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声长嘶后,一众人都在仰着头,望着头顶被放风筝的瑶香雪。发妖被抛弃老高,大蓬灰白色头发在空中飞散,宛如一朵极度开放的巨大蒲公英。
劫持着她的,是许多柔韧的触肢,跟珊瑚虫一样,暴露在空气中不停地蠕动、蜷缩。这些触肢是从黑礁石上的孔洞中钻出来的,密密麻麻,拧成几股自由活动的绳索。
玉蝴蝶跳起,向着空中抛洒出一把银针,牵引的细线隔断了眼前的一丛触须,瑶香雪失去支撑,跌下来砸进沙坑。
整座岛礁都在剧烈震颤着,之后拔地而起,脚下的礁石正在激烈地变换着形状,从一团小小圆圆的岛,转变成了高耸独立的高大悬崖。这座活过来的岛,现在的模样倒更像……一个从水中起立的巨人。
“它活了!它在往前走路!”瑶香雪的尖叫声飞散进空中,她还是惊魂未定的模样,但是好奇心也很重,扒在巨人的肩头兴奋不已地四处张望。
和她比较起来,李银蟾现在就只剩下惊悚了,抓着蜷缩身体躲在巨人锁骨窝里的秦朗,大声质问他:“它要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去?!”
秦朗抱着自己还未恢复原状的脑壳,颤颤巍巍地回:“我怎么知道?胡尸想去哪得看它的意思,不对……它都是一具尸体了,还有什么想法?”
这具焦黑的巨人默默行走在海水浪潮里,仿佛没有任何的感知,只是麻木地行走,那些垂挂下来,在冷冽海风里曳动的珊瑚虫,现在跟巨人的毛发般,俏丽轻曼地飘扬着。
起初几个人害怕得不行,但是时间长了,又差不多都麻了,何贞撑开一张薄毯,盖在自己背上,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要是它能带着我们走到目的地,反倒是好极了。”
“唔——看它的方向,确实是向着须臾海之北的星愁涧去的。”秦朗还在不停地观察着周围环境,不时找到能辨认的标志。
瑶香雪差不多已经睡着了,妖族最抗造,不挑吃穿,缺心眼又迟钝。人类就精明多了,玉蝴蝶一直打起精神,她把身上的毯子丢给发妖,自己爬到秦朗的位置,“我问你啊,为什么你肯定单北浑一定在须臾海北的星愁涧?”
秦朗嘿嘿一笑,难得露出一个爽朗的神情,“我猜的。”
玉蝴蝶登时感到自己的血压都高了,“你猜的?你怎么猜出来的?现在猜给我看!”
感受到她有点急了,秦朗马上替自己解释,“他是个剑修!你仔细想想,他们剑修最讲究境界参悟,但是又与其他修士坐枯禅那种修行心境的方式不同,他们很重感悟!那你说,一个剑修来到北海,会去什么地方?当然是最神奇的星愁涧——海天倒悬之处。”
他说的很有道理,玉蝴蝶短暂陷入了沉默,“那行吧,可是又怎么能知道,这具半死不活的巨人会带我们去星愁涧?”
“唉——”秦朗叹了口气,“我也是猜的,我自己又没来过……但是胡尸的昼死夜活是一种循环,所以我想,这一片区域的灵气运转,是以星愁涧为中枢的。天海倒悬处,生死逆变,天地倒转。”
“说得也很有道理……”玉蝴蝶不擅辩论,也不擅思考复杂的东西,被他一通说辞讲得服服贴贴。天将明时,胡尸渐渐停止行走,在一片幽静水域缓慢坐倒,然后往后倾斜,任由一汪净蓝的海水没过自己的身躯。
“哈——”发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从毛毯里拱出来,身后的玉蝴蝶一夜没合眼,被海风吹得鬓发蓬乱,挂着两团神经质的黑眼圈,看着没心没肺的发妖,无奈地问她:“睡好了吗?”
“还行吧——哈——”发妖摸了摸头顶翘起的一撮毛,披着半边毯子,四下环顾了一圈,霍然蒙住了,“这是哪里?”
周围太奇怪了,这片狭小的水域被橄榄形的天空包裹着,头顶的深空中,隐隐又能望见另一片汪洋,两片水域相对着,气象却大不相同。头顶的海水与来路经历的相同,碧波荡漾,随风卷积。身边的一切却过分的静谧,没有丝毫的波纹,海水说不出究竟是什么颜色,幽夜笼罩下,仿佛一块墨玉,但随着光明浮现,天际边一条光带组成的渊壑光泽大盛,周围的海水浅淡了很多,变成了青紫色,能看到水下活动的生物。
游鱼飞梭一样轻快,不停从浅水区射过,偶尔会飞出一两条银白色的影子。伞状的水母也很多,悠闲地飘荡过,拖拽着数条发光的腕带。
“坏消息……”何贞跟着走到水面,失神地看着前方,“我们迷路了,而且没法离开这里。但是好消息是——可以吃的东西有不少。”
梅辛怡瞄了一眼水里的生物,有一些迟疑,“你要捞那些鱼来吃吗?”
“有何不可?”何贞伸手搅了搅凉凉的水,还摸到了一条滑溜溜的小鱼,“对比我们以前吃过的东西,这已经算不错了。”
瑶香雪兴致勃勃地挤过来,“抓鱼让我来啊,我最会抓鱼了。”说完摇了摇脑袋,几丛白发钻进水里,欢快自如地游动着,发梢一提,纠缠着三两条白色小鱼。
“师妹,先给你吃!”
何贞眼珠凝视着自己鼻尖前方,盯着那条抽搐的小鱼,犹豫了片刻,“呃……首先我在条件允许的情形下,不爱吃生的。其次,这个小玩意,用来剔牙还行,你实在有点看轻吃这个动作了。”
发妖挠了挠头,有点被她的一套说辞弄昏了,“我可以多抓一点。”
“我觉得很不安。”梅辛怡瞪着那几条白色小鱼,说不上来的阵阵忧虑。
秦朗过来说:“我听说死掉的灵魂流转去冥河,会变成鱼,一路游荡,也许……”
梅辛怡一把拍掉了发梢上的小鱼,看着一条条落水,“还是饿着吧,饿着最安全。”
她走到已经破损不堪的小舟边,坐下看着一潭静水,感觉心思渐渐静谧下来,心绪安宁,沉没入一种近乎凝固的状态。一手托起了断剑,忽然若有所感,盘膝端坐,人像是白日入定了一样,一瞬不瞬地盯着水面。
何贞观察了她半天,实在看不懂她在干什么,只好回到火堆边上,跟几个师姐议论,“她怎么了?忽然傻掉了?”
“她在参悟骖龙诀。”李银蟾张望了一眼,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当年单北浑也是这样,动不动就原地傻掉,开始自闭。”
“这样就能练好剑诀?”何贞只能表示怀疑。
“剑修与剑修也不同,有的人靠努力,有的人靠天赋,不过要修炼有所成,总是免不了扒一层皮。”玉蝴蝶呐呐地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其实何贞更想上来劝两句,“要不然算了吧,咱不练这个了梅梅,谁家好人天天像个神经啊。”
但是这一次梅辛怡枯坐了很久,从黎明之初,一直坐到黄昏傍晚。她一动不动,表情凝固,盯着平静的水面,心里逐渐有了种枯败萧索感。
何贞终于忍不住了,过来从身后推了她一把,“我还是不懂,这样有什么用?人是群居动物,自己把自己封闭隔离起来,只会修炼成抑郁症。如果emo就能提升境界,那我早就是高手了,毕竟我曾经窝里吃窝里拉地自闭了好久。”
梅辛怡转过脸来,因为僵坐了很久,这一动,身体关节发出嘎吱嘎吱声。她明明五官面貌没什么变化,但眼光憔悴,隐隐有种心力交瘁感,慢吞吞地开口:“我觉得……我只要在心里一直思考那几句剑诀,等到身体忍不住先于思绪行动,就能一气呵成将整套剑招自动演练出来,到时候一定能冲破原本的境界,重新有所得。”
何贞无可奈何,只好自己找了个角落跟着枯坐下来。现在真正能高兴起来的只有发妖,她一会儿抓飞鱼,一会儿潜下去抓水母,不慎被蛰到,顶着一颗猪头浮上来,又嘤嘤地去找李银蟾,给自己解毒。
就这样又坐了一天,胡尸又醒来了,屁股下头的岛礁隐隐开始震动,一行人赶紧把破船底朝下,推进了水里,几个人挤在船顶,手脚并用地划水,离将要站起身的巨人远一点。
“梅梅!”何贞忙乱一回身,见梅辛怡竟然还坐在震颤的礁石上,忍不住大叫着提醒她赶上。
梅辛怡从混沌的精神状态里清醒,地动山摇中钝涩地站起,掏出断剑,恍然中感到心境澄澈,身体到精神都为了一轻,眼前无限开阔,前所未有的阔达与轻松,随手将断剑一挽,一剑冲天而起——
“镂玉雕琼拟天工,裁花剪叶御春风。”
漫天变化莫测的霓虹飞霞里,剑锋闪烁着淡薄的光泽,忽而一股柔润的春风鼓噪着吹过,和煦当中又恍惚闪现一线杀意,将薄薄的晨雾撕裂开一道凛冽的凉意。
“金鳞漫拂珊瑚树,红楼夜月芙蓉丛——”
这一剑搅扰起滔天的浪涛,水波四下散落,又变成了一场豪雨。被惊动的小生灵都在暴雨当中狂欢,飞鱼到处激射,大如伞盖的水母悠然扬起,又飘飘下落,整个水湾被搅动得天翻地覆。但是这一招过后,梅辛怡又觉得一切灵感悄然逝去,美妙的感觉戛然而止,人从半空失望地落下,脚底轻点,人立在霏霏细雨之上的水面。
从远处响起一个幽默的腔调,“什么人在此嬉戏玩乐?”
梅辛怡顺着声音望过去,看见远处水波上一处黛青色危崖,上面隐约侧躺着一个人。她眯起眼睛,竭尽了眼力,才看清那是一个老头,身高体阔,肩宽背厚,虽然眼角嘴边有不少皱纹,但精神矍铄,眼目精光迸射。而且他须发都是棕红色,衔着一丝肆意的笑,整个人透着股邪气。
“单北浑!”发妖的眼力最好,一眼就认出来对方。
玉蝴蝶马上紧张了不少,自己站到最前方,恭敬一礼,“前辈,我们不慎落海,又被尸胡岛带到此处,实在无心打扰。等到我们找到了办法,一定马上离开。”
老头看了看她,忽然眯起眼睛,觉得这个穿了件儒生男装的女子很眼熟,“你是谁?何门何派?”
玉蝴蝶硬着头皮回答:“我是……小蝴蝶啊,我师父是合欢宗的……蜂……”
单北浑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从危崖上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悬崖边缘,但是他没有住步,而是踏着虚空继续往前,踩踏着看不见的气团,转眼走到了距离十步远处。
“你说,你师父是蜂姑,就是那个摄魂天妪?”
玉蝴蝶心里没底,艰难地点点头,“对……就是她。”
单北浑咧开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脸上阴沉了数倍,右腕噌一声抽出剑来,“我想起来了,没想到小蝴蝶已经长到这么大了。既然来了就别走,蜂姑负我,害我堕魔之后画地为牢,自囚于此。这笔虐债,你们代她还给我吧?”
周六那一章进高审了,卡到周日上午都没审完,真的服力!
俺每天都是晚上6点发,如果没有就是卡审核了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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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