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爪伴随着强劲的风势,从头顶落下,把屋檐的一条垂脊打得粉碎,散落的砖瓦土块纷纷扬扬,全落在院里。
这一击直接把何贞扬飞出去,倒栽葱的姿势掉进了院中间的水缸里,夸嚓一声把水缸砸成几片。好在梅辛怡是个战斗力,她跳上了厢房的屋顶,躲过了攻击。但是站在更高处,看得也更清晰了,她看到的是一只巨型的赤狐,长嘴咧开,露出细密的利齿,正在咆哮发怒,毛发膨胀,一根根像钢针一样挺立着。身后有两条粗大蓬松的大尾巴,正在呼呼地甩动。
仰头发蒙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梅辛怡僵硬了片刻,马上催动了身上唯一的技能卡,化龙之力从身体内部翻涌而出,她微微勾起身体,半个身体连同右臂手掌被鳞片包裹,让她的轮廓膨大了一圈,身高直奔两米。一人一兽隔着一间院子,凶狠地对视着。
何贞把自己从满地的水缸碎片里弄出来,刚爬起来,忽然头顶的风声迅疾,一大一小的两团阴影冲向庭院上空撞击在一起,虽然是两具肉身,却冲撞出了惊天的巨响,巨大狐狸就仿佛被子弹击中的一团蓬松绒毛,砰的一下炸开,被从屋檐之上射了下来。
梅辛怡攀着赤红色的毛发,人骑跨在狐狸脖颈上,再次爆发出全身的力量,仰天挺胸发出咆哮,浑身的鳞甲怒张,这回包裹住了她整个身体,似乎在瞬间把她变成了人形的大蜥蜴。弯曲尖利的钩爪嵌进狐狸的皮毛之下,插进了肉里,就连皮糙肉厚的猛兽都忍受不了,痛呼着一头撞上了天井角楼,把青砖的建筑撞得倒塌。
“可以了可以了!”何贞赶紧跑过来,试图阻挡在双方之间劝劝架,“我们的目的不是你死我活,是共同把这个故事走完,把所有的支线挖掘出来,你们不要再打了!”
梅辛怡勉强拉回神识,她还是头一次把身上的技能卡使用到极致,化龙的力量会影响使用者神志,所以这其实不算一张高级卡。甩了甩头,催动身体内的能量,让外形恢复成普通人的形状,不过上下衣裳都撕裂了,只能破衣烂衫、形容狼狈地站在院里。
“说说吧,你到底是什么情况?”梅辛怡伸出手,她的手掌还没有完全恢复,依然比人的手掌大了一圈,包裹着粗硬的鳞片,尖利的指尖指着瘫在地上的胡灵秋。现在这只狐狸精就惨了,变回了人身,也是披头散发,失魂落魄,后颈与背脊交接的地方出现了五根手指的血洞,正在淌落淋漓鲜血。
不过狐狸精到底还是有傲骨,虽然伤得不轻,依然咬牙切齿不说话,把脸撇向一边,来了一个非暴力不合作。
梅辛怡冷笑了两声,“你以为不说话我就没办法了?我可不是有些老色批,还会怜香惜玉。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哎哎?”何贞越听越不对味,“啥意思?我怎么感觉你在说我呢?我是让你问问赛家的情况……算了算了,你起开,让我来。”
她自己挤开了梅辛怡,站到胡灵秋对面,脸上堆起笑意,满面春风地问她:“我听说狐狸每修炼一千年就长一根尾巴,修炼到九千年功法大成,就是个大妖了。你看你有两千年的修行,断送在人间也太不值得了,不如咱们双方互相坦白一点,坐下来谈一谈。”
胡灵秋脸色奇异,终于开口了,“谁跟你说的狐族是这么修炼的?我天生就是二尾的狐狸,种族就是这样的。”
何贞嘶了一声,退到梅辛怡身后不住地念叨,“哎呀,这个副本与我之前进过的不一样,露怯露怯了……”
“……”梅辛怡现在没有心情跟她计较,赶紧抓紧追问,“你是怎么嫁进赛家的?其他人,包括赛世简都不知道你的底细吗?”
胡灵秋沉默了片刻,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她的手轻轻顺了顺披散的头发和衣裳,狼狈的长发和划破的衣裳马上恢复了原状,又变成了水灵灵的一个大美人。不过神情还有些愤懑,“我虽然藏身在人家,但是我又没害过人,每月对月吐丹,自行修炼,碍着别人了吗?”
何贞好奇地追问:“你为什么要嫁给赛老大?”
“关你什么事?!”傲娇的狐狸又炸毛了,不愿意再说自己的**。
梅辛怡想了想,换了个话题,“街对面的那个营琪呢?他跟赛家到底有什么纠葛?”
“唉——”胡灵秋漫长地叹了口气,“我们赛老爷子赛太岁,生前是个习武之人,开过一间武馆。原本生源不少,在渠县也很有名。但是对面街很快来了一家姓营的,也开了间武馆。双方隔着条街打擂台,每天互抢生源,很快就把关系闹僵了。”
“后来愈演愈劣,双方的弟子经常在街上斗殴,频频大打出手,直到营家的老爷子过世,营家武馆关门了,争斗才渐渐休止。”
梅辛怡听完,和何贞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在思索这段前尘对剧情的发展,或者还有没有新的提示。
那一头厅堂里因为有咒法封禁,里面的赛家兄弟什么动静都没听见,但是赛大爷要出院子,胡灵秋如有所感,赶紧把门上的咒法收回,赛世简出了门,立马在原地傻眼了,看见院子里满地狼藉,残花败草,屋顶上垂脊都破了一角,吓得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灵秋!刚才怎么了?”
这下子不仅胡灵秋,暂时充当两个丫鬟的梅辛怡和何贞都怔住了。胡灵秋又赶紧整了整头发,装得很平常回答:“都是刚才那阵大风,呼一下刮过去,把好多东西都掀倒了。”
“大风?”赛世简满脸的狐疑,这番说辞也确实充满了漏洞,何贞又赶紧上来找补几句:
“对呀大爷,我们两个刚才都看见了,好~大~的一阵风啊,差点把我都给吹走了。”
伴随着她这句话,天井边破碎的角楼夸嚓一下子整个斜落,轰然砸在院里,迸溅了满地的碎瓦。
赛世简惊呆了半天,眼睛瞪得老大,舌头差点找不到了,“这、这也是风?”
“……宅子确实年久失修,”胡灵秋干咳了一声,“也应该好好修葺一下,不然连一阵风都顶不住。”说完,眼光悄悄斜了一眼旁边的梅辛怡,双方暗自互瞪了一眼,两双兽眸荧光流转。但是再转头,都笑嘻嘻地看着赛世简,一副阖家欢乐的模样。
趁着赛世简回去和兄弟长生商量修缮房屋,院子里两个人……哦,是一龙一狐马上又掐起来了,双方呼一声各自跳上了屋顶,隔着中间的院子,又开始对峙。
何贞还站在底下,头痛地捂着脑门,“我说……咱们说话就好好说话,老上房顶干什么?你们不累吗?”
“少废话!”胡灵秋先开骂,“你们两个小贼!姑奶奶在这里过得好好的,是你们潜入我家为非作歹!现在还想动手?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梅辛怡也不让呛,“我们为非作歹?我要是真的下死手,刚才就已经把你那颗绒毛脑袋摘掉了!姑奶奶处处留情,你还不知好歹!”
“可以了,差不多得了,两位姑奶奶……”何贞已经劝累了,闹心地站在底下,仰着脸左右转动张望着她们,“你们就这么骂上一宿,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啊!我都说了,咱们下来,面对面地谈一谈,我们又不是对立的敌人,我们的利益不相冲啊……”
对骂声渐渐停了,三个人都感觉到一阵不对劲,抬头看见冷月高悬,一轮冰冷冷明晃晃的圆月,妖冶邪异地挂在头顶,耳边隐隐传来钟鼎般沉闷的震动,嗡嗡声震颤得人发昏,三魂七魄好像争先想要冲出躯壳。
隐隐的一阵喊杀叫骂声,从极遥远处接近,转眼到了跟前,梅辛怡有片刻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只是合眼之间,怎么院子里忽然多了好多的人影?这些人拿着长棍,有的拿着白蜡杆子,围住中间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正打成一团。
“公公?!”胡灵秋看了一眼,也惊呆了,赛太岁明明去世两年,怎么会出现在眼前?
这个老头模样还挺精神,穿着件虾青布褂,身上收拾得紧趁利落,虽然身形略微有点佝偻,但是动作依然迅捷轻灵,被一群青壮年围殴,但是也没有落入下风,双方还打得有来有回。
但是其中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阴着脸,被一股淡青色光泽笼罩着,看着很不善。他倒转长棍,从后方一绊,绊住了下盘把赛太岁磕倒了,当时一圈不讲武德的人就合围而上。
从正屋里忽然传来一声苍老的叱骂,老太太鞠金花提着双刀飞扑出来,她的身形也极其灵巧,根本不像是个老妪。和老头赛太岁一起,两人配合无间,左挡右突,左冲右抵,三两下把一群人打散了。
更叫人惊异的是,这群人是真的被“打散”了,他们感觉不敌,互相对视着,一转身扑进了黑夜里,身体就在原地消失了!
老头与老太太也互相看了看,按常理来说,他们现在应该气喘吁吁地歇一气,但是竟然没有,两个人根本不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没事人一样平整了身上,站在院子里。
胡灵秋愕然了半天,才终于开口问:“婆母,公公,你们……刚才那些人是谁呀?”
赛太岁沉吟不语,旁边的老太太叹了口气,梅辛怡忽然觉得,这一刻看见的老太太生动活泼多了,白天触摸的那个简直就是个傀儡木偶,没有情绪没有反应。
“灵秋啊,其实,娘已经不是人了。”
在场的几个人倒没有一个吃惊的,何贞还在旁边小声撺掇,“大奶奶,不如你就趁着这个机会坦白了吧,他们指定是能原谅你。你就说,没事,我也不是人,咱们扯平了。”
胡灵秋懒得搭理她,急忙跟老太太追问:“怎么回事呢娘?咱们一直生活在一起啊,您是什么时候……”
鞠金花不住地叹息,“你公公他前年故去,不久我就总是做噩梦,梦见他被群鬼围追殴打,后来他又找我哭诉,说营家是个大户人家,虽然这一代剩下的子息不多,但是往上世代众多,这些恶鬼每夜找他的麻烦,他一个人双拳不敌四手,被打得苦不堪言。”
胡灵秋多聪明,已经差不多猜出来了实情,颤抖着声音问:“娘,那你、你不会就……”
鞠金花又哀叹一声,“我虽然不舍得你们三个孩子,但是也没法眼看着老头子受罪,干脆用纸符制作了一个傀儡替我隐瞒,自己找了个夜晚,拔刀自刎了。我们双鬼对阵营家,大概能打个有来有回,日子就先这么瞒下去了。”
院子里三个人沉默了半天,何贞先感叹了一声,“人间自有真情在啊,梅梅,你见过这么有情有义的副本吗?”
梅辛怡啧了一声,“我没见过,但是我知道,要想别人有情有义,你先不能是人尽可夫啊,对不对阿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