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门相隔处,传出奇怪的咯咯声,就像一个人被卡着喉咙,正在不停地挣扎叫唤。
梅辛怡一向自认为力气很大,就算在公司里那些特种兵员工里面,也能排上号。但是此刻面对的那个东西,却丝毫不显得逊色,它也在用力地扳动着柜门,和她往相反的方向使劲,那条枯瘦的手臂上青筋暴起,骨肉狰狞。
简陋的一片门板在两方较力下,发出一声可怜的哀鸣,咔嚓一声折成两片。梅辛怡无语地大吼:“要碎了!快想个办法!”
何贞隔着柜门也用吼叫问她:“什么玩意快碎了?是你快□□碎了吗?”
“是柜门!它要把柜门扯碎了!”
何贞一怔,好奇地问:“你要出柜啦?”
“别再玩了!一点儿都不好玩!能不能猜猜谜底?你们两个闲着干嘛呢?!”
何贞赶紧琢磨了几下那几行文字,“东南西北有疾来……枫红无木广开遍,谷岚不凝疑在山……到底是啥意思呢……”
又咔嚓一声,木柜门终于劈成了两截,干巴巴枯瘦的手臂顺着缝隙伸入,马上就要碰到梅辛怡了,她发出尖锐爆鸣,“就算猜不出来,也多试试吧?你们就不能瞎蒙一下?”
“我知道了!”何贞灵机一动,似乎捉到了关键,“元迟疯了!元迟先生他疯了!”
“回答正确,现在可以安全出柜了。”
在这声平静无波的话后,梅辛怡感觉和自己争夺的那股力量忽然消失了,两片劈开的柜门被她拿在手里,她尴尬地将木板拿开,露出一张麻了的脸,“……一点都不好笑,你才要出柜呢。”
外间变得更狭窄了,那张铁架床甚至都被挤得变形,倾斜起来被料理台和桌面夹在当中。梅辛怡费劲地把自己从立柜里薅出来,用爬的方式“出柜”了。
何贞一手抓着文件夹,一手拿着根签字笔,在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写上了元迟先生的病因是:他疯了。
屋里唯一完好的东西,就是墙上那扇门,刚才还紧闭着没有一丝缝隙,现在已经打开了。三个人用扭曲的姿势连滚带爬地从门里挪出来,用叠叠乐的造型趴在走廊上。小护士薄曼走过来,两条穿着白丝的修长大腿站在她们面前,冷淡地说:“诊疗结束了,请你们自行去接病患离开。”
柳絮被缠裹得跟个木乃伊一样,受伤的那只手掌被束缚成了一根棒槌,身上也来回缠裹着许多圈的白色绷带,但看起来确实受到了很好的救治,反正比另外三个人的待遇好多了。
她一出门看见三个人,明显愣了一下,“你们怎么……好像憔悴了一些?”
何贞呵呵了两声,“你肯定想不到我们经历了什么,下次带你一起玩哈。”
柳絮懵懂地跟在她们身后,迟钝地问:“那现在我们能回家了吗?我实在跑不动了。”
说到下一步的目的,何贞又有话说了,“梅梅,我已经饿得叽里咕噜的了,去食堂吃个饭行吗?”
梅辛怡也很矛盾,“我也想,但是不用看就知道,食堂一定还有奇怪的小游戏在等我们。”
“他们要玩就玩呗,就算缩在房间里不出去,奇怪小游戏也会找上门的,不要因噎废食嘛。”隔着肚皮响起一声响亮的鸣叫,何贞捂着胃,眼光哀怨,“就算没有菜,光是炒面我也能造两斤了……”
三个人先把柳絮送回14楼,当然是走楼梯上去的,暂时她们不想再进那间简陋诡异的小电梯间了。
“你在这里等着吧,”何贞含糊地交代一句,“我们会给你带饭的……如果我们回得来的话。”
柳絮折腾了半天,已经像条饱经蹂躏的梅干菜一样,软绵绵瘫在自己的小床上,背着身跟几个人摆摆手,“我挺好的,我就是想要静静。”
三个人关上门,一转身,正巧蹦上走廊对面站着一条消瘦的背影,一个看起来颇有几分熟悉的人站在那里,用钥匙打开1423号的门,洛蛳脱口而出:“竹筠?”
对方一转身,满脸的小心和好奇,“我认识你们吗?”
短暂的寂静过后,梅辛怡小心地问:“你真的是竹筠?”
“是啊,”他轻轻点头,“但是我不记得见过你们。”
梅辛怡还是皱着眉,“那你上午时在哪?”
竹筠露出思考的表情,稍稍犹豫了片刻,“我是善邦技术学校的学生,上午肯定在上课啊。”
梅辛怡没有和他争辩,只是一脸复杂的表情把他放走了。
剩下三个人在静悄悄的走廊时,何贞才开口:“他没有在撒谎,他是真的不认识我们了。”
洛蛳忽发奇想,“刚才应该上去摸摸他的体温,看看他是不是真的。”
“肯定是真的,”何贞有点无奈,“说了多少次,这个副本是没有‘鬼’这种东西的,这不是个灵异副本,我觉得是世界又复制出来一个新的竹筠。大概是这个世界太小了,NPC不够用,只有那么几种模型,所以只能反复利用了。”
洛蛳的眉头拧成一团,好像在面对什么高级的谜题,“那么是因为世界太缺人了,就把沈连城留下来,非要他当一个NPC吗?”
讲到这个关键问题,现场又陷入了寂静,梅辛怡疑惑地嘶了一声,“确实,逛了几个地方了,但是就没有关于沈老板的消息,他就跟消失在世界里一样。”
“他是正常方式登录进来的,应该跟我们一样,有自己的房间,要是能拿到登记房间号的册子就好了。”何贞嘀咕了一声,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问题就是我们眼下的层级太低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只有站在高处,跳出了棋局之外,才能看懂这一局是什么意思。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往上爬。”
食堂在一楼,面对选择是乘坐电梯去一楼,还是爬14层的楼梯时,只有洛蛳举手,表示自己要坐电梯:
“我觉得电梯蛮好玩的,可以再去试试。”
何贞一脸的无奈,“我姑且同意一半吧,不好说那能不能算好玩。但是我真的饿了,我不想被困在铁盒子里,上面喷酸雨,下面有蛇爬,不知道要困上多久,我只想吃饭!难道你就不饿吗?”
洛蛳真诚地同意,“我也饿了,我现在能吃下去一头牛。”
“那你是想多了,别说烤全牛了,你去点一盘红酒烩小牛腩,厨子都可能让你滚蛋。”
梅辛怡随口一提,“你说,我们把厨子做掉的话,是不是就多了一个岗位,他们就要招聘一个厨子了?”
何贞一僵,多少有些不可思议,“你被夺舍了梅梅?36度的嘴,什么时候说出这么冷冰冰的话了?要是这么干有用,那这个副本简直太简单了,我们就抄起家伙事,冲出去见人就砍,不就好了?”
“我就是……好奇地随便问问。你不奇怪吗?一切的细节都在教育我们遵守规则,按他们的规则行动。可是如果规则在针对我们呢?如果这个世界对我们就是恶意的怎么办?”
何贞一摊手,“那我太熟了,那样的话,这个世界跟主世界一模一样了啊!主世界对我们什么时候没有恶意了?”
三个人在走廊上叽叽歪歪,结果竹筠倒是又打开门出来了,他看见了几个人也是一愣,慢慢走上前,“你们也是要去食堂吗?一起呀。”
说完,他就径直到了电梯间等候着,用满脸单纯的表情等着三个人走过来。
洛蛳好奇地问他:“你敢去坐电梯?”
竹筠被她问得莫名其妙,“为什么不敢?电梯里有什么?”
“电梯里有什么你不知道吗?你从来没遇到过?”何贞尝试着靠近了一步,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但是他很自然,完全不像是在演,竟然直接按了下墙上的下行按键,自己先走进了空空的电梯厢里,眨巴着那双单纯的大眼睛等着三个人。
互相对视了一眼,何贞轻声点评:“有点意思……咱们上吧。”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趟非常顺利,狭小的空间已经非常熟悉了,但是头顶的喷射口不见了,脚底的挡板也没了,一切悉如平常,不见异样。
墙上除了狗皮膏药般的小广告,就是一面破旧的显示器,像素极低的屏幕上,有种看老电影的感觉。电梯厢里气氛沉寂,只有吵闹的广告不停地播放:
“孩子老是发烧怎么办?多半是废了。小菊花儿童回收中心,常年回收各种儿童,让您重新拥有一身轻松!”
“杀了么全国最大杀手刺客雇佣平台,每年达成超过一亿订单,没有中间商赚差价,轻轻松松为您达成仇人全死光!不顺心就选杀了么。杀了么,由战略决策委员会倾情推荐。”
“王姐,我又意外去世了怎么办?”
梅辛怡终于没忍住,用一脸呆滞的表情,扭过头去看墙上那只又丑又大的显示屏,上面一只灵魂状态的女鬼漂浮在空中,正对着上坟的妇女哭诉。
“意外去世不要紧,赶快来灵体转换中心,今天做法事,明天就上班。灵体转换中心,由战略决策委员会倾情推荐。”
竹筠可能是平时见的多了,一点惊诧的情绪都没有,凝神盯着楼层显示框,提醒几个人,“到一楼了。”
“可算到了……”何贞表情凝重,先一步冲出了电梯,嘴里还在念念叨叨,“太荒谬了,简直太荒谬了……”
从电梯间到食堂区域,中间会经过大门口,梅辛怡站住脚,悄悄望了一眼,一排老式的沉闷金属大门,外面是整片阴沉的天气,大雨倾泻,不时闪过一道绽裂的霹雳,彷如天空撕开了一道裂口,让这个世界显得分外狰狞。
“你说——”梅辛怡迟疑地开口,“我们如果出去了会怎么样?这条街道之外是什么?”
何贞走到大门口,隔着厚重的金属门和浑浊不清的玻璃,往外张望着,“看不清楚,满眼都是建筑,你看这座大楼的形状走势,从这里的角度看,是个E字型,我们处在E的下边一横上。但是翻过对面的那一排建筑,可能视角又不同了。”
梅辛怡忽然轻轻打了个寒颤,“说不定,这座建筑大楼就是整个世界……或许这个世界就是只有无穷无尽的房间和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