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砚像往常一样,在电子表显示17:45的时候收拾好医药箱,打开通往地下二层的门。死一般的寂静从阶梯弥漫至走廊,几百平方米的空间里只能听到平缓有规律的脚步声。
下楼后向左转第七个门,上面标着一串看不懂的数字,曹砚没多想,从包里掏出钥匙转动了三圈。
门似乎被重物顶着,曹砚试着用力推了一下,试探性地喊了一声:“103号?”
屋里无人应答,他犹豫着转过身,本该如白昼般明亮的走廊漆黑一片,冰冷潮湿的触感从脖颈到后背,温热的呼吸和不知是什么的液体一同打在肩头,透过衬衣是刺骨的寒意。
“饿……好饿……”
尖叫声响起的同时一记手刀砸在后颈,意识消失前,他隐约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空洞的、没有感情的、却好像能把一切吞噬入腹的眼睛。
“我们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我没想到这就是你的办法,”沈眷面无表情地抱着曹砚,看着薛渺把另一个男人搬进屋子里,失去白炽灯的地下二层漆黑一片,只剩薛渺脖子上挂着的探照灯还亮着,沈眷仔细瞅了瞅,还是没能看清穿着病号服的“病人”的脸。
他们原本只是想借着断电的一个小时找一些线索,却没想到遇到了“病人”袭击巡逻医生的意外,为了能在救下曹砚的情况下不被发现他们来过这里,薛渺只好选择把两个人一同砸晕。
薛渺把“病人”安置在病床上,用手电筒扫了一眼,却发现床上有不少断裂的束缚带,“病人”的手臂上也有淤青,整个病房没有一扇窗户也没有任何一样可供娱乐的工具,这里和他之前的那个玩笑出奇的相似——不像是疗养院,更像是监狱。
“沈眷你进来看,你……”
薛渺探出头,看到沈眷正叼着另一个手电筒,翻看曹砚医药箱里的试剂,好看的眉眼皱起,抬头示意薛渺走近。
薛渺连忙帮忙拿着手电筒:“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
“我能相信你吗?”
“什么?”
“……算了,没什么,”沈眷觉得自己刚刚的问题分外可笑,他从医药箱里拿出几支试剂,上面标着不同的序号。
“这是?”
“D90,你听说过吗?”沈眷没等人回答便继续说道:“就是之前研究所丢失的那种药物,但这已经经过了更进一步的改造,属于D90的子系产品,我们一般称它为D90-W。”
“我不懂这些,但是看你这幅样子大概能猜到,它不应该属于这里。”
“是的,因为,D系药物本就属于精神类药物,”沈眷把试剂放回医药箱:“W的作用不是治疗,而是摧毁。”
“你说什么?”薛渺正要在说些什么,突然听到人从床上坐起的声音,同时伴随着巨大的喘息声。
“饿……饿……”
沈眷一把拉过薛渺,顺带着关上了病房的门,掏出曹砚手里握着的钥匙把房门锁上。
“快走,这里不对劲,”薛渺跟着沈眷向楼梯口走去,在即将离开地下二层的时候,沈眷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你先走,”沈眷没有解释,转身向下走去,却被薛渺一把拽住手臂,他转过头对上了薛渺漆黑明亮的眼睛。
“你先回去,”薛渺紧紧抓着他:“我去搬曹医生,我会更快,你走。”
似乎是在验证真实性,沈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点点头:“我会等你,在密室。”
他们走的是安娜实验室下的密室通往地下二层的地道,这是薛渺在密室搜查了几天后唯一的收获。地道很黑,即使有手电筒的帮助沈眷也走得很艰难,或许是哨兵特有的敏锐,去往地下二层的时候薛渺会走在沈眷的身后,在他不小心被绊倒的时候扶他一把。
其实沈眷更愿意走在后面,薛渺比他高一些,后背很结实,肩很宽,走路的时候背总是挺得很直,这是在军事学院训练过的痕迹。想来他们应该曾经同校过,年龄差不多又同为稀有的S级,却不知为什么,沈眷从未注意过有这样一个人。
也许是因为那时候,他的目光总是被某个人占据。
“处理好了,”薛渺回到密室时,沈眷已经泡好了花茶,坐在沙发上看整理好的实验报告,他超薛渺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坐在对面。
“我把曹医生搬到地下一层的门口了,你放心,那扇门不是一个病人能突破的……对了,你哪来的花茶?”
“昨天从你办公桌上顺的,”沈眷抿了一口茶,皱起眉:“真难喝。”
“就是因为难喝才一直放在那里的……说正事,”薛渺看着沈眷卷起衬衣袖子露出的半截手臂只觉得口干舌燥,喝了口难喝的花茶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D组药物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用在疗养院的病人身上?”
“你这空手套白狼的习惯可真不好,”沈眷抱着胸眯起眼:“你先说说,你在地下二层感受到了什么。”
“你发现了?”
“在病房门口的时候,你一个S级哨兵,反应不可能那么迟缓,除非是有什么问题干扰了你。”
“这倒也不算是密秘,”薛渺难得有些犹豫,只是想到沈眷也有查清安娜被害案的想法,他决定还是说出来博取对方的信任:“安娜被害的那天,我之所以能找到密室,是受到了同类的吸引,或者说……是感受到了他们的呼救。刚开始我还怀疑过是单纯的躁动,但如果像沈医生你这样的S级向导都感受不到,那么就只能是哨兵之间的感应了。今天,在那个‘病人’身上,我感受到了和那天一样的不安与呼救……可是关上门的瞬间,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薛渺说完后和沈眷一起陷入了沉默,他们显然都无法解释这种现象,更无法理解今天的所见所闻,就在薛渺需要提出回去休息的时候,沈眷打破了沉默。
“D90-M是研究所内部共同决定销毁的禁物,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会被用在谁的身上,它能破坏哨兵的精神图景,它的存在本身就违背了道德,”沈眷缓缓闭上眼:“说说看,你在病房里看到了什么。”
“监狱,比起病房,那里更像是监狱,什么都没有,没有窗户、没有娱乐工具,只有束缚带……而且病人看起来也不太对劲,显然不是什么丧失了自己活动能力的人,更像是精神上出现了问题的人……”薛渺皱起眉:“等一下,等一下……你说D90-M有摧毁功能?”
“我需要再去一次地下二层。”
“不行,这太危险了,今天电路故障和巡逻医生被袭击的事一定会引起上面注意,你……。”
“那么,我需要安娜被害案的所有相关照片。”
薛渺盯着沈眷没有温度的脸,良久,脑子终于转过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沈医生管一个认识了一周的人要如此重要的东西,合适吗?”
没有完全拒绝,只是在谈判,沈眷心里松了口气,语气也轻松很多:“说说看,你的条件是什么?”
“说什么都可以满足吗?”
“你先讲,我先听。”
“我需要你,做我的向导。”
密室恢复了沉默,沈眷冷漠平静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一丝波澜,白皙修长的手指摆弄着套在拇指上的戒指,半晌,终于开口:
“什么叫做,你的向导?”
“靠,我说的不清楚吗?”撕开伪装绅士的皮囊,薛渺终于暴露出本质:“你说我为什么认识你一个星期就愿意带你违规去地下二层?我又凭什么把特权文件递给你看?这么说吧,沈医生,我缺个固定向导,你和我很适配,跟我结合吧。”
沈眷抬起头,明明是仰视却能看出他轻蔑的态度:“不用再谈了,薛先生,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你没固定哨兵也没男朋友,还是你在想着你前任?我哪点比不上他?再说他都死了五年了,我……”
“你越界了,”沈眷起身,眼底闪过寒光:“你不该查我,更不该提他。”
他没再多说什么,一分钟都没多停留。
“沈眷!”薛渺看着他的背影却没有勇气再追出去,全错了,都错了,不应该的,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把头发,郁闷地摔坐在沙发上。
沈眷躺在床上,拿起枕边的照片,借着月光打量,两个青年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暖。
原来已经过去五年了。
“秦叶一,沈眷,二十三岁,遣务大厅留念。”于秋牧举着照片朝不远处站着的两个人挥手:“秦哥!沈哥!我写好了,你们快看看!”
被叫到名字的两人,一个朝着于秋牧也挥了挥手,另一个则是点点头。两个人都穿着基地派发的工作服,穿着黑色工装服的哨兵比深蓝色风衣的向导高一头,两个人的胸前都佩戴了白银色的荣誉勋章。
“沈眷,你看这张多好看,你就应该多笑笑。”
“像你一样笑得和个傻子一样?走了,秋牧,今天杨柯请吃火锅。”
“太好了,杨哥万岁!秦哥,你把这两张照片收好了。”
“好,”男人笑着把照片放进公文包里,快走几步牵住了向导的手:“沈眷,走慢一点。”
“平时出任务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慢一点?”
“因为我想站着你的前面。”
为你点亮你看不清的道路。
宝石蓝的蝰蛇顺着沈眷的腰缠绕到手臂上,像是在雪地里开出的蓝色妖姬,沈眷轻轻抚摸着它冰冷的鳞片,闭上眼睛。
“藏海,你出来了,所以,我现在很烦恼是吗?”
蝰蛇缩紧了身体,沈眷轻轻拍了拍它的头:“回去吧,阿枫不在这里。”
蝰蛇安静的盘在枕边,融化成了一片虚无。
沈眷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直到枕头边传来振动,手机屏幕为昏暗的室内短暂提供了光源。
“怎么样,成功了吗?”
“没有,但我可以确定他背后没有人指点。”
“那就是看上你了。”
“可能吧,”沈眷翻了个身,捧着手机继续打字:“他查到了秦叶一。”
“那就是情根深种了。”
“显然还不够,”沈眷把照片拍给对方:“我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他能拿到我和叶一的照片,这应该是叶一家里的备份,理论上来说,是在他家人那边。”
“他妹妹失踪很久了。小眷,我想听你说实话,你为什么要去疗养院?”
沈眷熄灭了屏幕,陷入沉思。
一个月前,刚刚完成D93初步分析的沈眷回到研究所提供的公寓里,在阳台上发现了一个匿名包裹,那是一个白木盒子,看起来很精致,像是沈眷会喜欢的东西。
里面是一块形状奇怪的石头,下面压着一张打印好的字条:
“C市,蒙斯塔疗养院,秘密,解开。”
没头没尾的东西,本来以为只是恶作剧,沈眷查看了阳台,却并没有发现被破坏的痕迹,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沈眷收好了那块石头和字条,他相信,送来白木盒子的人还会再次出现。
果然,半个月后,安娜出事的那个晚上,沈眷收到了第二个白木盒子,里面只有一张用血写成的字条:
“秦叶一,偿还。”
送白木盒子的人不会再来了,沈眷明白,他在等着自己找到他,来完成解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