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合欢宗几个小姐姐身怀绝技,并不是一句恭维,因为她们确实有点东西。特别是药师李银蟾,她除了经常面无表情,人过分冷淡外,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妙手医官。给何贞看过了外伤之后还给梅辛怡看了看,帮她把小腿上那个血洞包扎了一下,涂了一层黏糊糊的药膏。
“这就是生肌膏?”梅辛怡把手上沾到的药膏抹在脏兮兮的下摆上。
李银蟾忽然伸手,把她的手打开,丢了一块雪帕过去,“别乱抹,这是毒药。”
梅辛怡还是挺听话,没有再到处乱摸,乖乖地用她给的手帕擦干净。
发妖瑶香雪确实行为符合妖族习性,娴静不下来,在树梢之间跳跃来去,一大把白色头发,就像只巨型大蜘蛛在树林间吐丝。她一会儿把自己悬挂在日头底下,树梢间摇荡;一会儿又坐着长发荡秋千,高高扬起,迅速落下。
玉蝴蝶懒懒的,没有那么活泼,坐在一截树枝上,晃荡着两只腿,不时用脚尖戳一戳树下一滩何贞,“你这几天都跑哪里去了?有没有有趣的见闻?跟我说一说啊。”
何贞就把这几天倒霉糟心的事,凝练成几句话跟她说了一遍,“……就是这么回事吧,天工坊的人把我们的武器抢了,西崆峒又来落井下石。”
玉蝴蝶眯着眼睛,又轻轻踢了她一脚,“师父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要努力修炼,你怎么那么贪玩啊?一把年纪了什么都不会,你要是把师父她老人家的摄魂术练好了,还怕什么西崆峒?就算天工坊还不是玩弄在鼓掌之中?这回你懂了吧?回去了赶紧闭关修炼吧。”
何贞多少有一些心事重重,“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去……我们就白出来这一趟吗?”
“什么白出来?”玉蝴蝶又踢了她一脚,“你不是还捡了个小白脸吗,也算聊以慰藉了,小师妹送的礼物,咱们几个师姐就笑纳了。”
是人都能听出来她在说笑,但是师小玉怕得不得了,只敢缩在梅辛怡身后,连眼光都不敢落到合欢宗那边。
李银蟾处置好了几个伤员,回到赖临身边。他被一层白色毛发捆绑得严严实实,李银蟾取出来一枚乌黑的药丸子,跟头顶的瑶香雪吩咐:“把他的嘴张开。”
发丝捆绑住赖临的脑壳,绕过鼻梁间,拉扯着他往后仰起头,被迫张开了嘴。李银蟾把药丸掷入他的嘴里,伸手一推他的下巴,指关节滑过喉间,迫使他把药丸吞下去。
大概过了稍顷,就看见他浑身忍不住地抽搐,皮肤和毛发不停地变色,从癞蛤蟆变成一只人形变色龙,最后赤红着一张脸,光秃秃的头顶呈一颗烫红的小太阳,一圈毛发隐隐散发着绿色。
“嗯——”李银蟾有一些诧异,凑近了仔细观瞧,“怎么会这样呢?他之前吃过什么吗?”
何贞如有所思,“吸入了一些十香软筋散,反正我身上有的全散给他了。”
“有趣,有趣!”李银蟾忙着记录下来这些变化,她掏出一本小册子,戴上一副银丝水晶镜片,用娟秀的簪花小楷记录在书册上。
有了同门师姐的关照,几个人总算松了口气,原地休息了半日,等到何贞的重伤稍稍好转,一群人才再次上路。沿着自然景观越是深入,就越是能看见满地残破的尸体,争斗遍及了整个洞天福地,树木摧折,花叶零落,遍处都是血雨腥风。
等到了一处水潭边,看见本来应该清澈的池水都是鲜红,被血染透了,周围横斜着几具不同门派的尸身。不远处还在传来叮叮当当的交战声,隐约能看见一只火红色皮毛光滑的巨兽,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正在用车轮战的方式消耗它,你一刀我一剑,劈得巨兽伤痕累累。
“这些人都穷疯了吗?”玉蝴蝶又不屑又不解地盯着前头,“就算这里头什么都没有,也不该连这些普通妖兽都不放过吧?”
何贞被李银蟾背在身后,被几根锈带勒着,小小地翻了个白眼,“他们也都是奉各自掌门的命令,带着偌大希望,千辛万苦来的,不肯两手空空回家也正常,这就是所谓的苍蝇腿也是肉嘛。”
“倒了倒了!”前方有人欣喜地欢呼,眼看着巨兽仰头嘶嚎一声,跌落尘土,大量的鲜血染透了周围的泥土,形成一片猩红泥淖。
很快另一个方向又传来了喧哗,天上神光降落,一群神官打扮的仆从,簇拥着一个金冠圣袍的仙人。认出天上的是佘官,梅辛怡和何贞赶紧捡起破布,或者撩起袖子挡了挡自己的脸。
下方的众人发现来人是天工坊,默契地后退,露出当中血染的空地,各个都低头埋首,崇敬忍让地退在边上。佘官看也不看他们,直径走到妖兽边,打量了一眼干枯的毛发,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只是一只麋驼,并无什么珍贵。”
众人发出遗憾的嘘声,站得远远的玉蝴蝶歪着头,若有所思,“此处这个洞天福地里,最值钱的宝物,不都在天工坊的人身上吗?那——我们直接抢他的不就好了?”
梅辛怡不自禁地一挑眉,“真是……独树一帜的观点,那请问怎么抢呢?”
何贞还没完全恢复,心有余悸地问:“你是早就想干了吧?可是凭我们几个行吗?”
“凭你当然不行啦!”玉蝴蝶在她脑门上轻拍两下,“还得看师姐的。想要什么跟师姐说,师姐帮你抢啊。”
梅辛怡忍不住悄悄吐槽,“她真是跟你一模一样,建模部门是不是照着你的模子捏出来的合欢宗?”
一圈人简单准备了一下,最后的动手地点,定在返回入口路上一处冷水潭边,时间定在傍晚时分,暮色西沉。
天工坊一行人脚不沾地,疾行在自然风光里,忽然见到前方冷水潭边似乎有个女子,仿佛受了重伤,匍匐在地,侧转身体露出一线莹白瓷滑的侧脸。
佘官心神稳固,没有动摇,不过稍微有点好奇,走上前距离两步远,低沉的声音询问:“你是哪个宗门的?”
李银蟾微微转过脸,用一片丝帕遮着脸颊,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目,“小奴家是薄山贯若堂的,遭歹人袭击,落难至此。”
“是吗?”佘官明显不相信,“小小贯若堂的弟子,都能穿补天蚕吐丝织成的衣裙,还能用云浮玉做钗钿,熏上品苏合香吗?”
李银蟾轻轻笑了,“天工坊的神官就是识货啊,那你猜猜我是谁?”
佘官又仔细看了看她,从头到脚打探了一圈,当看到她的双眸时,忽然惊见两道刺白的光剑,从她瞳眸里射出,贯穿过佘官的双眼。他大叫一声,捂着脸往后疾退几步,周围的几个神官马上围拢上来,抽出武器,准备合击。李银蟾展开手掌,朝着周围轻轻一吹,飘扬出一把轻浮的尘粉。
粉末过处,几个神官摇摇晃晃倒在地上。佘官急忙伸手抚在胸口正中的绳结上,神光笼罩下,一切粉末都被驱离,他的眼伤也好了一些,能艰难地睁开眼睛了,不过眼眶周围还红肿得像痛哭过一场。
他又迅速地去摸药囊里的药瓶,一枚银针射来,穿过他的掌心,肉眼难见的细线牵动他的手掌,从腰间拉扯开。玉蝴蝶站在树梢顶上,施展牵丝傀儡术牵拉住佘官一只右手,勾动手指操控着其它银针,向着佘官飞射。
他被一股强力拉扯在空中,立马默念了一声咒文,周身金光大盛,仙灵凝聚成一座金钟,将他全身笼罩,一声清越的钟鸣,震断了牵引的丝线。
玉蝴蝶一皱眉,朝着树林间吼一声,“他有法宝护身,发妖上!”
一大股白色毛发海潮一般从树林间冲出,瞬间淹没了佘官,一股股发丝缠裹住四肢和腰身,瑶香雪从□□中探出,锵一声偷袭了一招,击中金钟。她支着脑袋蹲在树梢间,诧异地看着旁边的玉蝴蝶,“他的护身仙器破不了,怎么办?”
玉蝴蝶的脸色不太好,捻了捻手指,一丛银针又弹击在金光之外,飞溅起一片光华,但是丝毫触不及藏在里面的佘官。
梅辛怡爬上树顶,无奈地问:“动手之前你没想到这种结果的吗?”
玉蝴蝶扯起嘴角,冷笑了一声,“大不了就耗着呗,看他的真气能耗多久。”
梅辛怡无语了一阵,“但是他能嗑药丸恢复真气,而且……这么拖下去,万一天工坊的人找来了怎么办?鬼知道他身后是什么靠山,要是一会儿来的是他们的长老呢?”
“他们没长老……”意识到自己的重点偏了,玉蝴蝶心烦意乱地低头张望,踢了一脚被五花大绑挂在树上的赖临,指着他说:“你!过去自爆内丹,把那个破罩子破掉。”
赖临沉默了半天,“虽然老夫从不自诩是个好人,自认为一向作恶多端,但是遇上你们……还是自愧不如,起码我还是要点脸的。”
金钟的光华里又绽放开新的光泽,一串金铃从佘官身体周围出现,一颗颗硕大的金铃开始疯狂地震动,将嗡嗡的声响远远传出。
梅辛怡惊诧地喊出声:“他开始叫人了!我们跑吧!”
玉蝴蝶还是不为所动,“你以为我们对付的就是一个佘官吗?我们对付的是一整个天工坊!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就算现在跑了,仇恨也早已做下,以后还是遗祸无穷。”
“你现在才知道吗?”梅辛怡气得大吼了一声,“求求了,你们合欢宗行动之前能不能过一过脑子?说干就说干的前提,得是你们自己摆得平!”
下方的树丛中一阵摇摆,明显有人正在向这个方向走近,梅辛怡一扯玉蝴蝶,“来不及了!先跑再说吧,起码把命留住。”
玉蝴蝶反手扣住她的小臂,“你不用怕,就算来的是天工坊的香主,凭我们三个也能护住你的周全,大不了我就上去抱着对方自爆内丹。”
“你……”梅辛怡被她整的极其无语,“真是跟何贞的臭脾气一模一样,活着就不好吗?”
下面树丛中的人已经出来了,但是并不是天工坊的人,而是个少年修士,他穿着件大红缎劲装,遍身绣一尾入云金龙,饰以金翠明珠,整个人华贵活泼,是个漂亮俊秀的小少年。
“……师兄?”梅辛怡一阵愕然,从树梢上跳下来,小跑着迎过去,“三师兄,你怎么在这?”
金烬也一惊,“小师妹?!你跑哪里去了……你的手呢?!”
梅辛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断腕,又指了指头顶悬浮在半空的佘官,“被他砍掉了。”
金烬一把抽出身侧烛阳剑,仇视着上方,“师妹别怕,师兄给你报仇,把他的两只手砍下来赔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