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洗剑门掌门师道轩向十二京借来无根水和织风梭,在山门外布了一道天然屏障,将山上的洗剑池与外界分开,形成了一道天然的保护。然后自己保留了一件神器,能帮助门派中人穿行过风雨山的暴烈天气,方便己方人出山,但凡是没有持有此物者强行闯山,则一定会直面天地间自然之力的暴虐。
就比如此刻的梅辛怡,还有何贞两个倒霉蛋……
头顶暴雨如浇,狂风怒号,铁剑飞得踉踉跄跄。何贞把灌进嘴里雨水喷出来,扯着嗓子大吼:“你到底行不行啊?”
恰巧一道雷霆劈在身侧,根本没听清身后吼出来的是什么,梅辛怡只能也扯着嗓子大喊:“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道天雷劈得太近了,何贞甚至闻见了一丝糊味,她揪起自己的发梢,看见一缕青烟,伴随着蛋白质烧焦的臭味,不禁发自真心地喊了一嗓子,“握草!!”
“我有把伞!”梅辛怡一边大喊着,一边从百宝袋里抽出了一把现代折叠雨伞,结果刚刚一按扣锁张开,霎时被狂风折断了一圈伞骨,刷拉一声伞面也被揭走了,剩下几根钢骨支棱在暴雨狂风里。
何贞一把从她手里抢走了残毁的破伞,远远扔出去,“你那是伞吗?那是引雷针啊!你是欠劈吗?!”
“何方道友?为何不递拜帖,擅闯山门?”前方有个人影御剑而来,他飞得很平稳,不像正经受风雨的模样。更近了一些才看见,他穿了件很特殊的雨蓑,似革似皮,半透明状,紧贴在身上,头顶一个高高尖尖的大圆桶,长长的下摆笼罩了全身,款式确实不太好看,老远好似一只丧门吊客飘来,但是也确实一滴风雨不近身,实用性是顶顶的不错。
梅辛怡尝试着开口解释,“我们乃是……本来要递拜帖,但是昨夜突生变故,后面有追兵……”
狂风暴雨打击得铁剑摇摇欲坠,就算是扯着嗓子喊,隔着老远的距离也很难听清。来人并不焦急,依然慢悠悠地问:“既然有拜帖,那拜帖现在哪里?两位为何不在山下闲云居稍后,要闯山门呢?”
“……”求在暴雨中洗澡的人,此刻心里阴影面积是多少?
何贞开始咬牙切齿,“他就是故意的!我要干他了!”
梅辛怡想了想,扭过头问:“你那个大师姐的丝线还有吗?”
“有哇。”何贞掏出来一截递过去。梅辛怡偷偷在右手之间绕了几圈,猛然催动升云术身法抢近过去,将手里的线一抛,勾住了对方的雨蓑,脚下急忙改凤凰游,趁着一息真气未断绝前赶回了铁剑上。
她扬起手一扯,把对方的雨蓑扯了下来,再猛力拉了两下,拉回自己这边,两个人把半透明的一片东西顶在头顶,梅辛怡道:“好了,现在咱们慢慢讲吧,想说多久就说多久。”
这下对面那个人彻底暴露在的暴风雨里,他露出一顶铁冠,脸上的黄须寸长,先是一愣,但看清了对面的人后,意外地开口了:“御龙宗的仙友?你们不是救了玉师弟的两位吗?”
梅辛怡也认出了对方,“原来是黄尘师兄?失敬失敬。”
这下比刚刚还要尴尬了一些,梅辛怡飞近过去,把雨蓑还给他,黄尘却摇摇手,从怀里又取出来两顶同样制式的,分给了何贞一顶。三个人一起把雨蓑穿起来,这下好像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凄风怒雨都屏蔽在外。
黄尘的御剑术好多了,一路轻迅敏捷,不像梅辛怡跌跌撞撞的。到了山顶时,也终于冲过了风雨的屏障,山巅一道彩虹,横挂在清朗明澈的碧空中,一行仙鹤行过,留下清脆的啼叫。
黄尘对一旁两个小童交代:“带两位仙友去换件衣裳,稍微梳洗,在碧云轩安排两间卧房。”
洗剑门虽然也不算是顶富裕的高门大派,但还是比御龙宗强多了,一路上亭台楼阁,玉宇重栏,碧云轩在悬崖之巅,确实是碧云环绕,流瀑点缀,清雅优美。
梅辛怡刚换好衣裳,何贞还在卧室里磨磨唧唧,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的骚动。梅辛怡推开门出去见到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小少爷站在那里,黄尘站在对面满脸堆笑,仿佛变身服务员,“胡少爷又来了?您上回寻摸的佩剑又不好了吗?”
那个小少爷年纪很轻,也就十六七,身条还未完全抽长开,只要黄尘耳边,身形更是比他消瘦很多,但从头到脚银装玉裹,唇红齿白相当秀丽,有几分女子之相,可惜趾高气扬,恨不得把眼睛顶在头顶上。
“上回的佩剑尚可,但是稍显得粗糙了一些,难道就没有更华丽一点的,能配得上本少爷身份的吗?”
黄尘露出一个近乎苦笑的表情,“胡少爷,进入洗剑池完全凭您自己来挑选,别人是不能左右您的选择的。”
胡连胜仍然很不满,“那个池子里头脏兮兮昏暗得很,什么都看不清,还要本少爷自己去摸,岂有此理!就不能多点几盏灯,照得亮堂一些,再多派几个小厮替我去挑吗?”
旁边传来一声娇叱,一个锦衣少女背着手,满脸讥讽地走来,“少爷秧子又来了?胡小少,你说说你那两下子反正也是练不好的,糟蹋这些名剑做什么?还是发发善心,放它们找个称心如意的好主人吧。”
胡连胜看到来人,就哼一声把脸扭到天边,同样阴阳怪气地怼她,“金大小姐还不是一样,年年来选剑,从来没有顺手的。咱们明明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金鲤儿跺了跺脚,虽然很气,口吻还是娇娇的,“我一直来选剑才不是因为使起来不顺手,是因为剑不够锋利,斩不断相思铐……”发觉自己说得有点太多了,她又换了话题,“这个月不行,我就下个月再来;今年不行,我明年照来。就不信找不到一柄合用的剑!”
黄尘认输一样抱拳拱手,“还是祝愿金小姐这次如愿吧,您别年年都来了。”
金鲤儿走近前,看见梅辛怡穿着件内门弟子的常服,以为她是洗剑门的人,顺口吩咐:“你去给我倒杯茶,加两片梅花香片。”
黄尘急忙过来解释,“误会误会,这位同样是我们的贵客,梅四小姐。”
金鲤儿意外地上下打量了几眼,“你的铜鱼符是多少钱买的?”
梅辛怡有意调侃,就比了一个手指。
“一万?不对,一万金叶子太便宜了。难道是十万?黄大叔,你们洗剑门越来越坑了,一枚铜符炒到这么贵。不过在一些穷乡僻壤,卖得贵些倒也正常。”她自己猜了半天,见梅辛怡也不吭声,又催促她回答,“我问你,你是何门何派的弟子?第一回来吗?”
梅辛怡轻笑一声,“对啊,我就是穷乡僻壤来的,小门小派说出来金小姐大概也没听过。”
“没事,你说说,正好给我长点见闻。”
这个金鲤儿虽然趾高气扬的,又有些小女孩儿的娇蛮可爱,倒也没有招人烦,惹得梅辛怡乐个不停。黄尘过来低声催促着:“别玩了梅仙友,师父在前庭等着了。”
何贞总算穿好衣服从里屋出来,边走边呼一声,“好久没好好穿衣裳了,这么繁琐正经的衣裳,都有点不会穿了。”
见两人打眼前走过,金鲤儿捉着一个洗剑门弟子打探,“这两个都是谁啊?”
被她扯住的小弟子恭谨地回答:“她二人是御龙宗与合欢宗的掌门爱徒,得玉师弟邀请上山的。”
“没想到,还是两个名门正宗呢。”金鲤儿想到刚才梅辛怡逗自己,不告诉她真正来历,心里有点不快。但是又想到能跟大宗门的亲传弟子同入洗剑池,又有些得意。刚才那点不快旋即忘在脑后了。
师小玉已经等在半路,看见了两人兴高采烈地迎上来,“梅四小姐!何贞小姐!你们怎么才来啊?我以为你们回到宗门,就会马上拿着铜符来找我了。”
黄尘走在最后,听到他的称呼,马上纠正了几句,“在师父面前不可胡言乱语,应该称呼两位师姐。”
师小玉吐了吐舌头,他还是那么活泼快乐的一个少年,没什么变化,夹在两人中间抱怨了一路,“启熊山之行后,师父就不让我出门,说我修为低微,外面的世界又很危险。可是宗门里实在太闷了,师兄们整天规矩长规矩短,我快憋闷死了!”
何贞点点头,“你师父没骗你啊,别说外面的世界,从你们风雨山下就已经危机重重了。”
梅辛怡脚下蓦然一顿,想起了什么,“行李……还落在竹楼。”
何贞啧了一声,“还管什么行李?人活着上山就完了呗。”
“礼物在行李里……”
何贞切换成一脸懵逼的表情,摸了摸自己浑身上下,“要是手机还在的话,原来倒也能当成一件稀罕物送人……”
梅辛怡干笑两声,“呵呵,我身上能算稀罕物的只有一只手电筒,还拍卖了……”
何贞绞尽了脑汁,“我……我有一套《金瓶梅》,私藏版,有激光防伪的那种。”
梅辛怡用看神经病的眼光看着她。
“两位仙友——”就看见远远的一个人踉跄着跑过来,秦朗清晨清醒发现两人不见了,就玩命地追,飞得气喘吁吁的,“两位……你们怎么自己跑了?连行李都不带……”
梅辛怡差点扑上去搂住他,“秦少侠!秦大侠!你给我们送来了吗?”
秦朗还在调均气息,伸手指了指身后。要不是众目睽睽下,何贞真想扑上去亲他一口。虽然包袱被淋浇得湿哒哒的,万幸里面的东西都还完好。
何贞赶紧从里面掏出金笼,里面那只可怜的鹦鹉一路连惊带吓,现在整只鸟都呆了,头顶的金羽耷拉下来,眼神格外弱智。何贞摩挲两下它,又亲了两口,“宝贝儿,再坚持一会儿啊,你的任务马上就完成了。”
洗剑门掌门师道轩仙寿七百余岁,看着还是个英挺玉立的中年人,长须乌黑,衣带飘飘,一门之长的派头做得十足。
两人说了些恭谨仰慕之词,何贞把肩头的鹦鹉挑在指尖,递出,“此鸟擅长学舌,师尊特意教了一些吉祥讨喜的话,掌门可权当解闷用。”
她又吹了两声短促的口哨,催促鹦鹉说两句,它用痴痴呆呆的眼神打量了一圈前庭,见不少的白衣仙客列立周围,噶地尖叫一声,“银趴!银趴开爆了!嘎!”
何贞青筋一跳,急不可耐地低吼了它一句,“说什么呐?怎么教你的?”
“豆沙了!豆沙了!嘎!”
寂静的现场中,师道轩悠然发问:“敢问小友,‘银趴’是何意?如此吉祥讨喜的话,本座确实未曾听过。”
梅辛怡站在旁边,光是憋住不笑出声,就用尽了浑身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