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与时的背影远去,再次消失在楼梯拐角。
姚问低头拆了一根棒棒糖,含到了嘴里。
甜的。
掌心传来一阵刺疼,起先她没管,直到这刺疼愈演愈烈。她扒拉开另一根棒棒糖,露出破了皮的掌心。
被掐出来的指甲印边缘处渗漏出一点点浅红色,她抽了张纸巾擦掉,没想到越擦血珠冒得越欢,她便用几张纸巾叠起来胡乱绑住。
姚问拿出震动个不停的手机,万赋予和了了到了。她探身往教室里看了一眼,她站着的这个位置看不太清楚讲台。从刚才起,教室里就没什么动静了,乔若明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揉了揉眼睛,收拾收拾情绪,拿手机相机看了眼,觉得没有大问题,这才转身下楼。
姚问刚走出学校大门,一辆出租车“刺啦”一声,堪堪停在了二中校门口。
万赋予和了了一前一后下来。
万赋予跟地下党接头似的,墨镜架在鼻梁上,一下车便四处打量,瞧见她后二话不说便把手机屏幕怼到她面前。怼完一脸嫌弃,本人立即撤出了屏幕范围。
“姚口,你的徒子徒孙们。”
姚问刚被拽到手机屏幕前,对面一堆脑门儿便捂着脸做假哭状,由学委统一发言:“班长,你走的一天二十一个小时零三分……快看看几秒?”
体委冷不防被戳了一肘子,手忙脚乱找手机,没找到,接着扫手表,看完壮汉作娇羞心形状,立马接上:“——五十八秒,想你。”
后面的一堆脑袋跟钟摆似的,摇头晃脑,集体来了一声声势浩大的:“想你,想你,超想你!”
万赋予实在忍不了了:“说完了吗?小爷好一次性吐。”
学委横眉冷对,立马做出了回击:“叛徒闭嘴!你竟然撇下我们偷偷溜了,说好的革命友谊呢?你有什么资格吐,咽回去!”
纪委眼瞧着学委扫清了战场,迅速跟上:“班长,不止我们想你,老师们也很想你。老刘课堂喊错两次名字,暴躁姐喊错三次,张总喊错五次,老班八次。我都在小本本上给你记好了。”
万赋予嘚啵嘚啵:“我作证这是真的。老班是真的太措手不及了,昨天频频出错。讲课讲课跑神,活动活动出篓子。”
姚问是又感动又想笑。
同学们又说了许多,乱七八糟,学委告状说体委胆子大发了都敢课堂上吃榴莲了,体委告状说纪委带头玩儿手机……他们什么都不问,不提伤心事,只想逗她开心。
了了挽着她的胳膊,悄悄在她耳朵边儿上说:“我们机场中转时,被大家伙儿给骂惨了。说我们太不讲义气,竟然自己偷偷跑了。嘿嘿。”
挂了视频,俩人谁也没多提一句姚问家里的事情,把贴心贯彻到底。
“姚口,你这哪里来的棒棒糖啊?”
万赋予看她吃眼馋了,拍了拍她的裤兜,拍出来一根棒棒糖,拆开刚要往自己嘴里塞,姚问眼疾手快,夺过来立马冲了了说:“张嘴。”
了了“啊呜”一口含住了。
万赋予愣了三秒,干嚎:“……就我一个多余是吧?行,你们俩好去吧。”嚎完没一秒,注意力转移到姚问手上,揪着她缠着纸巾的手问,“姚口,你这个大馒头是怎么回事?卫生纸不够用缠手上备用呐?够机智呀。”
姚问:“……”
“怎么,你要上大号啊?给你送进去?”
万赋予立刻弹老远:“口姐还是口姐,社会社会,惹不起。”
了了看了看手表,说:“口姐,你转学第一天就翘课,不好吧。回去吧,你上课,我跟老万正好逛逛,参观参观你的新学校,顺便等你下课,然后咱们再去你住的地方看看。”
被同学们一闹,姚问这会儿要比不久前在教室外面罚站时思维更清晰。她想了想,就上午这件事中,班里同学绝口不说,许东也消极回呛,以及乔若明放任的态度,二十八班上下这个样儿,这种事情绝对不止发生了一次。
而且江与时刚才训江洋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以往都是“糊弄”过去了。
这件事被捅出来,就依她当班长的经验,校长办公室一旦从头处理起这些事儿,过往的都给刨出来,乔若明怕是得被叫过去喝茶。
而且这件事的性质太严重,涉及到的学生太多,校长办公室若要查清楚,班里同学必定会被叫去查问。至于如何处理,这种程度肯定得喊家长了。一来二去,剩下的两节课指定是没法儿好好上了。
如果一切正常的话,就该这么发展。
至于不正常的情况,不排除校长跟乔若明一个态度。毕竟,校长收了姚爱军的烟酒她可是清清楚楚看到了。如果是这样,她就要考虑结束在这里上学了。
不过,这都是接下来走一步看一步的事情。
想到这里,姚问说:“朋友们,我刚才做了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你们口姐,决定逃课。”
万赋予和了了原本在四处观望,拿二中和自己学校作比较找不同,听了这话“噌”一下望向她。
姚问在两人有些被惊吓到的表情中干咳一声,不太自在地说:“逃两节课,为了回报你们来看我的情谊。”
直到坐上出租车万赋予还在拍心脏压惊,了了一言不发,坐得板儿直。姚问默默观察他们两个,看上去似乎没一个想跟她说话。
良久后,万赋予悠悠感叹:“了,你还记得不,当初我俩忽悠她逃课用过什么招?”
了了依旧坐得板儿直:“那可太多了,包括但不限于零食诱惑、网吧通宵刺激、三人春游……”
“奇怪,明明我们也翘课了,为什么她翘个课,我怎么就觉得这么想哭呢?”万赋予挠挠鼻尖,“越说越感觉好没出息啊。”
了了悠悠叹一口气:“你不是一个人。”
“姚问,”万赋予终于转向她,激动得连姚口都不喊了,“你要记住,你的第一次是我们俩的!”
姚问:“……”
“你把话说完整!”
这个点儿老太太不在,院子里很安静。姚问开门让两人进来,看到四合院时,了了还算淡定,万赋予目光游荡了一圈儿,什么都没说。
当小南房的门打开后,他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原本想说什么,扫到了了警告的视线后,立马改口:“口啊,你有没有想过跟我们私个奔什么的?”
他手臂一扬,说:“我们把你的监护权接过来,咱们三跑吧。”
看到这条件,俩人必定得惊呼,姚问一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了。了了虽然很努力地保持镇定了,但能看得出来,维持得很辛苦。
姚问一点都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很悲惨,她踮脚伸臂搂住俩人的肩膀,说:“朋友们,我真心诚意跟你们做朋友,你们竟然偷偷摸摸想当我家长,过分了吧?”
两人噗嗤一笑,互相对视一眼,从她肩膀下钻出去:“开干吧!”
而后,就窜进小南房给她收拾屋子去了。万赋予负责扫地拖地擦窗户,了了负责收拾行李箱、整理衣服。姚问见他们忙进忙出,想凑上前帮个忙,被万赋予毫不留情地拒绝:“别添乱。”
他伸手一指外面:“地方小,别跟这儿挤着。”
了了也说:“口姐,你去外面坐着吧,很快就好。”
姚问:“……”
她声气儿微弱地说:“这是我的屋子。”
见根本没有自己发挥的余地,她只好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了台阶上,盯着小菜园里的黄瓜和西红柿发呆。
从小到大,姚问有一件事干不好,那就是收拾。
但凡涉及到收拾,不管收拾什么,以她的标准觉得已经挺好了,很不错了,却每每都要被身旁人嫌弃。
小南房外表看着还行,细看之下藏污纳垢,不知不觉,两人已经收拾了好一会儿了。
玻璃焕然一新,地面亮得能照出人脸来,东西都归置得井井有条。两人最终把目光聚焦到了炕上的被子。在得知那一摊血是被鼻血染红的后,万赋予拿了个盆打了清水在下面接着,了了在上面揪着被单搓洗。
“得把这水留着。姚口第一次流鼻血呢,可太不容易了,我一直以为她那就是个铁鼻子。”万赋予和了了嘀咕。
姚问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韩宁”,她思索了几秒,接起来说话前,先冲里面说:“我听见了,我没聋。”
“喂。”姚问开口。
对面停顿了几秒,就是这微妙的几秒钟,让她觉得打电话的不是韩宁。果然,下一秒,江与时的声音传了过来:“你现在在哪里?”
他接着说:“给你送手机。”
手机按在耳朵边,就跟江与时在她身边说话似的,姚问稍微拿远了一些。她抬眼环顾四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等了一会儿,才说:“家。”
说完,她觉得自己的尾音有点儿颤。
应该算是家吧,不然也没别的词可以形容了。
对面环境有些嘈杂,听着像是在商场。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完后,江与时停顿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忽然轻了几分:“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回去。”
姚问摇了摇头,觉得有些好笑。因为一个“家”字,自己的心境产生了变化,竟然会觉得被他听出来了,所以才会突然放轻了声音。
她再次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可能有些过分敏感了。
“好。”她说。
嗓音恢复正常。
挂断电话,姚问看了眼时间,竟然已经中午了。万赋予在里面喊:“姚口,你刚跟谁说话啊,温柔得都不像你了。”
姚问眉头一跳,下意识否认:“一般出现这种不合理的状况,不要随便怀疑我,是你耳朵出问题了。”
万赋予小声吐槽了一句,探头出来:“刚我就想问了,你怎么换个地方还换个手机啊?”
这事儿解释起来太繁琐,姚问便说:“兜里的钱可能憋坏了吧,想出去溜达一圈。”
万赋予:“……”
洗完被罩太阳已经挪到当头顶了,但两人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转头盯上了姚问昨晚洗完澡换下来的脏衣服。
昨天洗完澡太晚了,姚问没看见洗衣机,就把衣服裹吧裹吧团一起藏了,打算今天再洗。这会儿万赋予在西厢房里找到了洗衣机,这就要去拿脏衣服。
“你们这样,我觉得我残了,不能自理了。”姚问叹了口气,拦住他,自己转头把需要机洗的扔了进去让它转着,“朋友们,给我点儿面子吧。”
万赋予毫不留情地总结:“在这件事上,你是没有面子的。”说着直起身,捶了捶腰,上厕所去了。
“口姐,内衣我帮你洗吧。”了了在屋里喊。
姚问:“……”
过道里响起摩托车声音时,姚问和了了正在小南房里争夺自己内衣的洗护权。
西厢房里的万赋予一个大号蹲完,转头一看,日了狗了,这倒霉厕所里竟然没有放厕纸。他喊了一嗓子,小南房正抢得热闹,根本没人搭理他。他左右兜摸摸,没带手机。
万赋予原本想等里面俩人安静下来再说,他蹲了一会儿,蹲的脚都麻木了,忍无可忍,仰起脖子喊姚问给他送厕纸,这一嗓子被陡然响起的摩托车声给压住了。
“……”
摩托车熄了火,大门打开,外面隐约传来了说话声:“大大大江,我当当当时根根根本挤挤挤不进去,我拦拦拦不住。不不不是没拦。”
万赋予又一声吼,中气十足:“姚口,给小爷送厕纸来!”
小南房还在闹,外面的脚步声顿了一下,一会儿后,西厢房门被敲响了。万赋予嘴里嘀咕着可算是听见了,拉开一点门把手伸了出去。
嘎吱——
门被从外面硬推开一多半,万赋予根本没挡住,他猛然仰头:“姚口,不厚道了——”
他住嘴了,站在门口的根本不是姚问。
江与时把一卷刚拆封的卫生纸递到他手上时,他还在愣神。
江与时脚步一旋,正要离开又回头,面露不赞同:“你怎么让女生帮你送卫生纸?”
“哦,你说姚口啊?”万赋予晃了晃脑子,把自己晃清醒了后悠悠说,“她不是女生。”
江与时:“?”
“她是我妈。”
江与时扶着门框的手滑了一下,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微挑眉:“这还是挺意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