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走到大门口,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指了指说:“你的房间就在旁边,你先进去,我再给你加点儿火。”
加……火?
……什么是加火?
很快,姚问就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推开小南房的门,刚打开灯,她就看到了火炕。之所以认识这玩意儿,完全是通过电视剧意外了解到的。
那炕外观修整得还不错。
旁边就是火炉,炉子里劈啪作响。老太太揭开炉盖,把一铲盘新炭倒了进去,扑起来一股子浓重的烟沫儿。
姚问当下就被呛得咳嗽了半天。
烟沫儿瞬间飘了满屋,落在手背上,一碾磨,全是灰。
所以,这屋子就是个典型的聚灰盆?
更令她难以忍受的是,不知道是不是久不住人,房间里一股子潮气味儿。
也就是说,这半年多她都要住在这里?姚问简直不敢想象,她连半天都不想在这里待着。
鼻子太难受,更难受的是身上黏黏糊糊。她扒拉了一下黏在脸颊上的头发,问:“哪里能洗澡?”
老太太指指西厢房,说:“我给你先烧上水,你吃完饭正好就能去洗了。”
所以,洗澡水还得现烧?
这个时候,姚问十分后悔,当初不该火气上头,答应姚爱军送她回来的。怎么他说让她回来她就同意了呢?再生气也不能拿自个儿的未来赌气啊。
这个念头在看到饭菜时越发强烈了。
她原本以为那只是一碗粥,一碗敖干了水的粥而已。
她饿极了,也不是不能吃,充个饥而已。毕竟家里没有一个有厨艺天分的,只要不在外面吃,随时都有可能遇上暗黑料理。
可是当她下第一勺时,差点儿被酸掉牙齿。
那粥是酸的。
粥竟然是酸的!!!
是放了白醋?姚问凑近闻了闻,一股子若有似无的味道飘过,像是臭了。
臭、臭了?
她一阵犯恶心。
老太太还笑呵呵地说:“你爸最爱吃这口,外边吃不着这个,早就给他做好了,结果这白眼狼连家门都不进。”
说着推过来一碟小菜,黑红黑红的,干的,说:“就着这个吃,很香的。”
“……”
姚问自诩不挑食,也不太想第一次见面就给老太太留下个坏印象,但她还是毫不客气地吐了。
都没来得及问洗手间在哪里,奔出门就近吐在了小菜园边边上,差点儿把胃汁呕出来。老太太起先还在因为她竟然吐了而生气,后来见她吐得面色惨白,这才帮她拿了杯水。
“跟你爸一点儿都不像,他那么爱吃。”
“……”
怎么滴,生个女儿出来还得各处都得随爹才行?什么逻辑?
姚问闭了闭眼,实在是难受得厉害,强迫自己当做没听见。
老太太从自己屋抱了一床被子和褥子,帮她铺炕。姚问蹲在地上收拾要洗澡的东西。得先洗澡,洗完澡才有精力想想以后怎么在这里生活。
然而,当大红牡丹花纹的被面儿被扑腾起一股子潮气味儿时,那一刻,她有点儿想出去住酒店。手里头没带现金,她翻了半天都没找到银行卡。行李是姚爱军帮她整理的,她又不想给他打电话问,就只好先憋着。
吃不好硬撑着的话,多少还是可以捱一捱的,可睡不好是真要命。
她打算借老太太的手机用一用,登陆支付宝就可以用钱了,怎么着先把这一晚上对付过去,结果发现老太太用的竟然是诺基亚老人机。
“……”
西厢房被改成了浴室,里面收拾得倒是挺干净,就是有点儿冷,也很潮。浴霸什么的根本不用想了,没有。
她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说服自己脱掉衣服站到淋浴头下面,咬着牙齿才能坚持勉强站住。热水出来时,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从家里出发时,姚爱军就提醒过,北方这会儿昼夜温差大,早晚跟中午不是一个温度。姚问听进去了,就是没想到竟然能大得这么离谱,尤其入了夜这淋浴房里的温度,简直考验人的意志力。
她闭着眼睛咬着牙,一个澡洗得跟上刑似的。平常没有一个小时出不来,今儿十分钟完事。
老太太手脚慢,姚问冲完澡,她还在屋里捣鼓铺炕。
她搜寻了好半天都没看见吹风机,只好问老太太。
“吹什么吹?当心吹感冒。”老太太指着烧得通红的炉子,“烤几分钟就干了。”
烤。
烤???
姚问看了眼那火红的炉子。
她确定自己没听错,老太太让她把头发烤干。虽说她头发短,只到肩膀,但想要让炉火烤干?是高估了炉火的能量,还是低估了她的发量?
火炉通火炕下面,这个季节正处于初秋时节,还不算太冷,烧起来时会将整间房都烘热乎,房间里的潮气味儿慢慢就散掉了。
姚问虽然不懂这个原理,但她洗完澡回去后,闻到房间里那股子潮气味儿没有那么浓烈了。
她低头贴被面儿上闻了闻,立即远离了被子。
行吧,就算这个头发真的能被烤干,眼下这被子也必须得换,这根本就不能盖。
“你闻什么呢?有什么味儿?”老太太铺好炕,见她扯着被子闻,面色有些不好看。
姚问衡量了一下,究竟是她向老太太借钱出去住令她不舒服,还是要她帮忙换床被子让她更加生气。思索了几秒后,她道:“还有别的被褥吗?这床有股子潮气味儿。”
“有味儿你刚才不说?我刚铺好。”老太太着实有些被气着了,自己揪着被面儿闻了一下,“这哪里有味儿?”
姚问:“……”
这会儿向老太太借钱,怕是想都别想了。
现在就只能寄希望于那个男生真能买到手机了。但这个时间,够呛能买到。
就在此时,四合院大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一阵脚步声传来,没多会儿听见了说话声。
姚问正搓着湿头发,耳听这声音有些熟悉。一抬眼,江与时的身影出现在了窗外,他边走边打电话,垂着头聆听。似乎对面的人正在倾诉,他偶尔问一句,眉眼冷凝,面上几乎没什么表情。
“店里破损呢?”
“嗯,都算好,一笔都不准落下。”
说着,江与时抬手敲了敲窗户,掀起眼皮,目光先看向了她。隔着玻璃,姚问注意到他浑身上下不见丝毫打架过后的狼狈,要么刚才打赢了,要么就是把对方给吓跑了。
老太太见着江与时后立马笑弯了眼,招招手让他进来。
江与时个子高,这门对他来说太矮。他弯了弯腰,低着头扶着门框才进来。老太太似挺喜欢他,对他很热情。她原本在炕上坐着,见他进来,便下地凑近了问:“找奶奶什么事儿?”
江与时又接了一个电话,先朝老太太摆摆手,这才跟电话对面的人说:“你来接我一趟。”
对面人应了,他这才掐了电话,指着姚问跟老太太说:“我找她,奶奶。”
说着,他把自己的手机递到了她面前:“手机专卖店关门了,你先用我的,明天给你买。”
眼前的手指指骨根根分明,指甲修剪得整齐又圆润。
在屋内灯光下,姚问看清楚了,刚才确实是外面灯光的缘故,让他的手指皮肤看上去很白。
实际上,江与时是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只不过颜色浅淡,路灯下看上去泛白。
他穿得少,一进门带来一股子热乎气。她原本靠着火炉,这会儿竟然觉得他才像是个火炉。
老太太看看江与时又看看她,问:“这是怎么回事呀?”
见她没接,江与时把手机又往前递了递,说:“没事,奶奶,不小心把她手机给摔了。”
“嗐,摔就摔了,还赔什么赔。用不着啊,大江,甭跟奶奶客气。”
姚问:“……”
这貌似摔得是她的手机吧?
老太太全程无视她,跟着向江与时热心介绍:“这是奶奶家的孙女,姚问,你姚叔叔的女儿。咱们自家人。”
说着又转头给她介绍:“大江,江与时,咱们邻居。一个手机值不了几个钱,别搞得那么生分,啊。”
姚问特别讨厌这种无视她的意愿就替她做主的行为,便顺着说:“是不值几个钱,五千多而已。那您明天帮我买一个吧,我着急用。”
老太太吓了一跳:“五千多!什么手机这么贵?你怎么用这么贵的手机?真是败家!你爸挣几个钱多不容易啊。”
姚问:“……?”
先不说这个手机是她自己给自己买的,就算是姚爱军买给她的,那多正常?一个五千块钱的手机,她用了就成了败家了?
姚问再也听不下去了,她觉的自己这一天以来的忍受已经到达极限了。她伸手接过江与时的手机,站起身,问他:“这附近有什么还不错的酒店吗?”
她觉得自己没法儿继续待在这里了。
这不正好,手机在手,兜里有钱,她也不需要再仰人鼻息了。
江与时挑了挑眉。
老太太伸手一拍门:“怎么?这么大一座院子还住不下你了?嫌弃这嫌弃那,跟你妈一个德行。你以为你们娘俩的好生活那都是谁为你们创造的?那还不是我培养出来的儿子给你们当牛做马创造出来的?”
“你妈终于不喝我儿的血了,现在轮到你了是吧?”
“……!”
这么严厉的指责,性质这么严重的话语,出自于她的奶奶,刚见面的亲奶奶。姚问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几次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憋得慌,但就是说不出来。实在憋到尽头,能说出口的话也绝对好听不到哪里。她狠狠咬住下嘴唇,以咬出鲜血的力道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没让体内的恶狗窜出来无所顾忌地咬人。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她是长辈,是长辈,长辈!
“来来来,大江,你闻闻,”老太太骂完还不解气,拉着江与时的胳膊说,“你闻闻这被褥有味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