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眼前惊悚的一幕,何贞直接双脚一蹬,跳上了小沙发,像只猴子一样蜷缩着手脚,以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团住自己,紧盯着对面的裴萌。
“你、你……你现在是啥呀?是冥王星对你做的吗?”
她的冒失行为没有惹怒裴萌,她大概早就预料到了,相当平静地望着两个相熟的人,慢悠悠地解释:“不是,冥王星虽然也威胁过我,她把我怼到一架她称作……剥皮机的东西上,差点把我吓尿了,但是最终她放手了。”
“那是谁干的?”梅辛怡不解地拧着眉心,实在很想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
“是我自己。”裴萌很平静地说出来一件相当炸裂的消息。
“为什么?!”
“因为……愧疚吧。是我把世界弄成了这样,我亲手毁掉了一切的东西,这份愧疚太沉重了,是一个人类很难承受的。”
两个人相互对视着,一时沉默无言。对于何贞来说,这个副本世界就是游戏场,发生什么都绝不可能让她有愧疚感,所以她只能露出一脸懵逼的表情。只有梅辛怡,作为一个新员工,没有经历过太多副本,还保留着更丰富的人类感情,所以她的反应以不可置信为主:
“你……所以你是为了惩罚自己,所以把自己搞成这样?”
“其实也并不完全只是因为惩罚。”裴萌自行把脸壳关合上,眨了眨眼睛,轻微的咔哒一声,将略微跑偏了的眼珠推回原位,“更重要的目的,是我要亲手战胜冥王星。她已经变成了我这一辈子的噩梦,在我彻底告别世界之前,我必须先毁掉她。”
沉默又持续了一会儿,何贞一副有话想说的模样,“呃……梦想是美好的,但是现实是残酷的。你懂我的意思吗?冥王星她……”
“连你们也拿她没办法,所以我应该放弃这个不彻实际的梦想?”裴萌嗤了一声,“有一点,冥王星明显比你们强,一眼就能看出来,你知道是什么吗?”
何贞啧了一声,“不止一点,她不管是哪一点都比我们要强,强多了。她是个六边形战士,我只是个风韵犹存……呸,是风华绝代的的美少女。”
裴萌没被她带偏话题,径直说:“她没有在乎的东西。跟你们不一样,她什么都不怕,是因为什么都不在乎,包括性命,她甚至都想不活了。”
“咳咳,”何贞很不赞同她的说法,“我得纠正你了,冥王星之所以厉害,不是因为她不想活了,是因为她已经穿越了无数个世界,收集了无数的点数,兑换了许多技能和道具。咱们能不能现实一点,不要这么唯心主义?”
“那我就问一个现实的问题。”裴萌的眼光瞬间锐利了一些,“当年为什么抛下我跑了?你有想到把我留给冥王星,她会对我做什么事吗?还是说,你们根本不在乎,因为我只是个NPC?”
这个问题很尖锐,也过分现实了,梅辛怡稍微思考了片刻,带着些愧疚地开口了:“我有想过,但是我们没有选择,如果当时不趁着片刻的时机马上下线,就会被她抓住,那我们就完了。”
“那你们为什么又回来了?应该不是为了我吧?难道你们找到了对付她的办法?”
“遗憾地告诉你,没有。我们不是为了你回来的,也没有对付她的办法。”何贞没有掩饰自己话里的残酷,十分直白地说出来了,“我们这次回来,就是作为一个打工人,来挣点外快,还要躲着冥王星,不能被她发现。”
裴萌扫视了一圈,眼光打她们身上略过,平静地问:“你以为,只有冥王星能做到,我就不能抓住你们了吗?”
梅辛怡一愣,先是看了看自己的碎花小茶杯,看向何贞:“靠你了,你有不死之身的技能,如果里面有点什么,你应该能撑到代谢掉吧?”
“停停,先停一下。”何贞赶紧站到双方中间,一脸看不懂的表情,“不对呀,我们三个之前不都是一边的吗?我们什么时候变成对立的双方了?这个走向不对呀!”
“走向?”裴萌一挑眉,“照着你刚才的语气,我以为你喜欢现在的走向呢。”
“……几年不见,你的年纪不见变化,脾气倒是大了不少。”
一直淡淡然的裴萌忽然暴起,“几年?是七十年!!你们消失了七十年,只留下了我和这个支离破碎的世界!我一心想着修复一切,但是就算我拆解了自己,把自己变成这副德行,也还是无能为力!甚至都不能消解掉愧疚感的十之一二!”
梅辛怡不停地使眼色,示意何贞赶紧施展一下说话的艺术,安抚住眼前这个在爆发边缘的机器人NPC。但是何贞却沉默下来,她看着裴萌,往后一靠,冷哼了一声。
“既然我们一点不见外,什么话都说了,那我就说些心里话。我们是高维生物……”
“我不想再听到那个词!冥王星天天把那个词挂在嘴上!”裴萌现在完全进入了暴怒境界,气哄哄地插着腰爆吼。
“不管你愿不愿意听,这就是事实!”何贞也跟着站起身,插着两手,双方的架势跟对骂没有什么区别,“你可能体会不到什么是维度的差异,对你来说的七十年,对我们来说只是半天!这还不算是最夸张的差异,有些修仙世界,一个来回几万年都过去了!你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特别是寄托在高维生物身上,是一件很蠢的事!冥王星就是从犯了这个错误开始变态的!你也要步上她的后尘吗?”
在两个怒吼完怒目相视的人中间,是一脸懵逼的梅辛怡,她迷茫地看向何贞,“我让你安抚她,你就是这么安抚的?”
何贞回望了她一眼,就气哼哼地坐回了小沙发上,揣起双手,“不好意思,我状态不好。”
“你的状态也坏了太久了吧!在这个副本里,你能不能好好地完成任务了?”
何贞还是拿出了自己的专业状态,公事公办的语气压抑下来了火气,“不管怎么说,现在有一个共同敌人冥王星立在我们眼前,我想问问,这么多年,你追踪过她吗?她现在在哪啊?”
裴萌也努力恢复了自己理智,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我当然追踪过,我发誓,要亲手解决掉冥王星。不过,她现在的状态,也挺奇怪。”
梅辛怡马上打起精神,“怎么说?”
“世界崩毁时,我以为她应该气疯了,毕竟她早就已经把世界当成自己的大本营。但是她没有,她看了一眼惨相之后,掉头就走了,她消失了一段时间,多年之后我再找到她,是在一个英雄村庄里,就是小型的聚居地,她竟然认真搞起了经营。”
“冥王星收留流民,搞村庄经营?”何贞也同样露出了一脸懵逼的表情,“不可能!这绝对不是她干的事情,她一定有个大阴谋!”
“嗯——”梅辛怡似乎有不同意见,“也不能因为你做不到,就说人家有大阴谋。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只是厌倦了其他的活法,所以现在是在玩而已?”
“我不信!”何贞还是保持着肯定的观点,“冥王星是什么人?她是变态里的大变态!她心里只有她自己……不对,她的心里只有她的仇恨!这一点我们达成共识了吧?”
裴萌眯起眼睛,语气凉凉地评价,“说到对变态心理的了解,还有对人性自私面的深入理解,你们高维生物真是一模一样。”
梅辛怡尝试着换了个方向问,“那你有去接触过吗?冥王星的那个小村庄,目前是什么状况?”
裴萌摇摇头,“我不敢派出科学研究会的人接触,她那么精明敏锐,靠得太近一定会发现的。但是我一直都有关注那个方向的消息,所以时不时就能收到有关她的信息。只能说,近些年她都非常的安分,平静得出奇。”
洛蛳已经在干涸开裂的一片荒野地里追了很久了,最后只能接受现状:
她真的迷路了。
远处是一片变异的高草地,散发出冷冽的蓝紫色蜃影。近处是一块彷如斑秃的泥土,席卷的风沙里潜藏着异样的味道,隐约有点甜甜的,还有些甜分过量接近腐烂的气息。
改装装甲车的影子早就追不见了,现在只余天边一轮逐渐滑落的鲜红色日头。洛蛳挠了挠头,正在思考下一步咋整,忽然老远就传来了一个担心的声音:
“咦?小家伙,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洛蛳转着脑袋四处看,发现远处一辆慢腾腾的牛车正在走近,简陋的木板车上是个简易搭建的小窝棚,驮着很多杂物,还有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相当潦草的中年妇人。她看见洛蛳,就像看见了什么珍惜物种,急急催动缰绳,驾着牛车到了跟前,小心翼翼地询问:“小家伙,你跟同伴走散了吗?还是说……他们把你扔了?”
洛蛳心里正在发愁,赶紧问:“附近有实验室吗?你有没有看见一辆很大的装甲车经过?”
“实验室?”女人想了很久,似乎在思考什么叫实验室,她的口音很奇怪,普通话说得很不标准,让洛蛳分辨起来有点难度。“我不知道什么实验室,但是天快黑了,马上就危险起来了,你赶快上来!我带你去个安全屋。”
洛蛳一时尬住了,她还是比较着急追上科学研究会的车子,如果这时候放弃追踪,就很可能就此弄丢何贞他们的踪迹。看到她的纠结,女人更着急了,拍了两下车棚底的木板,急忙招着手,“快上来啊!快点,马上天就要黑了!”
洛蛳的视线穿过她,看到车厢里放着一些食物,甚至还有些蔬果和肉干,空荡荡的胃部又不争气地发出鸣叫。她又纠结了几下,一撑木板轻轻跳上了牛车,跟着一路吱吱呀呀地往前去。
这个大婶很健谈,一路上都话唠个不停。
“你叫这么呀小家伙?我叫潘雅,你可以喊我潘婶。”
洛蛳抱着膝盖,乖乖地坐在车厢边角,她敏锐捕捉到不远处的一些草丛里,随着日头滑落、天色阴沉,草丛里窸窸窣窣地抖动,似乎有什么将要跃动而出。
潘雅也察觉到了,她有点紧张,越发地话多起来,“别怕啊,这条路我走过很多遍了,前面马上就是安全屋,肯定不会有事的。”
一条黑影蹿过牛车前端,那条老黄牛似乎被惊了一跳,竟然原地停住了。潘雅挥动着短鞭催促了几下,牛发出几声无辜的哞哞声。天光完全黑了,最后的一丝光亮消失在远端山崖的缝隙,原本一轮干涸的昏红日头消失了,坠落入地平线下。
洛蛳明显能感受到,坐在车前的潘雅开始剧烈发抖,快要抓不住缰绳了。一群似乎是动物的黑团,摸摸索索地凑近过来。
潘雅自己在发抖,但还是不停地安慰洛蛳,“别怕啊,没事的,我有……有一发信号弹,发出之后安全屋的人会来救我们的。”
“但是信号弹也会惊动周围的东西。”洛蛳自己跳下车,身后的潘雅急得不停呼叫,但是她又不敢放声喊叫,只能压下嗓门,用气音传达焦急的情绪。
洛蛳从口袋里掏出一罐土法制造的手持喷射罐,拉开喷射口,伴随着嗤嗤声,一些难闻的白色烟雾喷射出来,周围蠢蠢欲动的东西一哄而散。
潘雅长出了一口气,身体放松后瘫软下来,“没事了,快点上来,咱们去安全屋。”
“还没有。”洛蛳望着某个方向,她的夜视功能不如梅辛怡,只能隐约看到一团壮硕的黑色轮廓,但是直觉告诉她,那里隐藏着危险。
“是谁、谁呀?”潘雅哆哆嗦嗦地问了几声,“是……星怀吗?”
那个巨大的黑影开始往前行进了,逐渐靠近,逐渐幻化成相对类似人的轮廓,等到了近前,看起来完全是个男人了。他有一头凌乱的黑色中长发,皮肤颜色微深,面无表情的一张扑克脸,眼尾和嘴角向下撇着,随时保持不高兴的神情。
他看了看洛蛳,眼光移向后面的潘雅,没睡醒般无精打采地说:“范瑰让我来接你,你今天怎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