又埋下头去,硕大的头颅紧紧贴于地面,闷声道:“微臣罪该万死!愿干爹降罪,愿陛下降罪,以正朝野视听,”
楚渊背着手转到安世鼎身后,见他身后背着荆条,用麻绳绑在腰处,比寻常人宽阔许多的背上背着极细的荆条,颇显得有些滑稽。
“吾儿不知犯了何罪?说来听听。”楚渊此刻好奇心完全被勾起,他转到安世鼎身前,笑问道。
安世鼎抬起头,此刻泪如雨下:
“那日,臣回府上,忽见吴事程那贱/人登门造访,天地可鉴,臣与他素无来往,他声称要送臣一件极为贵重之物。臣不解其意。吴事程却道:“大人,小人去寺庙参拜时,见那金佛价值连城,便与寺中和尚串通,将其盗来,现已经藏于大人郊外宅子之中。”臣一听,大惊失色,当即破口大骂:“吴事程,你这无良杀才,烂了心肠的狗杂/种,竟干出如此天理难容之事!岂非无缘无故降祸于我!”
“臣深知此乃有人嫉妒臣得圣上宠爱,指使这等杀才,意图嫁祸于我,臣心中惊惧万分,一病不起,卧床数日。今日臣勉强能下床,便赶来殿下跟前,祈求殿下治臣死罪。臣虽无辜,但此物已落臣手,臣实在难脱干系。望殿下明察,臣愿以死谢罪,以保清白。”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就要自尽。
楚渊本一言不发的站在他面前,见他这般举动,连忙上前夺下刀来,谁知他仍不依不饶,站起身来就要撞柱,肥硕的身躯刚冲向殿内的柱子边,反而一下被弹到了地上,浑身肥肉立刻抖了三抖。
楚渊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随后又立刻拉下脸来:“朕看你,匕首一时半会是砍不断脑袋的,撞柱还能被弹到地上,此刻赐你自尽只怕也要把朕的白绫扯断,来人,去取宫中的毒酒来,赐给安大人。”
安世鼎面上未见惧色,反而痛哭哀求道:“临死之前,还请干爹满足儿最后一个心愿。”
楚渊板着脸问道:“第一次有人死到临头前还在朕面前提要求,看在我们父子一场的份上,你说吧。”
安世鼎的双眼中盛满泪水:“儿乃胡人,喝蒲萄酒喝惯了,那毒酒能不能多加些蒲萄酒进去,儿怕苦。”他又拱手道:“儿比一般人身躯大些,到时候圣上还得多派些人来抬我,不然只怕一时半刻是出不了延英殿的。”
楚渊被他逗的哈哈大笑,指着他肥硕的肚子,捧腹道:“真不知道你这胡人肚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安世鼎擦干泪水,郑重其事道:“臣的肚子虽大,却无其他东西,唯有一颗对陛下的赤胆忠心。”说完,又深深的叩首。
“臣深受皇恩,深得陛下喜爱,这才能从边疆的一名小小捉生将走到今天,一饮一啄皆来自陛下,臣自入朝以来,一心为国,不敢有半分私心,臣绝不敢做此不忠之事,臣虽被人陷害,不知是谁有意为之,栽赃嫁祸于我,置臣于死地,臣愿以死谢罪,还望陛下在臣死后,查明此事,还臣一个公道。”
言毕,安世鼎又再俯身叩首下去。
殿内,寂静无声。
楚渊笑道:“好了,毒酒难得,朕倒舍不得赐你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喝的,起来吧。”
安世鼎诚惶诚恐的站起身来,怯怯的望着圣上,一副不敢靠近的样子。
“还不快点上前给朕研墨,糊涂东西。”楚渊假装板着脸道。
安世鼎立马膝行上前至案边,一边磨墨一边觑着圣上的脸色,庞大的身躯把灯烛的光挡了大半。
楚渊提笔,又沉吟道:“那金佛...”
安世鼎立马道:“臣已派人去郊外庄子查明,金佛确实被吴事程送到臣府上,臣已经派人连夜接回,不一会将送到陛下面前。”
楚渊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不过是一佛像罢了,比这名贵的朕有的是,一尊佛像闹出这些事,怕是不详之物,不必送进宫了,你自己留着吧。”
安世鼎连忙道:“臣不敢,臣已寻到西域的能工巧匠,修复后再送还陛下。”
一直立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太子忽然开口,笑问道:“不知安大人是哪一日收到的这金佛?若早些告知,刑部便不必费这些功夫了。”
安世鼎放下手里的玉石砚滴,跪地答道:“殿下,臣确实如吴事程所言,收到了那尊金佛,那日吴事程将金佛送至臣郊外的庄子上,臣当时便察觉此事大为不妥,当即严词拒绝。”
“然而,就在臣得知此事的当晚,便忧虑交加,卧床不起,无法及时将金佛送还。臣本欲在病愈后立即向陛下和殿下禀明此事,无奈病情反复,直至今日才勉强能够起身。臣深知此事干系重大,若早些告知,或许刑部便不必费此周章,臣也无端惹来诸多猜疑。”
“臣虽不才,但多年来绝不敢做出有损陛下和朝廷之事。恳请殿下和陛下明察,臣愿全力配合调查,还臣清白。”
皇上笑道:“朕乃天子,岂会识人不明?好了,起身吧。”
说罢,又对着内侍监说道:“去把吴事程一家和兴福寺中与此事相关之人一并捉来,查明后将此人斩于朱雀街,挂在菜市口,三年内不许取下,其他人等一律变卖为奴,徒三年,赶到朕见不到的地方去。”
内侍监连忙应下,出了延英殿。
殿内,小太监一脸愁眉苦脸道:“干爹,你说我这是先去告知刑部此事,还是告知金吾卫去捉人啊?”
内侍监狠狠拿拂尘砸了一下小太监的头,骂道:“我看你是今日黄汤灌丧了狗肚子里去了,眼下是非对错有何要紧的,让皇上消气才是头等大事,快点把皇上的吩咐干了,拖到端午,咱们几个的脑袋也保不了。”
小太监连忙应声,转身去城门处寻金吾卫。
待金吾卫赶到吴府上时,吴事程已自缢于堂中柳树上,妻儿皆饮下毒酒,毒发身亡,就连刚出生不久的幼子也被掐死在襁褓之中。
庭前,楹柱上的锦绣绸缎还未取下,阶前的牡丹花开的正盛,覆盖在花上的锦幄喷溅上了鲜血。
更衬得牡丹艳丽妖娆。
1.“黄汤灌丧了狗肚子里去了”出自《红楼梦》第四十五回李纨笑骂王熙凤,其实自己还挺想写一个红楼同人的,目前有了一个初步的灵感。
2.新人作者手速慢,每天基本要花三小时才能完成一章,工作日除上班外,还得花两个小时通勤,所以更新的时间比较晚,还望大家见谅,写这本书也没指望赚钱,目前纯粹倒贴写文,不过有时候自己写着写着也会收获快乐,比如每次写到安世鼎狗腿子的样子我都很开心哈哈哈哈,如果有不满意的地方欢迎指出,也希望大家看文愉快~晚安安啦宝宝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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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安世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