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裕和海兴可能过了最烂的一天。
两个人沿路一直追,从温泉追到了大街上。不幸的是,现在的时间接近中午,街边坐了一些出门晒太阳的老大爷和老太太,一时许多的声音或者调侃、或者不满,充塞街道:
“哎呦他们两个老不休,怎么衣服也不穿?成何体统!”
“村长你在遛狗哇?遛狗不拴狗,就是狗遛狗了哇。”
笑哈哈间杂着几声叱骂作为背景音,都被两个人甩在身后。朱裕先跑不动了,一屁股坐在街边马路牙子上,喘得快要死过去了:
“我……我再也跑不动了……就、就随他们去吧……呼呼,反正他们早晚会停下的……”
海兴还多追了几步,最终也踉跄地停下来,一瘸一拐地坐到朱裕身边,跟着他一起喘。他还没忘了自己的疑问,等到稍稍能够说话了,就拧起眉心问:“怎么会这样呢?一定是人为的,有人做了什么?是谁呢?”
朱裕开口了,“您可能不愿意相信,但是近来村子里就只有一伙人陌生人。我是不愿意怀疑自己人的。”
海兴马上扭头看着他,“你怀疑是那几个记者?”
“我只是比起自己人,更怀疑外人。”朱裕小心翼翼地说,“我不是保守的人,但是我还是认为目前我们的情况,不好教外面的世界了解知晓,我们……我们是很特殊的一个群体。”
“但是他们已经来了。作为一个长寿村,而且成绩如此优秀的长寿村,不可能不被外界发现,还不如我们自己先做好准备,主动迎接外部世界的打量。”
朱裕的脸色微变,他有点颤抖,也不知道是初夏天发冷还是什么,不情愿地说:“我们是可以做好准备,但是它呢?你要它做好准备吗?我们与它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是我们用信仰供奉它,它在庇佑我们?还是它豢养着我们,当做某种精神层面的食粮?反正我不知道。”
海兴歇够了站起身,“不管是哪一种,我们得振作起来。快点,起来了,我们得去抓胡老头和徐老头。”
忙碌的正午、慌乱的下午,然后是狼狈的傍晚……等到两个人终于在河沟边逮到两个连体人老头时,已经是4点多钟了,不单朱裕和海兴两个累得瘫在地上动也不想动,就连两个老头都跑累了,背靠背侧躺在河滩上,双方都是满身泥浆,狼狈得不得了。
罗惬提着小桶路过时看见了这一幕,迟疑着走过来跟村长打了声招呼,“你们在干什么呢?”
发现是他,海兴赶紧招呼他过来,“帮我们!把那两个人先控制住。”
罗惬望了一眼,犹豫地问:“那真的是两个人吗?”
“你先别管是几个人,你先按住他们。”海兴自己挣扎着从泥滩上爬起身,艰难地拖动步子走近。
罗惬毕竟是个正值壮年的男人,比海兴两个人强多了。他有点怕,但还是伸手按住了两个光裸裸的老头的肩背处,把他们按压在泥沙地上。有了罗惬的体重压制,他们两个暂时是无法脱身了。
海兴四处张望了一圈,低低的的声音吩咐:“送去我的办公室,在那里处理。”
朱裕有些意外,“不去温泉处理吗?而且我们也需要它的治愈能力啊!”
“太远了。”海兴眉心紧皱,嘟囔了一声,“要把人再运回去,实在太远了。而且一路上你还没被看够?”
“可是……”朱裕还是很犹豫,“在你的办公室处理,万一他们挺不过去呢?”
海兴吐出一口气,“你说呢?夜里送回温泉呗,还能怎么办?”
罗惬帮着他们把两个老头抬起,自己端着一头,卡住腋窝的位置,另一头由海兴和朱裕两个人抬着。三个人好不容易搬到了海兴的办公室,他随手将门上锁,关上了窗户,打开了空调,调整到强冷风。然后转过身在抽屉里翻找着,把指甲刀、小卡子之类的杂物都拨弄开,最后捡出了一柄折叠水果刀,返回到原位。
左右看了看,他先把刀递给朱裕,“你有经验,你来。”
朱裕嘴唇抖动着,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那个经验……只有被割的经验,要不然,我把花姐找来?”
海兴闷声叹气,又一转身冲着罗惬,刀也递过去了,“不要,你来?”
“……”罗惬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只是作为一个热心肠,过来帮忙的。这个忙帮到现在,帮得也太超过了吧?”
海兴收回了目光,脸上明显有淡淡的不屑,虽然嘴上没有明着骂,心里已经骂了好几句了。他沉默地打开折叠刀,悬起刀刃高举过头,脸上狠厉闪烁而过,忽然猛地一落,刀锋刺入了连体人的背部相贴处。
凄厉的嚎叫声遍布了办公室,在封闭的小空间里绕环不去。罗惬和朱裕都不忍地别过眼去,但都躲不过溅起的血迹染在身上。
海兴果然是最狠的那个,他没有停顿,接连着几刀连续刺进血肉里,飞溅的血水不停迸染在白色墙面,滑腻腻的血污洇染开,弄得整间办公室的气氛极其恐怖凶残。
捅了好一会儿,海兴有点捅不动了,也可能是被惨叫声吵得疯了,他丢开卷刃了小破刀,独自坐在一边气喘吁吁。
朱裕和罗惬只好自动接手了,两个人各自抓住一个老头,一起发力沿着巨大的切口,把他们向着两个方向撕扯,于是新一轮的哀嚎吼叫又开始了。
等到两个人终于连撕带扯地把两个老头分离,周围简直媲美凶案现场,血水流了满地,涂了四墙,在脚底浅浅积了一层,走起路来黏糊糊的。屋里的味道也腥得难以描摹,宛如地狱一景。
忽然间一个大嗓门炸响了,小超市的老板蒲希矜大婶大喇喇带着个人进来了,“海老头儿,你不是要我找导游吗?我在网上招聘了一个,人过来了你看看。”
她可能是过于迟钝了,面对着满屋鲜血和浓重的血腥气,竟然直到话说完了才觉出不对劲,然后身后就传来了一声惨叫,那个倒霉的导游被吓得三魂出离了七窍,往后栽倒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爬行,并且不停哆哆嗦嗦地求饶:“我啥也没看见!饶了我放我走吧!”
屋里的海兴头痛地捂着脑壳,不想面对这一切。罗惬和朱裕两脸懵逼,互相看着对方清澈愚蠢的表情。地上的两个老头,则像两条搁浅的海豚,在血泊里划拉着四肢,一边哀哀叫唤,一边还在血流不止,场面说不出的荒诞搞笑。
等到深夜,罗惬终于拖着自己疲倦麻木的身体回到家里,他感觉自己已经被榨干了,只想把自己丢在床上就此昏迷。结果一推开小院门扉,却看见自己的几个租客整整齐齐地守着小餐桌的桌板,眼巴巴地等着他。
“抱歉啊,我有点事,把晚饭给忘了。”罗惬是真心实意地道歉。不过马上看到何贞蹦蹦跳跳地过来了,从身后推着他,把他一路推到了餐桌边,语气前所未有的欢快:
“今天不用你,今天我下厨,就当是回报老板你几天以来的招待啊。”
罗惬很意外,而且有点懵,直到何贞掀开了他面前的罩子,露出了一盘晶亮的炒田螺,四角放着装蘸酱的小碟子。梅辛怡从厨房里出来,端着绿油油的蒜香芥蓝,也是蹦蹦跳跳欢快不已地窜到了桌子边,把盘子轻巧地放下,然后笑得一脸灿烂地转向了罗惬。
“老板,在这住了几天,真的是我们最快乐最幸福的几天了,我要谢谢你。”
罗惬迷惑又犹豫,挠了挠自己的脑壳顶,“真的吗?今天早上还感觉不到你们的开心啊,倒是能感觉你们几个有点心事重重的。”
洛蛳此刻就心事重重,木着一张脸独自坐在一边,旁边的史丹教授同样很迷惑,“她们两个怎么了?怎么那么异常呢?”
“……我也想知道。”洛蛳的表情垮下来,偏过脸开始念念叨叨,“如果是病了,肯定是一种急症。”
几个人吃着饭,何贞竟然吃着吃着哭出来了,她的眼泪流得哗啦啦,泪水冲刷过扩散得巨大的瞳孔,本来就圆亮的眸子里,现在仿佛盛着一整个银河星辰,璀璨得惊人。
“老板!”她用力抓住罗惬的小臂,因为太过激动了没控制住力道,把罗惬捏得呜嗷一声。“我从来没这么幸福过,因为没有人真的爱我。我虽然体验过无数虚假的爱,口头上说的、无数钞票买来的,甚至是生命堆砌出来的。但是我知道那些都是假的,唯有现在,我感觉好真实!”
“哦……哦。”罗惬被她赞得沉默了,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我决定了!”她突然站起来,准确地形容是蹦起来的,好像突生了一条绝妙的主意,“我要留下来,我要在吻村定居,变成你们的一员!”
“什么?!”洛蛳跟着她蹦起来,但与她的喜悦不同,洛蛳完全是惊悚和迷惑,她放弃了与何贞沟通,转向梅辛怡,“你说说她,她疯了!”
然而梅辛怡的状态也差不多,笑得花枝乱颤,一脸嫣红春意,双眼流光溢彩,跟喝大了一样,摇晃着看向何贞,“说得好,那我们就一起留下,再也不回公司了。”
洛蛳深吸了口气,独自走到角落里,忍住爆粗的**,只是简单吐出两个字:“你妹!”
迷幻又蛋疼的一顿饭结束,几个人都颠颠倒倒地返回房间,只有洛蛳一个阴沉着脸,在院子里盘旋了几圈,最后终于沉下心,打定了一个主意。
她独自到了二楼的禁闭小屋,找了个角落把自己的身体归置好,选择了临时中断连线。
眼前的黑暗瞬间混乱扭曲成为一团,纯白与纯黑的光影闪烁切换了几下,由副本世界返回了登陆舱,洛蛳胡乱把身上的连线扯掉,冲出了登陆舱,直奔白流苏的办公桌,上来就祈使句要求:
“她们两个出事了,想办法把她们抽出来。”
白流苏懵了半天,“什么情况?你们不是休假去了吗?休假还能出什么事?”
“那个根本不是休假的副本,那是个任务副本!她们陷在里面了,失去自我意识被控制了。”
白流苏抓抓头发,费劲地思考着,最后只能爱莫能助地回答:“我不能伸手进副本里,你是知道的,我没有那个权限。”
“那你想个办法出来!”洛蛳把双手一踹,人就趴在他的前台上,一副打算耍赖的模样,“今天要是想不出来,我就不走了!”
白流苏大感头痛,嘶了一声倒吸口气,“你……你为难我有什么意义?有这个工夫,还不如赶快去找个能力强大的员工,想办法说动人家,或者买动人家帮你。”
“找个员工……”洛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前已经浮现出了一个目标,于是憨憨地问,“我想买动冥王星的话,多少点数合适?”
“……”白流苏沉默了半天,这个话题简直是槽多无口,直接把他干蒙了,“反正我知道,你手上那点绝对没戏。要不然你换个人选,要不然选择其他的东西去收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