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轮谈判失败后,第二轮开始重新谈,这次元迟先开口:“你真的只是为了来谈拆迁补偿的吗?”
姽婳含糊地回答:“那要看你的态度了。”
元迟叹了口气,“那好,我现在端正态度了,你说说究竟想要什么?”
姽婳忍不住打趣,“那刚才呢?刚才是端着态度吗?”
“……”元迟选择一个忽然袭击,“你也想来找商奇?”
说到正题上,姽婳就坐正了身体,“你为什么肯定白先生不是商奇?毕竟所谓的梦域项目,也很符合商奇的利益。我想不出来这个世界上有谁比商奇更需要梦域。”
“我很了解白先生,他虽然很看重梦域项目,但确实一心只想用它攫取利润、统治这个世界。他的愿望其实非常朴素,就是所有反派**oss共同的愿望而已。”
姽婳微微怔愣,然后挑起了一抹幽默的轻笑,“你可能确实很了解白先生,但是你又不认识商奇,怎么知道他就跟普通的反派**oss不一样?”
他同样跟着怔愣了一下,刚要回答,姽婳又抢白了一句:“元迟,你认识我吗?”
“每个人都这么问我。”元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慌张或者惊恐,他只有迷茫,“有人告诉我说我是假的,有人告诉我这个世界是假的,这对我来说难道不过分吗?我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很多年了,突然就出现了一大群外来者,对一切东西指指点点。”
姽婳坐直了身体,又仔细打量了一遍面前的老熟人,她的脸色难掩地复杂起来,“我跟他们不一样,你是真的,这个世界也是真的,再说了——你何必在乎这些人说的呢,这是你的世界,你的生活,你自己说得算就好。”
元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的瞬间我就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你的出现,好像就是为了来毁灭我的生活。”
从某种方向上来说,他还真说对了。姽婳瞬间有些汗毛树立,她站起身当着元迟的面把小本子收进背包,然后以挑衅的姿态说:“既然没什么好谈的,我就先走了,接下来几天,欢迎你们来参加筒子楼的攻防战,看看谁先熬不住。”
元迟皱起眉,盯着她离开的背影,“我还是不懂,你的勇气是哪里来的?你为什么觉得那群合乌之众能扛得住白道盟的进攻呢?”
姽婳在门口站住脚,扭回身,“因为双方我都很了解,我自己有比较的能力。”
他刚想再挽留一句,让今天的谈判能有点成果,结果姽婳已经出门了,又返回探出了半个身位,“还有,攻城战那天,你也要来哈。”
元迟只能默然地望着她离开,大概过了几分钟,一个声音在门口提醒他,“白先生想见你。”
“正好,我也想见他。”
到现场时帝戎不在,只有白先生一个人。他背着身,好像正在通过身后的单面玻璃墙,观察外面错落栉比的城市。
“听说梦域总部的建设有问题?”
元迟先在他那张办公桌对面入座,摆好了架势才开始从头解释,“准确说,是选址有问题,目前的居民不肯搬迁。”
白先生脚底一发力,连带着工学椅旋转了180度,他脸上的表情微微诧异,“这对你来说很容易解决啊,只要动动手指不就行了?”
“恐怕没有那么容易,那座筒子楼里可以说人才济济,有自由人权组织的成员,还有……”
白先生嗤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我听说过那个破组织,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一群神经病理想主义者,饿他们两顿立马老老实实的了。”
“他们还有一个领袖。”元迟慢吞吞把话说完,“刚刚还冲进了我们的总部基地,留下一封口头挑衅书,我要把她念诵的檄文整理成书面材料吗?”
“……”白先生无语地审视着他,“元迟,你在怕什么?那是一群起哄的乞丐而已,快点去收拾干净,不要拖慢了梦域的推进。”
忽然认识到,光是凭借语言的魅力,根本没法打动白先生,让他相信眼前遭遇的不是一个小山丘,而是一座险峻的屏障,元迟只好无奈站起身,单方面决定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谈话。
“回来,我还没说完。”白先生把他叫住,稍微也感觉到了他今天挺异样的,不禁抬头多盯了几眼,“帝戎跑哪去了?从极乐黑世界安装完插件之后就没回来吗?”
元迟未说出来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最后选择为自己的老伙计打了个掩护,“有什么事我一个人不就能办了?给帝戎放个假吧。”
白先生始终拧着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品味着下属类似逆反的回应,最终总算施舍了一句元迟愿意听的话,“去把梦域搞定,这个月底,梦域必须要运转起来。”
“我懂了,这是我的绩效考核。”说了一句自认为很俏皮的笑话,结果发现白先生没感受到什么幽默的乐趣,反而像在看神经病,元迟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我不说了……呃,再说最后一句,您真的不认识一个叫姽婳的人吗?”
白先生保持着一张看白痴的表情,盯了他半天,“……还有事吗?”
“没事。”元迟轻松地吐出两个字,一闪身离开了办公室。他绕了个圈子,拐进实验室楼层,在实验室的门口轻叩了叩门,对里面两个人问:“你们有兴趣出一趟外勤,参加一场……我还不清楚是堑壕战还是攻城战,但肯定是一场苦战。”
裴萌摘掉护目镜,和楚时奕交换了一个眼光,“外勤?攻城战?我们吗?”
元迟点点头,“我很清楚,实验室里的研究员肯定不适合外勤,但是现在我比较乱,实在不知道哪一个人可以使用。”
裴萌迟疑地品味了一遍他的话,“所以……你觉得我们比较好用?”
楚时奕纠正了一句,“应该是可以使用,不是比较好用。”
“那有什么不一样?”
楚时奕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答:“就好比蜂蜜大肠可以吃,但是绝对不好吃。反正濒临饿死的时候,你还是会吃下去的。”
裴萌沉默了半天,“我还是会选饿死……”
元迟站在门口看他们贫了半天,心里默默想:这两个人一定没有问题,如果我的队伍里暗藏着我的敌人,绝对不可能是这样的逗比。
这一晚上,他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但是清晨时被一种无形压抑下来的惊恐感惊醒了。元迟拥着小被子坐起来,双眼无神,与黑暗对视着,忽然感受到了别人说的那种虚无感,周围的一切都是假的,没有什么真实感,包括他自己也被这种虚无感笼罩,似乎即将要湮灭进深渊里……
但是他穿好衣服,提着一纸杯速溶咖啡来到工地现场,一切又没事了,照样是个精神饱满的打工人。反正裴萌和楚时奕两个人察觉不出他早上是被噩梦惊醒的。
“你说的对,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今天一定是一场硬仗……”裴萌戴着一顶黄色安全帽,原本身高就不很高,加上身上那件宽大的灰色工装,弄得她更像偷穿大人衣服偷跑出来的小孩儿。
元迟抬头一看,发现筒子楼已经全副武装到了牙齿,所有的入口都被钉死了,整面墙壁上的窗都乱七八糟围满了钢筋,扭搅得像一具被乱刀插死的尸体。
“不要被眼前的表象迷惑,对方是个很擅长战术应用的大骗子。”元迟指了指门,“先上冲击钻,把门撞开。”
几个白道盟的小弟扛着沉重的机器,架起发电机,轰鸣的机器震颤声里,前门被瞬息攻破,但是随即,一股屎黄色也跟着奔涌而出,现场充满了一股炸屎的抽象童趣艺术……
“不好了!下水道挖破了!”
前面几个小弟纷纷扔下攻击钻,抱着脑袋四下奔逃。
裴萌怀里捧着一堆简易防毒面具,一边四下分发,一边跟忙着组织人力的元迟说:“看来对方趁着晚上,改了大门的位置,希望他们只改了外部布局。”
元迟伸手把防毒面具戴好,隔着自己规律的呼吸声,跟裴萌交谈:“不可能的,要做好最高级的准备,图纸带来了吗?”
楚时奕掏出平板,将大楼的平面图展开,迅速找到了一条快捷通道,“我们可以从通风烟道进入,但是需要身体娇小一些的人。”
裴萌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不就是我了吗?现场还有更娇小的人吗?”
元迟回身一吼:“麻杆儿!”
一个瘦小干瘪的小个子跑过来,他大概三十许,瘦得两颊凹陷,一头蓬乱的杂毛染成惊悚的苍绿色。元迟指了指头顶,“看见那个通风孔了没有?你从那里潜入。”
对方迅速应答,“好的没问题!”
他一个微微后退,稍微助跑了两步,然后飞箭一样弹射起步,嗖一下子钉在了墙上,好像滑溜溜的一尾泥鳅,窜进了通风孔里。
几个人用眼光追踪,楚时奕在屏幕上观察着麻杆儿的信号,发现他忽然停住了。
元迟对着传声筒问:“什么情况?马上汇报!麻杆儿,你那边……”
对讲机另一头忽然传出了粗重的喘息声,“通风孔被堵住了,障碍物太多,我没法通过……啊!”
他的尖叫声回荡了片刻后,传来了一声啪叽声,然后就是麻杆儿的呕吐,“我掉进陷阱里了……陷阱连接着化粪池……yue——”
楚时奕适时关闭了追踪信号,“确实,这栋建筑太老了,那时候还是采用老式化粪池结构……”
在元迟冷冽的眼光里,他徐徐住了口,但是又忍不住多吐槽了一句,“他们很聪明,看来他们的领袖确实很合格……”
元迟终于忍不住了,“我有没有说过,按照最高级的难度准备这场作战?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裴萌忽然举手,“我们的火力明明足够,说起动真格的,这些钉子户肯定战不过我们,为什么不硬上?直接平推好了。”
元迟又看了看平面图,忽然发现了一个华点,“从顶层入侵!我们有小型飞行器,可以携带单人登楼,他们应该想不到这一点。”
裴萌有点欲言又止,“那个单人飞行器……现在还是实验阶段,上来就用右护法肉身实验啊?”
元迟在两人帮助下,穿戴上了一重重的绑带,这套机器有些像轻装甲,不太服帖地固定在他身体上。
“不然呢?你们替我上?”他指了指楚时奕,“我看你也可以试试,设计师应该自己试用一下自己的设计吧?”
楚时奕连忙摇手,“我就不用了,这套东西的基础参数是按照裴萌的数据调试的。”
裴萌倒是挺兴奋,“我愿意!让我上吧!”
元迟轻轻叹息,拉扯了一下发动机线绳,看着自己飘上了半空,从上方还能看见下面一脸不高兴的裴萌,她一偏头跟楚时奕吐槽:“什么刺激的事情都轮不到我!”
楚时奕啧了一声,“下次有试错机会了再轮到你哈,乖。”
裴萌更加的不高兴了,“我存在的意义就是试错吗?”
元迟告别了地上的两个逗比,一路慢慢爬升,这座旧楼并不太高,大概用了十分钟,他已经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总算摸到了顶层。到处杂草丛生,杂物堆积着,有一股末世的塌圮颓废风格。
更可怕的是,姽婳早已经抱着两臂,一副久等了的模样,对着他和了个哈欠,“你好慢啊,我从一大清早就在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