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有史以来最凶险,也最难抉择的交易。
以背叛一个人的代价去拯救包括自己在内的几万人。
如此描述还有些粗糙,而且仅凭数量级比较,根本做不出判断。
那么,就再详细且全面的展开一遍思考好了。
背叛一个关系浅薄,并不喜爱,目前为止对自己毫无益处可言的人,并且这个‘背叛’的行为,很可能是对方也想要的。
然后,去拯救数万个自己允诺保护,也给予自己信任的跟随者。
其中相当一部分是朋友,是亲眷,是未来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怨站在自己身边的同伴。
瞧啊,天平两端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如果还觉得单纯的比较缺乏考量,还可引入最关键的前提条件。
若不背叛,自己和所爱之人就注定会有性命之忧。
若是背叛,起码他能在今昔保住一命,也能用这条命赌一赌自己的运气。
现在,选择题的脉络清晰多了。
而最终结果就是毫无悬念的——
没有结果。
在山顶别馆度过的第一夜,面对一道考题的谢云哲整宿未眠,交上了空白卷。
他从伊诺克·普莱德手中拿来的那瓶迷情香水,实际上是专门针对omega的诱导剂。
少量多次地服用或吸入药剂,得五天才能起效。
而倘若一口气倒光整瓶混进饮食,预计半小时内就能彻底将人‘引爆’。
曾从一批星盗手中解救被灌该药的同胞,谢云哲对那群俘虏的凄惨下场印象深刻。
丧失了人格,失去了理智,整个人被性|欲掌控并驱动,只会撕扯着身上衣物,摆出各种浪|荡的姿势。
意志稍微坚定点的,会用咬手撞墙来制造痛觉对冲,可这方法只会增加身心的折磨,毫无用处。
因为诱导剂一旦起效,除了标记腺体和清洗血液,就只有熬到作用消退这一个办法。
这又是世界更滑稽的一面。
以百年前的传奇香水为范本的研发者,在诱导剂制成后就没想过要再做一份针对的‘解药’。
也许他们是研制了的,但迷|情|药的购买群体又怎会继续购入,还放任解药流通呢?
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他们投入的资金了?
“……然后啊,我直接把蛋糕摁在他脸上了,问他‘那这样是不是就不浪费了啊’,他满脸奶油发呆的样子可蠢了,像个在雪地里迷路然后冻僵的老头,等死了才发现家门口原来就在背后哈哈哈!”
提到浪费,正好苏洛在高声谈论,对着餐桌对面的伊诺克哄笑不止。
爱赖床的他今天起了个大早,没有丝毫被风雪围困的不适,更没对昨晚的昏睡起疑,安心得就像在家一样。
也是,有来自首都的优质侍者伺候,有心上人陪在身边,唯一忌惮的假想情敌还精神不振,无论用餐还是赏景都站在远处,他能不安心么?
午后的游玩时间,为让自己的躲避看起来正常,谢云哲频频向别馆目前的经理搭话。
“请问伯德先生,缆车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启动?我看今天的风已经变弱了,应该允许通行了吧。”
他的潜意识还想去抓‘回头’的选项,也让他在得到答复后心生烦躁。
“风的确减弱了,只是怕中途会有变数,山上尤其雪山的天气最多变了。但其实这算概率问题,我对我们镇的缆车工程还是很有信心的,就是要顾虑客人的心情。”
蓄着小胡子的男人笑呵呵,一边伸手示意他在冰雕树林中转弯。
“毕竟,我们是生意人,做生意最讲究信誉和收效,而谁能公正地让我们获益更多,我们就自然愿意为他办事。”
将伊诺克·普莱德代入经理形容的对象,谢云哲顿时觉得这段话讽刺极了。
毋庸置疑,那家伙是用名气和金钱收买人心,也让需要这两者为自己未来帮衬的别馆经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意停掉缆车。
非常突然的,谢云哲问道。
“伯德先生,请问苏元帅在您看来……怎么样?”
经理揪着右边胡尖,像经过长久的深思熟虑后回答。
“那位吗?是个有才能的年轻人,可斯卡蒂其实从不缺人才。”
答复简短而含糊,完全出乎谢云哲的意料,他一时不知作何感想,默默地别开脸。
这场不温不火的闲聊就此终止。
他们已来到庭园的深处,一阵迷幻的彩光于空间游荡,淌过地板,莹润拱门,在各式各样的冰雕中心折射,散发着只在梦中才能一见的光晕。
这是在模拟极光,却切实地将‘光’从天抓获,存在雪中。
“特莫伊……原来这就是特莫伊庭园?”谢云哲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毫无防备地闯进这片绝景,他一度忘了自己棘手的交易和头疼的境遇,不禁看痴了。
与他的忘我相反,前方头发火红的男人兴致索然,可又硬要在苏洛身边装出一副惊艳的样子。
好不容易看到人形冰雕,他眉心微皱,暂无评价。
正中央是一面群像浮雕墙。
手执权杖,腰间佩剑的无脸男子站在一群士兵身前。
他的四周有人跪拜似在诉说,有人手持器具,辛勤劳作,还有成群孩童跟着风筝奔跑,欢笑玩闹。
单看构图分析,无脸男应该是国王、元首之类领导者,可他既没有皇冠华服,也不具备古典画中特有的‘中心光环’——以光影和线条为指引,让观赏者第一眼就能看到他。
纵观全景,压根找不到重点,并且完全不符合‘英雄赞颂像’的设计。
那英雄甚至连‘脸’都还没刻上呢。
察觉伊诺克眼神中的鄙夷,经理连忙走近几步解释。
“让各位看到这个半成品真是不好意思,那位雕刻师因为身体抱恙,工期推迟了一个月,正好最近我们忙着其他工程,索性让他歇着。”
闻言少校恍然地点头。
“原来如此,我刚才还想猜这是参考哪位名家的作品,又或者是某位大人物的图像,幸好我没说出来,否则就出洋相了。”
话说到这,他含笑看向经理。
不是苏霆就是普莱德大元帅,再要么是前几代的领导者,这是伊诺克与谢云哲共有的猜测。
难得有一回他们的内心想法达成一致。
谁知经理摇摇头,自然而然回道。
“没有参考原型,这只是那位雕刻师根据现实而成的即兴创作。”
奇怪的解释令两人双双一愣,也衍变出不同的思想分岔。
如果是根据现实,那为什么‘英雄’没有脸庞?
若是即兴创作,那为何其余人物塑造得如此完整而真实?
两问尚未伸长触角剖析线索,一道清脆的声音就先打断二人。
“这家伙是他们的老大吗?怎么就这样跟他们站一起,应该、应该是在那种超大超硬,躺不下去坐又不舒服的椅子上的吧。”
“您想说的应该是王座,小少爷。”谢云哲条件反射接话,说完便立刻垂下头。
他独自承受的重压让他失去随机应变的心力,尤其是在苏洛面前。
让他陷入困境的红发少校却无一丝负担,继续散发着魅力笑道。
“小少爷说得对,他是缺了一个王座,因为他是不一样的,是高贵和规则的象征。”
苏洛听完眨眨眼,转头就肆无忌惮地拿手戳冰雕。
“那为什么只能是他啊,其他人不行吗?我觉得这个人看着就比他厉害。”
他指着最左边,是一名挥舞锤子的铁匠——壮汉双臂肌肉扎实,隆起夸张的曲线。
被这番话逗乐,伊诺克嘴角弧度又加深几分,某种笑声像一口酒被他藏在舌下,只能在他说话时嗅到那股已经丧失醇香的刺鼻味道。
“道理很简单的,小少爷,那是因为人生来就是不同的,是不平等的,铁匠的后代做得再好大概率也只能当第一铁匠,而国王的子嗣能力差劲也是个王储。”
仿佛课堂上尊尊教诲的导师,伊诺克背着双手,一边说着边踱步审视冰雕。
“如果世界是辆列车,那头等舱的位置,即舒适的生存环境,优质的服务享受,自由选择和改写规则的权力,这些一开始就定好了价格。
只有具备一定的身价才能上桌入座,有些人就算能抢走机遇,最后也会发现,原来自己没资格支配……”
离浮雕墙最远的地方,谢云哲死死瞪着角落。
早饭午饭吃得少,现在他的胃好像绳子一般打结缠绕,脏器的阵痛在与忽强忽弱的耳鸣一起警醒着他。
这是场彻头彻尾的错误。
从他因一时动摇而接下药剂的那刻起,他就踏入了无止尽的错误漩涡。
题目偏私狭隘,考官虚情假意。
所以无论他怎么回答,最后都是输家。
此刻,他右手藏在大衣兜里,几乎要拗断那支药剂的外壳。
“嗯——是这样吗?我果然还是不太懂呢。不过只要是伊诺克你说的我都赞同。”
前方又传来小少爷矫揉造作的恭维声,谢云哲喉头一滚,脑中无端闪过某个场景。
在来斯卡蒂的第一天,见到苏洛的第一面,他就听过与伊诺克少校刚才那番阔论相似的威吓。
——在这里,我现在以及未来所拥有的一切,凭你是永远不可能拿走的
——谁都不可能
两句警示更简约也更蛮横,满是不容旁人争辩的傲气。
原以为早就抛之脑后,如今谢云哲却只字不差地寻回记忆,甚至还想起那日呼在脸侧的气息,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灼热视线。
当时他也一样低头了,但是……
时间这条卑鄙的蠕虫,总是趁人不留心就加足马力前行。
等午后的参观结束,被迫在幼稚的打雪仗中充当移动靶,谢云哲才结束糟糕的恍惚状态,满身雪的被苏洛挽住。
“那我和他去泡温泉啦,你们不许偷看,伊诺也不准!”
“好好好,那洛洛要记得别贪玩,不然——我可要先替你大哥好好罚你一顿。”
在别馆才过一日半,苏洛与准未婚夫的关系就突飞猛进,已经亲密到用昵称互相指代。
谢云哲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就先被一双欲壑难填的蓝眼锁定。
“我提前准备了两位的换洗衣服,方便的话就让洛洛的侍者跟我部下去取吧。都是按你喜好买的,有准备惊喜小礼物哦。”
说最后一句时伊诺克又转向苏洛,调皮地眨眨眼。
仅是这样就足以让一脸幸福的小少爷春心萌动,露出谢云哲在苏家从未见过的欣喜笑容。
不值得,实在不值得。
终于,在偌大迷盒中仿徨整整三十七小时,谢云哲因一份似曾相识的怒意寻回半数意志。
别馆二层,连通温泉的长廊上,他跟着那名长脸士兵取来两只礼盒。
同时,也得到一句机械的,如同倒计时的提示。
“伊诺克少校会等你到晚饭前,按响房间铃通知他来陪两位用餐。”
“我知道了。”
恢复往昔的镇定,他爽快点头,也按着药剂所在的口袋回了一句。
“也请你转告一句,我希望我能马上看到我想要的东西。”
不管士兵会不会传达,他都已下定了决心,过后又向厨房要来一杯果汁。
他端进去时,披着睡袍的苏洛正趴在大床上,满足地欣赏那件浅粉礼服。
手指戳在领口的金边,顺着绣纹蜿蜒的线条移动,小少爷现在的模样无疑是在憧憬今晚的一场美好聚餐,幻想着梦幻泡泡般的亲密依偎。
他轻抚的仿佛不是亮片,而是窝在爱人怀中时触手可及的双唇。
闭眼隔绝这幅画面,谢云哲先反锁房门,深深地吸一口气。
再睁眼,他决然道。
“苏洛少爷,请你马上换好衣服,我们这就回去。”
沉浸在爱情泡沫里的青年大概是没听清,起身转头,一脸不解地盯着他。
“等下我会制造机会,请您务必趁乱跑到缆车站等我,或者在今天下午去过的冰雕庭园,那里有三个地点适合躲藏。另外也请您带上这两个东西防身。”
漆黑小刀和‘蓝月玫瑰’再次由他塞进对方手中,也和当初一样被人嫌弃地丢向角落。
“停!”小少爷不耐烦地啧嘴,“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一个字都听不懂也不想听,蠢货,你难道不知道我今天——”
“行了!你给我听好了!”
一直以谦卑示人,谢云哲此刻的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强硬,原来被戏称为‘清冷野草’的形象也陡然碎裂。
他牢牢扣住对方双肩,倒出连珠炮似的话语。
“你爱慕的伊诺克·普莱德,他自私、傲慢、表里不一,根本没有任何作为继承者的担当。”
“他龌龊,庸俗,毫无底线,完全是一个只会糟蹋别人心意的无耻恶棍,自诩人上人的剥削代表。”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你给我一字一句听清楚了,他、根、本、不、喜、欢、你。他接近你,夸赞你,讨好你,统统都是为了拿你当踏脚的祭品,没有一丁点珍惜,甚至比不上跟你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一口气吐完早该在半个月前就说出来的真心话,谢云哲莫名起劲,也趁苏洛惊呆再接再厉。
“你知道他今天想对你做什么吗?他要我给你投放诱导剂,这样他能名正言顺占有你,不是婚约的那种,只是把你当成一个送上门的玩物。等他玩厌了,也不需要了,他又会一脚把你踹开,连同你身边保护你,真正在乎你的人。”
一语终了,谢云哲活跃的大脑皮层像烙铁浸了水,瞬间冷却下来。
因为苏洛正静静望着他,神情难辨喜怒。
谢云哲喉头抽动,感到一阵窒息。
尽管他不愿承认,但这会儿他的确感到害怕了,可他连自己在惧怕什么却都说不清楚。
“什么药剂,给我看看。”
正是因为这片刻的混沌,他听了小少爷的话,鬼使神差掏出药管。
手刚拿出来,眼前闪过一道白影,他接着就只看到对方爬进大床深处,把玩着细长小瓶。
“噢,原来就是这种玩意儿啊,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隐约猜到青年要做什么,谢云哲胃快拧成一团了。
“别碰它!你先好好想一想,小少爷,想想我刚才给你说的话,然后把这东西丢了,我们再逃出去。”
“为什么?这药是你接下来的吧,那你不就是同意帮伊诺吗?”
谢云哲顿时语塞,努力张合的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偏偏这种时候,不讲理的苏洛格外好脾气,像个虚心求教的学生一句接一句道。
“为什么伊诺只找你帮忙呢?”
“他明明可以直接给我呀,难道他真喜欢你啊?”
“还有你都答应他了,怎么转头就反水了,还莫名其妙叫我跑?我为什么要跑?这可是我的约会,都还没结束呢……”
和过去一样啼笑皆非的言论,无法再让谢云哲只放心里默默接茬。
等到时钟整点敲响,他才前进一步半跪在床。
“因为我想得到一份很重要的资料,然后带着我的家人……我的人民离开这颗星球。”谢云哲强装出轻松的口气。
“你的人民?”苏洛歪过头,一双黑眸盛满了好奇。
“我是跳虫游民,小少爷。”
“我作为其中一员长大,亲眼见证无数颠沛流离,永无出路的人生,而现在的这片土地……已经不会再有兼容并蓄的国度了。”
许是习惯了那双眼睛,也许是事态将心推向了最后一层,他不再伪装。
“人和人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矛盾只增不减,现在被吃掉、被当成塞牙肉的是我们,下一步就轮到比我们稍好一些的平民百姓,但那时他们又能坚持多久?”
“而有意造成这一切的,就是我们的统治者,伟大的普莱德一族。”
谢云哲揪紧那破烂大衣的一角,绽开一个苦涩的微笑。
“留在这里的我们,已经看不到希望了。”
即使科学技术正在发展,逐步向过去靠拢。
即使生活条件正在好转,各地渐渐趋于平稳。
可他仍能感觉得到,一种动荡始终蛰伏,处心积虑地渗透全地。
那种波动不是说消失或间歇出现,而是被有意藏起来了。
“藏在如今愈发盛行的自由贸易,还有蓬勃发展的文娱建设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转移了。”
一通领袖发自肺腑的演说结束,谢云哲不忘最初目的。
“所以小少爷,还请您把药还给我,那很危险。”他说着小心伸手,“放下它,我先带你离开这。”
处在同一片床帏阴影下,他近距离注视着苏洛的脸。
近到没错过对方轻挑眉毛的细微之举,拧开瓶盖前的唇角上扬。
电光火石间,他扑去拍飞药管,可他的动作竟比不上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眼睁睁看着人喝进去三分之二。
另外洒出来的三分之一也没浪费,正巧落在他手背上。
“啧,味道好难喝。”
小少爷咂咂嘴,嫌恶地甩掉空管。
“你、你——”
谢云哲目瞪口呆,分不清是气的还是急的,整张脸噌的一下烧红。
可热意没有随着他恢复平静消退,反而从喉咙开始回涌,深入腹股沟的隐秘之地。
**像一团火,将人烧得体无完肤。
这下谢云哲再也发不出声了。
药效比他印象中的强烈两倍不止,明显是额外做过手脚。
看来别说混入食物了,这管药只要一打开就会彻底开启**的旋钮。
“那个混蛋、伊诺克·普莱德——”
以最后正常的,包含怒气的嗓音咒骂,谢云哲蜷起身体,眼前昏花一片。
他用尽全力咬破下唇,也仅仅是让自己在门被撞开时清醒了一点点。
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这还只是初期,他的腺|体甚至都没开始释放信息素。
而那红发男人轻轻掐着他的脸,抚摸他唇上的血,带给他恶心却又让身躯颤抖的触感。
他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双手被床单反绑,像条虫瘫在地毯上。
“别急,等我先……小少爷……再来……你。”
让他牙根痒痒的声音忽远忽近,所谓的‘情话’令他呼吸愈发急促——这纯粹是气的。
如果手边有一把刀,他会毫不犹豫戳进对方嘴里,割掉那条可恨的舌头再让对方吃下去。
刀?
躁动中灵光一闪,谢云哲重新找到挣扎方向,拼命往橱柜靠近。
幸运的是,刚才小少爷丢开的石头小刀全在这里。
不幸的是,他恢复得极其缓慢,双手怎么也抓不起小刀。
从未体会过本能情|欲的身体就像一块高敏感的琼胶,肌肉的细微牵拉,衣物的轻轻摩挲,随意的一个动作就会唤来排山倒海的空虚感。
而它以一丝快意为引,急不可耐地斩灭理智。
快一点……
快一点啊!
爬虫在无声呐喊,终于握住刀柄,抓住石球。
视野最先恢复,谢云哲看到红发男人脱掉外衣,露出一片宽阔脊背。
男人腰上盘着两条腿,像水蛇将他缠住,即将带往他,或该说他们两人一起赴往那原始而古老的仪式现场——充斥着掠夺的野蛮欢|爱。
不愿看却无法移开视线,拿刀切割绳结的谢云哲又看到昨夜一样的画面。
黑影在放大,视野在缩小,他被自己的愚蠢锁进箱中,即将亲眼看着——
红发男人像个坏掉的不倒翁,身子猛地一歪,脑袋撞向金属床柱。
作为地上的‘虫’,谢云哲神色木然,看着伊诺克·普莱德软趴趴地滑下床。
不,不对,他是被踹下来的,胸前还留着一道触目惊心的脚印,令人不禁怀疑他的肋骨是否完好。
“唉——没意思,技术烂,居然还有口臭。”
踹人的小少爷,已经玩腻的苏罗如是说道。
在谢云哲的眼中,他睡袍松垮可全身肌肤如常,脸颊虽然微红,但只像刚跑完比赛的选手,稍微缓一缓又能恢复。
恢复成高高在上,眼神玩味的恶劣少爷。
具体多顽劣呢?
这人迈着优雅猫步,全然不顾容易走光的衣衫,蹲到他的面前。
然后连弹他鼻头三下。
“你到底要我等你多久?我的时间很宝贵的,别让我们全等你一个人。”
我们?
突如其来的转变,迟迟未退的情|潮,两者夹击下,谢云哲稀里糊涂地‘啊’了几声。
还好他的手仍在运作,最后用力一划,成功解除束缚。
绳子是割开了,新的问题却有待解决——他四肢依然乏力,怎么也站不起来。
尝试几遍都扑腾趴下,到头来谢云哲喘得比一开始还厉害。
欣赏青年与地面胶着的丑态,苏罗毫不留情地嗤笑一声。
“啧,你就那么喜欢当扫把吗?真脏啊……”
相同的笑与话语勾起不妙回忆,谢云哲猛地闭气,满脑子乱开的‘抽屉’又给诱导剂火上浇油。
为不再暴露羞耻的一面,他强撑着开口。
“你,你是怎么,唔……”
分明灌下了三分之二的药水,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仿佛是听到一个老套的烂俗笑话,苏罗双手捧脸,吭哧吭哧憋笑片刻。
“你想知道啊?”
他以伊诺克少校同款诱哄腔调发问,区别是多了一份童趣。
谢云哲晕乎乎地眨眼,用目光传达渴求。
然后一只五指冰凉,掌心温热的手,缓缓捧住他沉重的脑袋。
“看着我。”
那张他再熟悉不过,此刻却无比陌生的脸向他凑近。
“看着我的眼睛……”
对方的嘴角因冷笑吊起,像呵出一口气对他喃喃。
“然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昼夜共处的时光里,谢云哲没少听这样挑衅式的命令语句。
往往这时,他总会自作聪明地低头服软,避免一切可能的冲突。
这次,他照做了。
但他只能先回答出自己的眼里有什么。
恐惧。
凉透骨髓的恐惧。
他注视着和自己一样,内里却杀意凛冽的黑眸,牙齿疯狂打颤。
他禁不住地想,一个人怎么会惧怕另一个人到这种程度?
怕到只想死但又眼巴巴地求生,怕到只想逃但又暗戳戳地反抗。
事实上,思索这些问题根本没有意义。
因为他才被情|欲、愤怒、迷茫这些多元感受填塞的身体,也是永远关住他的箱子,如今只涌出一种东西。
——生存
作为一个生命个体,永远被本能摆在第一位,被基因篆刻在第一列的暗号。
甚至在语言出现以前,‘活下去’的咆哮就在他的祖先血管里回响,激起一代比一代强烈的回音。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呼——”
如同破掉的皮球吐出最后一口夹带唿哨的气,谢云哲触电一样坐起弹开,惊恐又目不转睛地仰望另一人。
“哟,这不是很精神嘛,那就走吧。外面早结束了。”
露出像狼一样的微笑,苏罗头也不回转身。
这果决的动作有种怪异的吸引力,让谢云哲步态蹒跚地跟上去。
房门外,两列整装待发的士兵依旧分开靠墙而站,但他们全是北军的人。
这群人的眼神更加锐利,神情更加刚毅,如一尊尊**英雄像,目送着他们的领袖和一位外邦使者。
身为后者,谢云哲堵塞的大脑只想着两件事。
那些首都的精兵去哪了?
小少爷怎么不瘸腿了?
走在他前方的青年闲庭信步,在楼梯拐口处从季宇飞手中接来毛绒披风。
“我们的抓鬼小能手怎么样?”苏罗用力一甩,衣物随性地披在肩上。
“十六人捕获完成,全部活捉,已经送到布雷格那里准备研究了。”
体贴如季宇飞,故意又当着谢云哲的面补充一句。
“阿莉西亚被您教得很好,您看,她这次特地选在里面动手,就等你表扬她呢,苏罗小少爷。”
顺着季宇飞的指示向下看,唯一不知情的外宾倒吸冷气。
越过楼梯和护栏,大厅中央的圆形区域一览无余。
那名矮小女孩双手持刀,一长一短,一弯一直,似落幕的舞蹈演员朝他们鞠躬。
她的脚下是散乱的血迹,利落的刀痕,无不象征着一场恶战。
更准确地说,是由她凭压倒性的实力获胜的恶战。
“做得好,阿莉西亚,回去叫海勒姆给你拿奖励。”
夸奖完,苏罗转头,终于又看向震惊到失去表情的‘贴身侍从’。
“为什么,你、你们……”
谢云哲双唇翕动,发出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可他眼前的青年怪笑了一声,立马接道。
“别怪我们骗你,我说了,是你来早了。而且也是你选择骗我在先呢,小首领。”
回应理直气壮,傲慢到让话失去解释性质,而一声‘小首领’又让谢云哲如遭调戏,窘迫得脸色红白交替。
然而被对方奇迹般仅靠一个对视就洗清药效,他已找回自己能迅速冷静的优点。
于是,他再度挂起礼貌的笑。
“那请容我真挚地向您道歉,苏罗……少爷。”
长廊另一端,苏罗缓步走到尽头。
贴着碎花墙纸的像画卷自行抽离,向在场所有人展出一堵坚不可摧的金属门。
这竟是一处入口,是升降式的圆形平台。
自然,现下惊愕的只有初获真相的谢云哲。
对他震恐到呆滞的表情百看不厌,苏罗亮出右手,也秀出自己指尖上转动的链条,串着一块金属。
那正是伊诺克·普莱德承诺会给谢云哲的交易物。
“道歉就免了,我跟你——还是来谈谈比花样做||爱一百式更有趣的事情吧,行吗,亲爱的,谢云哲老师?”
恶趣味如他,又用一句话烧红谢云哲的脸,差点回到药效爆发的原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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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元首的蓝宝石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