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混乱的光线和噪点里脱离,看清了眼前的登陆舱,桃絮还是愣了半天,剧烈变换的场景让她用了很久,才搞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首先就忍不住想破口大骂,她已经在这个身份角色里陷入太深了,一时转换不出来。
但是终究还是要从登陆舱出来的,情绪发泄完,人就失魂落魄、蔫头耷脑的。
几排白色登陆舱冷冰冰伫立眼前,一切都是这么……冷酷无情、机械排列,按照死的规矩执行着,没有一丝人情可讲。桃絮觉得非常疲倦,再也不想理会什么考核与任务了,弯腰塌背地走出了登录室。
“我看看……还不错,35名!”白流苏从光屏前抬起头,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他笑得有两分假,一分勉强。
但是桃絮回了他一个七分勉强的苦笑,“那有什么用?”
“怎么能说没有用呢?”白流苏有点急了,“连成绩都不重要了,那还有什么是重要的?对你们这些员工来说,成绩和排名就是大过天!再说了,这是一次重新排名!你懂它的含金量吗?不少原本排名在前面的老员工都被扯下来了,你们就有机会了呀!比如说白栀……”
他滔滔不绝了半天,被头顶的电子音广播打断了,温柔但没有任何情绪的AI女声说:“请各位中层管理者,来到13层建模部门开会,会议内容是关于本次团建的具体安排。重复一遍,请各位中层管理者……”
白流苏仰头仔细听着,他皱着眉想了半晌,露出不解的神情,匆忙跟桃絮嘱咐了两句,“我得开会去了,总之……考核很重要,一个穿越者的心气更重要。累了可以申请休假,但是工作总是要做下去的。”
桃絮现在懒得听他絮絮叨叨,随口转变了话题,“我们这些底层穿越者能参加团建吗?”
“呃——”白流苏明显愣住了,他磕磕巴巴回答,“我、我替你问问。”
桃絮对着他的背影掀起上唇,露出一个嫌弃的苦笑。
他在电梯里遇到了同样匆忙赶来开会的孚阎和祭慕,三个人一照面,都露出了打量和暧昧的表情。祭慕属于最藏不住心事的一个,首先开口了:
“真难得,我们这些管道具兑换、管人员绩效的,虽然算得上是中层管理者,但是建模部门可是看不上我们的。也不知道非要找我们开什么会?”
白流苏还认真分析了一顿,“广播说了是关于团建的内容,往年所谓的团建,就是找个休假副本,把一群人送进去玩几天,大概今年也差不多吧。”
孚阎有点闷葫芦,但他看得比较深,“如果真的跟往年一样,何必还要开会?而且还是在13楼,有点奇怪……我看今年很特殊。”
叮一声提示音后,电梯门打开,三个人首先就看见傅景珅抱着两臂,一脸沉郁地站在电梯门外。
白流苏心里一动,有了一些不妙的预感,上来直接问:“发生什么了?”
傅景珅穿着深色工装,虽然身形有些因为苍老而佝偻了,但板正利落的制服,衬得人还是颇为笔挺。他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愉快,上前直接质问白流苏:“你知道白栀破坏了副本服务器,想搞乱这次的大考核吗?”
“啊?”白流苏一脸蠢蠢的表情,“什么意思?”
看见他的反应,傅景珅已经料到了,叹了口气,“她本来没有问题,是她自己故意弄坏了身体外表又不复原,就是为了骗你的签名,上到13楼,来我们建模部门,好伺机搞破坏。”
“……”白流苏瞳孔地震,开始磕磕巴巴,“为、为什么?她她她……她在想什么?”
傅景珅的表情非常严肃,“研究她在想什么是你的工作。事到如今,我只能告诉你,这个白栀不能留了。”
白流苏还眨巴着眼睛,“呃……这是、是高层的决策吗?”
傅景珅一挑眉,“高层怎么可能会关注这一点点小细节?倒也不是我决议的,是建模部门的共识。”
“可是……白栀是穿越部门的成员,她的去留怎么能让建模部门来决议?”
傅景珅目光转移过来,凝视着白流苏憨憨的表情,“你不想开除她,那她捅出来的篓子你打算怎么办?我个人倒是无所谓,因为我们之间有私人交情,但是另外那三个现在可是在磨刀霍霍,正琢磨着怎么拿你的穿越部门开刀呢。”
先把这些乱糟糟的信息丢在一边,白流苏糊了一把脸,丧丧地问:“所以这次把我们找来开会,就是为了这个?”
“当然不是,广播里已经说过了,会议主题是今年的团建。”傅景珅替三人打开了玻璃门,做出个邀请的手势,“我只是给你事先打一声招呼,你心里也懂,本次的考核是为了什么,我以为你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白流苏为难地站在门前,眼睛直勾勾瞅着玻璃门,仿佛即将进去的是个噩梦。祭慕不耐烦地撞开他,自己先一步进门,嘴里嘀嘀咕咕的,“我才不在乎那群穿越者,那些都是狼崽子,还用得着我来担心?我连自己还顾不过来呢。”
孚阎落后了一步,站在白流苏的身侧,他转过头调侃地问:“这就是你的好基友?你在公司经营的政治资源?我怎么觉得他一直在敲打你?”
白流苏苦笑一声,玩笑的口气说:“至少我在本部门的人缘还可以,万一有一天穿越者暴动了,我相信还是能捡一条命的,你和祭慕我就不敢保证了。”
孚阎不像他的状态如此松弛,马上紧张起来,“不会有那一天的!”
“借您吉言。”白流苏贱贱地说了一声,一闪身进入了玻璃门。
里面建模部门的“四幻神”已经归位了,最中间主位上是一张扑克脸的连司。左边坐着卷发大波浪,十根手指尖涂得鲜红的薄曼。右边则是一脸坏笑,痞里痞气的从是有。
傅景珅走过去在边角的位置坐下,看到长桌对面的穿越部“三巨头”也一一落座,双方间的气氛诡异,寂静蹊跷。
连司作为本次会议的主角,没有什么前奏,直接进入了正题,“刚接到人事部的通知,高层有意把这次的团建活动,变成对外开放售票的大型主题游戏,到时候会邀请很多董事会成员参加,所以我们要确保本次活动圆满完成,万无一失。”
白流苏上来就懵了,“对外开放?还售票?等一下!那、那要多少个登录身份?”
“这是我们的工作。”从是有点了根烟,嘬了一口,轻飘飘地说,眼光暧昧地略过对面三个人,“你们只管控制好那些穿越者,别让他们到处搞破坏就行。”
“可是大考核还没结束!”白流苏是现场最激动的人,他蹭一下站起来,目光中闪烁着类似忿忿的星火,“这次考核很重要,涉及到重置穿越者的排名。你现在要把考试副本变成团建场地,还要把大堆人弄进来,那势必会影响到考核,穿越者不会同意的。”
薄曼还是用小锉刀修指甲,她嚼着口香糖,懒散地听着会议内容,发出尖尖的嗤笑,“穿越者是公司的财产,我第一次听说人会被尺子、橡皮、签字笔这些东西制约。你手上不是握着他们的把柄吗?什么点数、技能卡,这些都是他们的命,穿越者应该是任凭你拿捏的。”
说起来白流苏就感觉前襟一紧,呼吸困难,仿佛上一次被冥王星威胁的场面还历历在目。他干咳一声,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坐回椅子上,怨念深深地看着孚阎,好似在用目光问他:你不帮我说说话吗?
孚阎如坐针毡,只好硬着头皮开口:“穿越者们……跟你们想象的不一样,他们……名义上是公司的财产不假,但是谁家的财产会说话,还一个比一个能征善战啊?他们中有些人,在副本里经过了漫长的岁月,经验和阅历异常丰富,精鬼得跟猴子一样。有些人常年尸山血海拼杀出来的……你们高高在上,13层楼躲着,不需要跟这些人接触。我们穿越部就不一样了,我们是要冒着生命危险的!”
薄曼伸出鲜红的五指,轻轻挡住嘴唇,遮挡起一个做作的嘲笑,“有人怕被尺子橡皮杀了?太好笑了吧!”
连司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打断了双方的争辩,“高层的指示是不可能变更的,我们双方都懂,眼前的重点应该是:如何保证本次团建活动圆满完成,穿越部门的考核也能如期进行。有什么困难,你们可以提出来。”
“那我就不客气了。”一直沉默着的祭慕开口了,“高层开放副本,让董事会成员来近距离参观,不外乎是为了展示一下,我们穿越部门是怎么工作的。但是副本里不是动物园,你打算怎么保证游客的安全?毕竟我们的穿越者不是一般捕猎者,铁丝线和电网可拦不住他们。要是好好的团建变成自助餐会,那乐子就大了。”
从是有深吸了一口烟,一把将剩下半根掐灭,口气不满起来,“你们一直在强调员工很难管理,活动极难展开,我怎么觉得……你们的穿越部门根本就在失控状态里?你们管不住穿越者?怎么了,需要我们帮你管一管下属吗?”
“欢迎啊!”祭慕一摊手,笑得很开怀,“我老早就想跟你们换一换,我也去坐一坐办公室,每天敲敲键盘,换你们来面对那群妖魔鬼怪。”
一直默默在边上听着的傅景珅叹了口气,他站起来,无奈地看着长桌两边,“我懂,我们两个部门是绝对不可能互相理解,更不可能合作起来的。但是就这么骂下去,只会没完没了,能不能尽快找到一条出路,赶快把这次团建应付过去?再吵下去,我的前列腺都憋不住了!”
资格最老的人发话了,现场终于回归平静……暂时的,看起来终于能正经开始讨论主题……才怪。
白流苏看了一圈现场,忽然感到异常绝望,情绪降到冰点,人倒显得冷静平和多了,“既然如此,那一切按照高层的安排,如期进行。我们不管参加这次团建的人数,一切由你们安排,包括登录身份,全由你们解决。我们只负责让穿越者的考核继续进行。”
“只有一个问题我想事前确定……”他抬起眼睛看着对面,“如果到时候发生了不可预测的变故,你们有什么最终手段,控制局面吗?”
连司认真地盯着他,“我们可以制造一个临时空置域,将被定位的穿越者绑定的所有技能卡全部清空,那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了。”
白流苏点点头,不再讲话。
“他们在开玩笑!”会议结束后,一离开玻璃门,祭慕就开始骂骂咧咧,“就算把技能卡全冻结了,那还有道具怎么办?而且一些穿越者是有自己小队的,你控制住了一个,他的那些小伙伴还不过来手撕了你?!”
白流苏哼了一声,嘴唇蠕动着,“有没有可能,高层就是故意的?”
孚阎灵机一动,“什么意思?他们想清理董事会成员?”
“那倒不是……”白流苏的心情诡异地明媚起来,“往好的方面想,就算这次搞砸了,也有建模部门陪我们一起背黑锅,还能看一场好戏,也不算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