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儿……”
一团灰色云翳从浓雾真缓慢出现,先是一双青黑色的大手,从地上将椿舌雅的首级捧起,缓慢地捧回了浓雾之中,高高的半空上,那团灰翳越来越清晰,也也越来越壮大了。
“梅辛怡!梅四醒一醒!”何贞不停地推着半边身体埋在水里的人,慌张地想要把她叫起来,“你现在不振作起来,我们就完了……”
梅辛怡把两片眼皮支棱开,脑雾笼罩的思维里是一片混沌,盲音还占据着思虑领域。她看见……在自己倾斜的视线里,是一双……脚?不对,那是很多的根须,不停地从泥土里翻卷出来,靠着搅动翻卷大地的方式,向前移动着。一双大手,十二根指头都很尖利,却带着小心,轻轻地把椿舌雅剩余的残肢捧起。
天上传来一个细细的、小姑娘一样的声音,“我可怜的孩儿,既然你已经没救了,那回到娘这里来吧……”
然后,漫天响起了咀嚼的声音。那个东西嘎吱嘎吱地大嚼着残肢,零星的血点,以及碎肉片不停地从天而落,把剑池染成满目猩红,到处跟地狱没有两样。
何贞小心地蹲下,一边抬头紧盯着头顶的变化,一边飞快耳语:“咋办呐梅梅?这回真的不行了,我们要下线了吗?”
梅辛怡艰难地转头四顾,“洗剑池打成这样了,为什么洗剑门没有动作?师道轩不管的吗?”
何贞心有余悸地眨眨眼,“不好说,我要是师道轩,我也不想管……”
“尾苗神——”天空另一头传来清冷庄严的声音,洗剑门掌门师道轩总算姗姗登场,他的声势场面十分壮大,身后的弟子各自排列剑阵,齐声呐喊,千万人的强盛声势,让浓重的魔气震荡一清,立马形成了仙魔各自占据半边的平衡局势。
“老魔,你无端挑衅正道宗派,率领群魔杀伤洗剑门,是打算挑起天下大战吗?”
随着质问声,另外两具巨型的魔尸也被丟在地上,楚狂和攻彧被几个弟子拖着,丢在了剑池里。一个变化成了巨大的四蹄狮犬,另一个化成半人半蛇,黑色的巨尾卷缩着。
天上传来一阵痛心的抽泣声,那个幼嫩小女孩的声音又响起,“我的楚狂……,攻彧……,不要……”她的声音忽然变粗了,好像忽然成了个老翁般粗哑,“你们偷走我的魔种,又杀了我的三个小乖乖,血海深仇,永远不可能了尽,我要把你们全吃了!把你们都吃干净!”
“师父,”黄尘站在师道轩身侧,轻声询问,“她说的什么意思?什么魔种?”
“不必听她的谗言,和妖魔鬼道讲什么道理?屠魔大阵,起阵!”
剑光闪闪,剑锋铮铮,师道轩身后的千万弟子纷纷抽出长剑,三三成一组,三组成一支,三支成一围,最后包围成一环巨大旋转的铰链。
云雾中传出一声怒吼,尾苗神终于展露了一片头角,她由许多生长纠缠的枯木根须拧成,乍一看像个巨型的树人,但根须深扎在土地,能被当做脸的部分,有三个不规则的孔洞,权做眼睛和嘴巴。
“众鬼使身在何处?速速来到本座身边!”
遍地涌起土团和水龙,四手的戮灵洞鬼使、身形似犬的熬魂洞鬼使、用蛇尾飞快爬行的绝阳洞鬼使……霎时间整座剑池妖魔横行,遍野肆虐。
师道轩负手高立云头,朗声高叫:“变阵!”
双方的混战一触即发,成群鬼使闯进了长剑遍布的铰链里,鲜血一蓬一蓬爆开,但羊群一样被驱策的妖魔还是前赴后继。
尾苗神的声音重新恢复成了小女孩儿,“敢杀了我的小可爱椿舌雅,本座就让她重新出来。”
她呛咳了两下,似乎从心胸深出呕出了一团东西,那是……一坨黏糊糊的根须,默默开始伸展,变成了真人大小,站立起时像一尊木雕的观音像,面目温润,眉眼悲悯,缓缓从身后生长出许多细小的枝芽,指间衔着一朵嫩绿新芽。
枝芽的生长非常迅速,开始包围剑池,许多闪躲不及被贯穿的洗剑门弟子,像是肉串一样,几人一起被挂在枝条上,拉拽得漫天飞舞,惨叫声不绝于耳。
椿舌雅片刻之间就变得很大了,宛如一颗通天的大树,看来要占领整座风雨山,狂乱挥舞的根须和触肢,遍及了所有角落,渐渐向着天上的大阵逼近。
甫一接触,搅动的银锋将枝芽撕碎了,但越来越多的新绿包裹过来,剑阵外层被渐渐攻破,长剑脱手、脱离了剑阵的弟子马上就会被穿成串串香,一条条血块般挂在枝芽间。
“师父!”黄尘焦急地道,“这样下去情势不妙,我们真的要与大狱炼鬼洞同归于尽吗?”
师道轩一振长袖,“舍身取义,不外如是。”
“可是……”黄尘犹豫了片刻,“师父,真的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吗?魔族都很……愚钝,硬碰硬搞得洗剑门折戟沉沙……我实在不想看到。而且,那小师弟怎么办?”
师道轩沉吟了片刻,走上前一步,扬声道:“尾苗老魔,可否相谈一二?”
小女孩儿声音迟了片刻响起,“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谈的?”
“你刚才说的魔种是何物?”
“哼!魔种当然是我的小乖乖,你们的人从我的洞府,把我的小乖乖偷走了,什么名门正道?你们才是泼皮,小偷!大骗子!”
师道轩拧起眉,思考片刻,“这其中恐怕有些误会,可否与本座一些时间调查其中的真伪,再还你一个说法?”
“哼!你说的好听,不过就是有意偏袒门下的弟子,眼下已经尸横遍野,血海深仇已经做下了,还有什么可谈的?”
“如此……这样吧,我们的弟子杀了你的三个爱徒,但你们也屠戮了我们无数的生灵,不如我们双方暂且罢战,将斩杀三位鬼使的先锋请出,待我们查清真相,找到魔种,他们三人会携带魔种去伏阴山鬼洞中,到时是奖是惩任由处置。”
“什么玩意?!”何贞差点气炸了,摇晃着梅辛怡,“他把我们舍出去了!这个老奸巨猾的老混蛋!”
梅辛怡叹了口气,“那怎么办?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可是……”
天空传来轻呵声,尾苗神缓缓点头,“只要能找到我的小乖乖,我就再信你一回,要是洗剑门撕毁约定,可别怪我将你们白道的无耻名声传遍大荒。”
“你现在就传啊!还等什么以后?”何贞气得在下面跺脚。
空中巨型的投影渐渐远去,地上深刻的两条印痕依然还在,默默诉说着刚才的一场惊天恶战。一群鬼使纷纷撤退,转眼间只剩涤荡着猩红波纹的血池。
梅辛怡支撑着站起身,望着远处一个又深又宽的坑洞,难以想象这个深渊的尽头藏着什么。
“梅四小姐,何师妹,两位请移步清风阁,掌门有要事相谈。”黄尘从云端降落,客客气气地交代了一句,不过两人都能感受他腔调里的疏离。
梅辛怡侧过头,看了看快被吓尿了的金鲤儿,还有胡小少,哀叹一声,“我看两位的洗剑门游记应该快到尾声了吧,这里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
金鲤儿挂着两行热泪,哭唧唧地说:“以后就算倒找我几万金叶子,我也再不来了!”
清风阁是间隐秘的议事厅,其实不应是待客之地,两人一进门,就立马清楚了这一趟谈话的性质。
身后两个弟子随即将大门关上,身前掌门师道轩并左右两个长须长老,身侧还有大弟子黄尘。
何贞先开口了,“我们明白,梅梅把其中一个洞主……”
师道轩抬了抬手,中断了她的话,向一旁的两个弟子交代,“将人与物都带上来。”
几个内门弟子压着秦朗进入室内,他被五花大绑,被迫半跪在屋子中央,脸上却一派平静。
梅辛怡十分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人并不是秦朗师弟。”黄尘上前一步,从一旁的弟子手中接过一碗金色液体。他端着乌木碗,轻笑着面向梅辛怡方向,“无相阁虽然多年前被正道联合剿灭,但是尚有几只残党余虐逃走。无相妖是一种十分特别的妖,他们身上没有气味,没有面孔却擅长伪装,可以装扮成任何种族的任何模样。唯有汤谷水可以破除他们的伪装。”
说完,他就把碗里的金色液体淋浇在“秦朗”头顶,一阵青烟,还有嘶嘶烧灼声,他的一张脸竟然融化了,逐渐化成一张平坦没有五官的面皮。他也没有嘴唇,一个简陋的裂痕伴随着呼喊不停张合。
师道轩又一挥手,有弟子将梅辛怡带来的那只锦盒取来,黄尘亲自打开盒盖,把里面放置的桃子掏出来,鲜美的一小颗果实躺在他粗粝的指尖。
“这看起来是一颗桃婴实,但只是表面的伪装。”黄尘又从旁边弟子手里接过匕首,两手各自拿着短匕和果实,走近了梅辛怡,观察着她的表情,可是她确实只剩下一脸懵逼了。
尖利的刀刃切割进了桃子里,那个……小婴孩形状的桃子开始嘤嘤哭泣,好不可怜。
何贞都憋不住了,“黄师兄……师掌门,有话可以直接问的,对一个桃子酱酱酿酿,是不是玩得太变态了点?”
“何师妹别急啊。”黄尘倒优哉游哉,他放下匕首,拔出自己的长剑,寒芒一闪,片刻之间已经连刺了数剑,剑剑都贯穿了桃子鲜嫩的果肉,起初它还是可怜兮兮地哭叫,但渐渐地变了味道,淡粉色的表皮发皱发黑,细嫩的绒毛翻卷之间变成了粗糙的鞭毛,光滑肥嫩的小脸狰狞了很多,瞬息之间,已经变成了一枚青面獠牙的小魔怪。
它不停发出咒骂,扎着两手,想要咬黄尘。不过黄尘的大手始终紧攥着它后颈,玩弄性质地提着它。
“魔种是你们带来的,无相妖也是随你们潜入门中,可以说这一场无妄之灾就是你们引起的,本座说的可对?”
师道轩这样一讲,何贞就开始不满起来,“哎哎?等一下!无相妖原本就潜伏在山下的闲云居,只不过被我们撞上了,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明明是你们自己管理不善!桃婴实确实是因为梅梅被骗了,但她也是苦主啊,你找她的不是,也得放她回去找卖她东西的人啊!”
师道轩浅浅笑了,径直面向梅辛怡,“白道正宗同气连枝,自然不可能将梅四小姐禁锢在门中,你们随时可以离去,若是那一柄断剑需要本门重铸,洗剑门也义不容辞,只要两位记得在约定的时间,一同去伏阴山赴约就行。”
“……”看着他那张温和的笑脸,梅辛怡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半天才咬牙切齿回,“不用了,断剑我自己会重铸。”
风雨山上的风帘雨幕已经被攻破,眼前一派湛晴,一管灿烂的彩虹横贯天空,和糟糕的心情形成鲜明对比。
但是山门之外,鲜血涂抹书写了一行大字:
七月十五,伏阴山中,牛羊峰下,魔魂槐都,如若爽约,满门皆屠!
梅辛怡背过身堵着脸,长叹了一口气,闹心的程度又上升了。
何贞背着那一柄刚摸回来的铜柄荷花袖剑,忿忿地说:“要我说,就应该把他们山顶池子里剑全拔了,太气人了!”
“你非要跟流氓比谁更流氓吗?”梅辛怡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振作一些,但她还有些想不通,“沈连城又骗了我……他是为什么呢?”
“很好,至少现在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了。”何贞打了个响指,“先去找沈连城。老娘现在一肚子的不爽,我得跟沈老板好好亲热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