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气氛盘旋在屋里,站成一圈的人一个个挂着送葬一样的表情。
其中最具有悲剧气质的就是实验室的临时负责人:裴萌和楚时奕。
“原本以为这次我们要走运了,没想到是要销户了……”
事到如今,楚时奕还在安慰她,“至少……现在先去投胎,占个前排的号码,赶早不赶晚嘛。”
裴萌扭过头去,“地狱笑话之所以好笑,在于不能地狱自己。”
“我的错。”他举了举双手,余光看见白先生携着奔雷之势进了办公室,又小小声地说了一句,“就算要挨突突,也是先突突我,行了吗?”
裴萌把脸埋在手心,轻声哀叹,“好不了一点,亲爱的楚博士,我们两个叠在一起被突突不是什么温馨美满的画面,照样是恐怖片。”
白先生先审视了一圈蔫头耷脑的研究员们,最后将眼光凝聚在裴萌两个身上,一道死亡声线打破了室内的平静,“谁能给我解释解释,什么情况?”
“呃——”楚时奕刚要发言,裴萌赶紧截胡,生怕他地狱笑话没讲够,讲到了**oss面前。
“发生了一点意外,但是我们也没有弥补的办法,简单来说就是整个项目全完了。”
楚时奕迷惑地转过脸,“你这也不如我说得委婉啊,一副烂到底摆到底的模样,你是有几条命可以嚯嚯?”
白先生微抬头,用一个眼刀结束了他们之间的絮絮叨叨,在下一个死寂开始前,另有人敲门进来救场了。姽婳如同没感受到现场的气氛,随意地问:“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吗?”
白先生沉沉开口:“我们有个大麻烦,需要高维生物来解决了。我们失去了能源核心,没有能支持梦域运行的东西了。”
姽婳短暂迟疑了一下,“所以,你需要我来帮你清理队伍里的内鬼?”
白先生也迟疑了一会儿,“什么意思?你怎么确定是内部人干的?”
“……那个东西能被当做能源核心,肯定足够稳定持久,不应该说挂就挂吧?”
白先生把眼光转向裴萌,“你是负责人,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她抿了下嘴唇,不得不面对这个难题,“从……理论上说,是的。但是光靠理论就认定我们当中有个内鬼,也太粗糙了吧?”
“把门关上。”姽婳嘱咐了一声,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眼睛凝视着对面的白先生,但其实正在跟屋里的所有人说,“我可以洞悉一切细节,在我发现真相之前,有没有人想说点什么?”
屋里一片寂静。
姽婳微微扭头,看着身后一直沉默着的帝戎,“有没有人,想主动交代?”
他不自觉瞥向姽婳,不停掩饰着自己心虚的一面。
“既然没有的话——”姽婳伸手遮着自己右眼,她的手挪开时,一枚鲜红色妖纹出现在皮肤上,沿着她眼窝的凹陷逐渐生长扩大,猩红色的光泽开始在室内空间闪烁,圆硕阴柔的红光遮盖了白先生背后的窗子,将整个空间浸没在湿黏厚重的血色当中。放大的妖纹透过窗子被投射进屋,沿着地板纹路四处生长。那种被探视的幻觉瞬间流窜而过,让几个人都微微寒颤。
几分钟后,姽婳收起了妖力,那枚妖纹还留在右眼,她看着白先生,一本正经地说:“我全部都知道了,没有内鬼。”
他愣了愣,“那……电子深蓝体是怎么回事?”
“那是个意外,也是个悲剧,我看咱们就放过这件事,放眼当下……不对,放眼未来吧。”
虽然怎么看她都像在胡诌,白先生还是没法跟她追究这个问题,只好换了个话题,“那现在怎么办?没有能源核心,靠什么来驱动梦域呢?”
“你们制造出来了一枚电子深蓝体,再做一个不就行了。”
“呃——”裴萌上前一步,犹豫地开口,“理论上是可以,但是这枚核心的诞生非常戏剧性,她很特别,不可复制,就算要我一模一样再弄一个出来,我也没有把握……”
姽婳总结了一句,“就是说之前都是运气好,要等到下一次天上掉馅饼,才能再制造出来一枚核心?”
“你……也太直白了吧,你都不懂什么叫委婉的吗?”
姽婳摊了摊手,“我不需要,捅出来大篓子的人又不是我。”
“……”裴萌绷着脸看着她,半晌才不满地说,“你这个人肯定没有朋友,刻薄的小坏蛋!”
姽婳啧了一声,幽默地默念:“说对了,同类总是能更快认出同类。”
她回过头,盯着白先生,“不管怎么样,先把死掉的电子深蓝体安置了吧,我们表现出一点人文关怀,文明一些,人道一些。”
白先生一脸的莫名其妙,“难道我还得给那滩银色液体办个葬礼?”
“好主意啊。”姽婳竟然赞同了,“我觉得这个可以有。”
满屋子莫名其妙的人,其中要选一个最莫名其妙的人,可能要属帝戎。他的心还处在快速跳动的状态里,眼光却迷惑地盯着前方姽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忽然放过了自己。刚才那种被探视的感觉,就好像漫天所有的眼睛都在凝视过来,把他看了个对穿,连底裤颜色……不,应该说连脚趾的缝隙,连耻部的毛发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姽婳听到了他这段心声,可能会发出感叹:我的眼睛脏了……
下午时,经过了简单的准备,送葬小队出发了。
裴萌准备了一只造型漂亮的玻璃瓶,把那滩银色金属液态装在瓶子里,现在已经凝固成了瓶子的形状,在她怀里闪闪发光。
楚时奕抱着一面花圈,其实仔细看,上面的白色小花还是餐巾纸折叠的。他一脸郁卒,默默感叹:“没想到有一天,我这个无神论者、坚定的科学先锋竟然会给一块电池出殡,太荒诞了!”
裴萌小小声地跟他议论,“世界就是个草台班子,接受吧,至少白先生没逼我们陪葬。”
姽婳走在裴萌的另一边,也小声地问跟在自己后面的帝戎,“如果没有今天这场葬礼,你打算后续怎么办?自己找个机会偷溜出去?”
帝戎飞快瞥了她一眼,眼光下垂,盯着自己的脚尖,“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姽婳轻笑,“你一点都不会撒谎,她们怎么会选你呢。”
送葬小队最后到达了城市边缘的一处深坑,文明的痕迹逐渐被擦除,到了这里,更多是荒芜和野蛮。杳无人烟的废墟里满是风沙,还有数不清的电子垃圾、废弃的交通工具,把深坑浅浅填埋了一个底。
裴萌后退了一小段距离,加速一个助跑,然后像个蹩脚的棒球投手,把玻璃瓶丢出去。
银亮的小点在太阳光下划过一条弧线,在众人眼光中落进了坑底,半晌,才传递上来轻轻的粉碎声。
楚时奕一摊手,“这就完了?咱们能结束这场闹剧然后回家了吗?”
姽婳忽然背过身,盯着深坑的对岸,那里极其遥远,凭借人的眼力是很难看清的。
“恐怕不行,以后你那个‘家’的概念得改一改了楚博士。”
他愣住,“啥意思?还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惊喜’,能一次性说明吗?”
帝戎举起双手走到坑边,对着另一头高声喊:“先别乱动,这边有不明生物……”
对面出现了几个影子,梅辛怡站在最前边,脚尖几乎悬荡在坑的边缘,只踩了半个脚掌,以一种极端危险的姿态审视着这头,发出短暂的惊呼:“姽婳?”
何贞的情绪最激动,“找你进来帮忙,结果你帮着帮着帮到对头家里了?”
姽婳站在深坑的这边,跟她们隔空喊话,“我说我会去找你们,这不是找到了吗?”
梅辛怡蹙眉看了半天,扭过头低声说:“现在麻烦了,搞不懂她的心思,千万别动手!”
何贞咧嘴哼哼,“动手也动不过啊,谁知道她怎么想的,他们前几名都是变态,都很善变,跟冥王星打交道那么久了,你还不了解吗?”
洛蛳跃跃欲试,“干什么隔着这么老远喊来喊去,我过去问问她不就好了。”
梅辛怡伸手一拦,“等一下,你要去问她什么?”
洛蛳想了想,“就问……你是不是要干我们?”
“……”梅辛怡短暂地沉默了一下,“不,你这问的好像一句挑衅,而且还欠欠的带着鼓励性质。”
对面又传来姽婳懒散的声音,“别琢磨了,过来束手就擒是最好走的一条路,我不是冥王星那种野蛮人,可以不动手时我就不动。”
梅辛怡将脑壳凑过来商量,“我觉得这里面有误会,还是我去说吧,我比较冷静,适合干谈判。”
何贞一摊手,“那你去呗,大不了就是挂了下线。”
她扭头看了一眼洛蛳,带着点尴尬地开口:“送我过去,这时候如果用走的就会掉价了,间接会影响一会儿谈判的气势。”
虽然洛蛳搞不懂里面的逻辑关系,但她乖乖地抓住梅辛怡小臂,发力一抡,把她原地虎虎抡了几圈,朝着深坑另一头丢过去。
姽婳当时有点懵,看着梅辛怡乘着狂风飞到跟前,就地一滚,在地面的尘屑中留下一条相当狂猛的痕迹。
“你就不能用走的吗?”
梅辛怡一时无语,她没有心情去比较在众目睽睽下溜达过来,和被丢过来哪一种丢人比较少,直接进了正题,“我们不能让商奇回到主世界,这一点我们站在统一战线吧?”
姽婳凝视着她,“你们不就是为了找商奇来的吗?”
“对,但是我们都很清楚真正的商奇在哪,只有高层那群傻b不知道!这是我们最大的优势,也是我们唯一的优势,我们一定要把优势保持下去!”
姽婳没做任何的表示,而是问:“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拖着呗,反正我们知道黑龙就是商奇,我们把他变相软禁在极黑御龙组,接手他的组织,管理这个世界,那商奇就永远不会回去了。”
“……你为什么会觉得黑龙是商奇呢?”
梅辛怡眼珠乱转,想了半天,“很明显啊,黑龙是这个世界的boss,他邪恶多疑、野心勃勃,天天就想统治世界,这不是商奇是什么?”
姽婳听到自己心里藏起来的商奇正在哈哈大笑,他听到这一番“高度赞颂”好像很愉悦。
“说对了一半,商奇他确实是个野心勃勃想要统治世界的大坏蛋。但是他不会用蛮力去征服,他喜欢搞阴谋诡计,像玩游戏一样慢慢地、趣味性地……”说到一半,姽婳却慢慢停下了,她的表情产生了一个很缓慢的恍然大悟的变化。
梅辛怡紧张地盯着她,“你想到什么了?你告诉我啊!”
“对不起啦。”姽婳忽然转变了口吻,挑起一个邪异的轻笑,“我想了想,还是我自己来吧,毕竟我还是习惯了一切自己动手。”
梅辛怡还没反应过来,身前的人形轮廓忽然扭曲了瞬间,姽婳悄无声息地就变身了。她变成庞然大物的刹那,背后升腾出的血筋缠裹住了梅辛怡,坚硬柔韧的触肢把她捆了个结实,之后喷薄出淡淡的一片催眠烟雾,让黑甜的梦境降临。
坑洞对面的洛蛳察觉出不妙,吼叫一声跟着变身了,两团巨硕的怪物凌空一个交击,炸响出彷如世界末日的动静。交缠的触肢和鳍拖拽着无数电线和元器件滚进了深坑,吞星蛩魔发出沉闷的嘶吼,开始疯狂猛烈地挣扎,试图咬断捆绑自己的血色筋络。无相天魔则不断蜕化开层层苍白的表层组织,她在不停地变化外形,用流淌的组织结构包围吞噬对方。
这种骇然惊悚的画面前,所有人都在尖叫着逃跑。裴萌脸上一片惨白,捂着自己的小心脏原地惊呆了,“我、我的世界观受到了挑战……你现在还是无神论者、坚定的科学先锋吗楚博士?”
楚时奕站在旁边,也同样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脚下深坑里的地狱绘卷,“我不知道,我现在只想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