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域密林荫翳,蔼蔼微雨,便于藏匿身形,怀忘潜入云松林,躲过一时。
云松百年长于湖水区,想要经过此处,需乘舟而行。半空浮有薄雾,湖水呈螺青色,倒显得有些瘆人,危机重重。
于林间疾行,折枝掷空中借力跨过湖面。
怀忘立在枝干上,远闻异响,为避而不见人,他择另路而往。
如此反复,怀忘深觉不对,林中有幻影,想要破解幻术,那便需要找寻其根源。
怀忘随着声响追去,那群弟子们着明黄外袍,头戴羽冠,腰佩乾元镜——属清虚观的弟子。
生长于水下的芜须藤将小舟打翻,落下水弟子们或扒着树干,或攀附翻舟上,能力强者提剑斩去藤蔓。
怀忘灵识察觉有人,审看几眼对面林中,突觉一股霸道剑气袭来,逼得他以轻功退却。
“金滕!”银光乍现,随着怀忘的手挥向剑气,银鞭与剑气半空相抵,融消扩散,余力划开湖面,掀起一阵涟漪。
对方不过一息持剑闪至怀忘面前。
待看清来人,明黄外袍,剑眉明眸美如冠玉,其气质出尘——正是褚鹤洲。
怀忘来了兴致,前世二人被并称为仙界少有奇才,常常下帖交手。
恰逢雨落,敲打在假面上奏出声响。雨很急,打湿二人衣袂,空气弥漫着泥土的气息。
滴滴雨水随着运功垂在半空,鞭剑所指,交战即发。
一剑袭来,百来剑意集聚斩向怀忘,气势磅礴。
提剑,挥斩,吐纳。
银鞭劈斩,刺耳的爆破声从耳边划过,凌冽无情。
扬鞭,扫抽,蓄力。
或湖面,或半空,或林间,如同两鹤戏雨,又似辰星溢光。
怀忘与其交手几回合,双双一掌击向对方,二人方可间距几丈远。
“清虚观褚鹤洲。”褚鹤洲神情严肃,言语不带一丝情绪:“你是何人?”
“无门无派,一届散仙。”
褚鹤洲眉头微皱,颇有些不信。
“师兄!救命!”清虚观的弟子们在水中挣扎着,向求救褚鹤洲。
“道友若再不帮扶师弟师妹们,恐怕他们就要被芜须藤扯到水渊里了。”怀忘语气略带调侃。
褚鹤洲一掌风呼向那群弟子们,幻术消散后,弟子才方觉出异样,脚下是地面,并非湖水,他们乘舟在地上拖出长痕,面薄的弟子看到自己的囧样羞红了脸。
“鄙人姓兰,方才见小道友受难,本想帮扶,却与阁下起了争执,实在抱歉。”怀忘胡诌八扯出这个说辞。
误会了对方的褚鹤洲行了一礼:“是在下鲁莽,望谅解。”
“敢问,道友的“兰”,所谓何字?”褚鹤洲追问了一句。
“一幅云蓝一叶舟。”即使怀忘声色如玉石之声,覆盖在假面下也听不真切。
“雨势渐大,蓝仙友若不怪罪褚某粗莽,可一同前方洞窟避雨。”褚鹤洲明摆着想要将方才矛盾小事化解。
左右闲来无事,怀忘应了他的邀请。
黑夜的帷幕悄然降临,洞窟外狂风大作,携带着雨滴,席卷树枝。
怀忘抱胸倚在洞前,阖眸静心听打叶声。
安置好师弟师妹的褚鹤洲杵在怀忘身侧,望着风雨磋磨的外界。
褚鹤洲突然出声,声色暗哑:“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怀忘心中警铃大作,稍稍稳住心神反问:“是吗?有多像?”
褚鹤洲想从他眼中看出些许异样,但怀忘却双眸直视,没有一丝闪躲。
褚鹤洲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只是身形像罢了,品性完全不同。
待夜色笼罩整个秘境,万籁俱寂时,洞窟外迎来一群子弟。
桁山派的小辈们披着星辰寻至洞窟前,见玄关有二人镇守,一时无人敢上前。
雨后的林间格外冷寂,他们抱作一团,等晏安开口询问可否借住一晚,洞窟里灼烧着的木柴,火焰映出的暖光是他们目前可遇不可求的。
“桁山派晏安及师弟师妹们,见过青云仙者。”晏安行了礼,细看便能察觉此时晏安手指有些僵硬,明显是冷的了。
“今日天骤变,晚辈们无处可去,可否在此借住一晚。”
褚鹤洲颔首示意允可。
众弟子齐齐对他作揖:“多谢青云仙者。”
队尾一少女惊呼一声:“蓝仙友也在!”末了因为过于失礼,低眉垂眼表达歉意。
那少女正是怀忘今日除嚣兽时所救之人,名叫薛令仪。
薛令仪居坐其身侧,郑重致谢怀忘的救命之恩。
“蓝仙友为什么也在这儿,是和青云仙者相识吗?”薛令仪问出心中所想。
怀忘道出缘由:“不过也是恳求青云仙者收留一晚,躲避风寒罢了。”
一夜无事发生。
翌日。
“昨夜多有叨扰,多谢青云仙者收留。”晏安带着众弟子致谢告辞。
“蓝仙友不妨同我们一路吧?”薛令仪邀请他同行。
怀忘轻笑了一声: “好。”他转而向褚鹤洲告别,“昨日幸识褚道友,此后有缘再会。”
既有了打算,褚鹤洲不好再挽留。
怀忘跟着小辈们掠步而去。
弟子们年幼,尚爱交谈。从掌门讨论到师兄师姐,再到花虫鸟兽。
望着队首的晏安,佩戴护腕、名剑、乾坤袋中上等药品、法器……一样不少。
怀忘暗自嘲笑,晏安这一身装备,放在整个修仙界都是少见的,掌门口是心非这么多年一点没变。
“明明重师叔胜于蓝仙友!”一位高个弟子压低声音反驳。
“蓝仙友更胜一筹!”薛令仪不服他的言论。
“你怎么向着外人呢?重师叔可是位列前茅,出尘脱俗资质不凡的。”另一个少女也反驳薛令仪的话。
一位富态的少年在中间劝说:“你们不要吵了。”
少年少女即使压低了声音,也难逃修真者的耳朵,怀忘只当听曲儿,寻个乐呵。
“让重师叔和蓝仙友比斗一场,孰对孰错自能分晓!”薛令仪高呼一声,反应过来后,众人齐唰唰捂着她的嘴,审视兰仙友的神色。
兰仙友目及之处是林间飞禽,并未注意到他们,众人松了一口气。
“是重明师叔和清苒师叔!”不知谁唤了一声,众小只盯着远方徐步走来的二人。
听了众弟子的争执,怀忘倒是对这个重明有些好奇。
细看,众小只的师叔正是昨天在长绝峪遇见的那对儿才子佳人。
挺鼻薄唇,神清骨秀,衣袍随风冽冽,倒似那神仙中人。这是怀忘对重明的第一印象。
即使怀忘行于队尾被师侄遮挡大半,重明还是一眼透过人群望向他。
身形、气质无一不像百年前十恶不做的怀忘。
重明闭眸,下颚紧绷,不再多想。
众小只你一嘴,我一嘴将这几日在秘境中的经历抖落出来。重明从中听出一二来。
“多谢蓝仙友救助师侄,改日定登门拜访。”重明行礼道谢,这一句话语气竟带了丝颤抖。
“鄙人无门无派,登门拜访便罢了。出行在外,助各位小友举手之劳而已。”怀忘回礼,声色淡淡。
“既如此,蓝某便不多叨扰,我们有缘再见。”怀忘本想从众小只嘴里套出话,不曾想竟遇见了其长辈。
眼见怀忘就要离去,重明开口询问:“蓝道友所去何方?”
“沙域”怀忘答道。
“正好,我们此行也是前往沙域,不如与我们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重明的话,让众人一惊,原来师叔能说这么长的一段话啊。
怀忘不明所以,本想穿过沙域直接离开陵阳秘境,却没想到居然同路。怀忘不好婉拒,默认与其同行。
柳清苒再次回首审视无果,终是忍不住灵识传话:“师兄,我窥看不出他的境界。此人不可常伴身侧。”
重明仅仅嗯了一声没了回应。
柳清苒忍了忍不再多说。
众小只并未习御剑,徒步行至沙域需要些时日。
烈阳高升至低落,天色将暗。
一枚青果呈在眼前,薛令仪的手悬在怀忘面前,等待他拿走。
怀忘轻笑出声:“多谢。”
“这招叫做‘借花献佛’。”薛令仪得意洋洋,一股古灵古怪劲儿。
“什么?”怀忘不解。
“青果都是从仇南眠那里抢来的。”薛令仪抛玩着手中青果。
仇南眠正是白日劝和那个富态的小少年,他盯着薛令仪手中的青果,面露难色。
手中拖到的重物体型并不圆润,反而硌手,薛令仪惊讶自己的青果变成了石头。
“这招叫做‘移花接木’。”怀忘摊开手掌,手心躺着两枚水润的青果。
怀忘将一枚青果给了薛令仪,另一枚还给仇南眠:“都是同门,不可欺凌。”
薛令仪呶呶嘴闷嗯了一声:“蓝仙友,你可不可以教我这个招数?”
“他日有空定会传授于你。时候不早了,去歇息吧。”怀忘推脱道。
“师兄。”柳清苒唤了好几声,才将看得出神的重明唤回思绪。
“此人无门无派,并非善类。我们还是多加防备的好。”柳清苒还是不放心,再次劝诫。
重明并未回应,而是站直身,闷声立在一侧。
见重明起身立于树旁守夜,柳清苒盯着怀忘,秀眉皱成一团。
飞禽走兽唤声渐稀,众人酣然入梦。
怀忘的半神睁开双眸,望月辨时,而后从肉身中脱壳。
树叶沙沙作响,趁着云雾遮盖月的光芒,待云开雾散,半神已没了踪影。
林域尽头,落至树冠上侧,怀忘遥望长绝峪,百感交集。
再看,树冠只留有残影,而怀忘的半神早已立于吊桥木桩前。
月白长袍随风扬起,单影孤傲且落寞。
剑鸣微响,像呼唤,又像质疑,缕缕思念传至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