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楼开始,沿路所见同学全都在议论这件事。姚问上了三楼,不凑巧正和一个从教师办公室里出来的男生迎面撞上。
她换另一边走,对方却跟故意似的,专门跟她走一边。
几次错不开后,姚问不耐烦了。抬眼,男生左耳上的音符纹身跃入眼帘,她收回目光,说:“借过。”
蒋煜抬手敲了敲怀中抱着的一摞作业本,面带几分揶揄:“同学,你教教我怎么才能考零分呗。”
姚问:“……?”
这人没事吧?
旁边男生咧嘴哈哈笑,说:“蒋大学神,你这张嘴可太损了,你给人美女留点儿面子。”
另一个说:“就是,成绩差的女生也不能随意对待啊,毕竟长得漂亮。”
蒋煜没搭理这俩人,他微弯了弯腰,眼睛与姚问齐平,说:“转学生,你挺拽嘛。听说你上午在二十八班干了一票大的。”
姚问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蒋煜直起腰,顿了顿:“你刚来可能不知道,二十八班的男生都不是善茬。惹了江洋,你好过不了,更别提他背后还有一个江与时。”
姚问没说话,静静听他说完。
“二十八班待不住欢迎你来找我,我帮你补课,带你进一班,不管你底子差到什么程度。”蒋煜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揶揄散了个干净,露出几分认真来,“没人有这待遇。”
态度要比上回郑重许多,周围男生都不起哄了。
静静听完后,姚问撩起眼皮,问:“说完了?”
蒋煜眉头微微一跳,脸颊上的笃定隐隐约约有要崩塌的趋势。
姚问的表现精准契合了他的预判,她扬起那张巴掌大的脸,抬眸看他,笑了。笑容轻轻浅浅,像浮在眼眶边,落不到实处。她说:“同学,在你提出帮助之前,你要先搞清楚,别人缺什么。”
她静静地等了几秒,待他消化了这句话,才再次道:“我说完了,你能让开了吗?”
“……”
等那道娇俏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蒋煜身旁的男生才回神摸了摸胳膊,抬头寻找太阳的位置,吐出来一句:“都说玫瑰有刺,可真不是盖的!”
“嘶,我跟你们说,她目光直视着人时,我都不敢跟她对视。”
“你们说她凭什么这么拽?就凭她长得美?”
蒋煜唇角紧抿,一言不发,只盯着姚问背影消失的地方。
姚问径直走到五楼尽头,这回当她站在教室门口时,里面没有传来震耳欲聋的哄闹声。
她推开教室门,毫不意外的,门一开,迎接她的是半教室的目光,大部分都集中在前排。后排一大半人不在。
她走进来,想着请哪个男生帮忙搬个桌子。还未寻摸到合适的人选,待走近最后一排时,她先停住了脚步。
那里变成了两个座位。
她上午坐过的座位旁边多了一张桌子,桌子上面放着校服,校服下面压着她的课本。仍旧如她走时整理的那样,像是被直接挪过去的。
桌子下边有椅子,她伸手摸了一把,桌椅都被擦过了。
姚问抬头,前排有人偷偷看她,见她望过来,立即转回去了。
上课铃响前一秒,教室外面脚步声顿响,后排的男生们打操场回来了。他们说说笑笑从后门进来,一进门便带来了一股子浓重的汗水味儿。
在看到姚问时,说笑声戛然而止。
几乎每个人在坐进自己位子时,都要往中排瞧一眼。在江与时进来后,往这里频频望来的目光更是莫名多了些。
江与时坐到身旁时,姚问刚从APP上调出一套试题。早在他上午出现在二十八班教室门口时,她就明白自己到底坐了谁的位子。
能让江洋说出“就看你敢不敢坐”这样的话,在这个班里,除了江与时大概也没别人了。她只是一开始被他桌洞里那几本字迹娟秀的笔记本给误导了,才以为这里坐着的是个女生。
江与时往座位上大喇喇一坐,拧开一瓶矿泉水兜头就冲了下去。水流滑落喉结、淌过胸膛,最终被他拿毛巾擦掉。校服上衣袖子挽到了肩膀位置,露出结实的臂膀。
姚问觉得,打他坐下之后,周围流淌着的空气都是烫的,她往旁边挪了挪。
江与时偏头:“溅到你身上了?”
“以前我旁边没人,有点没怎么注意。”他说话时声气儿还有些喘。
“不是,”姚问说,“你太热了。”
“我太热……”江与时顿了一两秒,一开始似乎没怎么明白这话什么意思,片刻后才琢磨过来,说,“这会儿坐我旁边是不怎么舒服,早晚和冬天就好了。”
早上、晚上以及冬天,气温比较低。靠近他,应该会觉得暖和。
倒也不是不舒服,就是挨着太近了会觉得,那热气儿像是从他的身上传到了她的身上,有些不太自在。
姚问好像也没怎么组织语言,话自己就蹦出来了:“寒假我应该就回去了。”
所以,大概也等不到冬天。最冷的那几个月她可能就回去了,说不定还会提前。
“待一个学期?怎么做这样的……”江与时没有说下去。
瞧吧,所有人都觉得,一个学期的转学决定特别奇怪。姚问有些闷闷不乐地说:“我爸说我脾气不好,要我回来磨磨脾气。”
说完姚问自己都觉得诧异。这些话,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轻易地说出口了,在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男生面前。
她确信,这些话她是绝对不会和万赋予、了了说的,谁都不会。这相当于把自己最糟糕、最差劲的一面主动剖开给别人看了。
关于她的突然转学,老师和同学们全都有各自的猜测,谁也不会那么不体贴地凑上前来问她原因。
老师们都认为,是因为爸妈离婚,蒋茹进门了,他们处不好。而同学们则都认为,是因为她丢了保送名额,触了姚爱军的逆鳞,他才会这么生气。毕竟姚爱军在她学业上的严格是有目共睹的。
也有人觉得,这两者兼有。
或许这两个原因都有,但这几天姚问想得十分清楚,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姚爱军真的觉得她性格不好,脾气差。
否则,早在几个月前,她和蒋茹势同水火时他就把她送回来了,绝对不会在他自己接近歇斯底里时才临时匆匆做决定,且也只是一个学期。
和蒋茹的矛盾只不过是个导火索而已。
江与时目光短暂移开,似是回想了一下,继而笑了:“脾气是挺厉害的。”
姚问侧头,有些不满:“我自己吐槽我自己就算了,有可能我在自谦,你怎么也顺着我说呢?”
话落,一阵寂静。
片刻后,她这边的桌角被“笃笃”敲了两下,待她抬眸看过去时,江与时才抬了抬眉骨说:“你认为‘挺厉害’是贬义词?”
不是吗?
姚问没说出口,但她的表情就是在表达这个意思。
江与时眼睫上挂着几粒细碎的水珠,这使得他的眼睛看上去像闪着光,他嘴角轻轻一动,说:“在我这里不是。”
他掏出这节课的课本,随手带出了几个笔记本,翻开看了看,皱了皱眉,像是不认识。接着侧头望过来,说:“脾气厉害点儿挺好,更容易坚守自己的原则。蹬鼻子上脸的也得掂量掂量。”
有那么几秒钟,姚问不太想离开他的视线。
她现在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他面前敞开心扉,说了这些话。大概是因为她想要听到跟姚爱军不一样的评价,她想听到有人反驳。
最好是见识过她脾气的人,换了别人不行,得是江与时。
“这哪里来的?谁的?”江与时戳了戳前排无时不刻都在睡觉的韩宁,待对方被戳醒,扭头回来,他扬了扬手里的笔记本问。
姚问扫了一眼,这些笔记本她见过。就是因为它们,她才误以为这里坐着的是个女生。
“你没看微信?”韩宁睡得脸颊上都是红印子,迷迷糊糊扫了一眼。
“什么微信?”江与时茫然了几秒,“信息太多了,哪顾得上一条条看。你什么时候发的?有事不直接说发微信什么毛病?”
“不是我发的。”韩宁露出一个“我服了”的表情,下巴点了点前排。
江与时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接着把笔记本全整理到一起,推给他:“帮我还给她,另外,”他顿了下,“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
韩宁有点不赞同:“有必要这么绝吗?她就是想帮帮你。”
江与时啧了一声,直截了当戳破了韩宁的话:“你觉得,在她投入更多时再拒绝?”
一阵沉默。
韩宁眨了眨眼,把困劲儿眨没了,这才彻底醒过神来,没再说什么,接过了笔记本。
蓝牙耳机插在耳朵里,但姚问其实根本就没有点开音频。他们的对话进行到一半时,她觉得自己有点不太适合听下去,但几次都没点开音频。听完了全程,江与时的做法,在她这里是加分的。
下午的课要比上午安静许多,上课后不到五分钟,后排睡了一大片,几乎都是中午在操场打球的男生。
姚问听得认真,没想到旁边的江与时也在认真听课。只不过他不做笔记,听到一半就去做题了。
下课铃响了后,姚问把刚做的一套题的答案对完了。大概是因为这堂课纪律不错,她受到的干扰小,做题速度也快,用半堂课的时间做完,还能听听英语老师讲课。
她正准备选下堂课要做的卷子,桌子突然被大力撞了一下,“刺啦”一声歪斜了四十五度角,手机差点儿脱手飞出去。
姚问抬起头,江洋擦着她的桌子走过。见她望过来,他故意抹了抹鼻尖:“这地儿原本没人,现在坐了人太影响我走路了。”
跟着双手往她歪斜着的桌角上一撑,不错眼珠地盯着她:“转校生,你不是坐我哥那位子吗?接着坐多好,现在在这里很占地方。”
姚问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她默默在心里说,这是第一次。如果她今天没有听到乔若明体罚他的事情,她大概现在就会开口了。
江洋见她不说话,扬头冲隔壁桌喊:“哥。”
“说。”江与时正盯着一道大题看,圆珠笔悬空停着,眼皮儿都没掀。
江洋像个幼儿园小学生一样,特别幼稚地告状:“这女的上午坐你座位了。”说完,他还瞥了姚问一眼,眼神里浓浓的“瞧你一会儿怎么收场”的幸灾乐祸。
“怎么,我这位子是皇位啊,不能坐?”江与时头也没抬。
江洋眼神里的得意一下子止住,忙不迭地收回浮浮落在姚问身上的目光,惊了:“你就瞅瞅全班谁敢坐?连我坐一下你都……”
江与时不耐烦地用圆珠笔点了一下桌角:“别废话,把桌子挪回原位。我正做题呢,别让我听见太大动静。”
“……”
江洋快速看了姚问一眼,那一眼,姚问觉得他差点儿要憋气死了。关键他还不得不听江与时的话,乖乖地把桌子给她挪回去了。
动作轻到她都想用“轻手轻脚”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