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百奇说是说,这样的机会可也不好找。
毕竟这里是火车又不是鬼屋,哪能没事就有个人头掉下来让宣澈表演捡一下呢?
果然,一切风波好像都真的彻底过去了,一直到那些被乘警带走的人们接受完调查回来,周围都再也没发生任何意外。
其实这些人也很明显都不可能是什么凶手,事情发生的当时满车厢都是人,谁稍微有点不同寻常的举动都会被看见的。
所以见到死者家属谭林和周蓓都眼睛红通通的,还有好心的人安慰了他们两句,又趁机打听这件事的后续。
“谢谢,谢谢各位。”
谭林一边道谢,一边说:“尸体现在已经被单独运送了,我和嫂子打算下了车再安置。目前的具体情况可能还要由当地公安局进行了尸检才知道。”
他难过地低下头:“这次本来就是想回老家看看亲人的,没想到……”
周蓓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听到这里,她忍不住哭了起来,谭林又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搀扶着她离开,留下身后的乘客们纷纷唏嘘。
等到两人总算摆脱了那些好奇又聒噪的讨厌乘客们,周蓓一下子就泄了劲,她双腿一软,幸好被谭林一把给架住了:“镇定点。”
“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蓓反手抓住了他:“你刚才看谭森手机的时候,脸色为什么突然变了?”
谭林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回答,只是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谭森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手机,被谭林眼疾手快地在别人发现之前拿走了,然后,他就看见了界面上那份显示“已送达”的外卖订单。
谭林怕警察发现什么端倪,连忙删除了订单,不过他用自己的手机拍了张照片保存了下来。
此时,周蓓看着他拍的图片,脸色几乎是“刷”地一下就变白了。
她声音颤抖:“这、这……”
谭林道:“你先别着急,事情还不一定是我们想象的那样,也或许是巧合。”
“不,不会!”
周蓓突然一下子激动起来:“不可能是巧合!你看到了吗?刚才火车停下的地点,是鬼岭西站!我早就猜到了,一定是……‘那个人’回来了……”
她甚至不敢说出那个名字。
那名字在她的心中曾经也代表过甜蜜。
优秀、骄傲、俊美的少年,总是很容易让多情的少女盛满心事,当年周蓓也曾隐约对宣澈动过心——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喜欢他的人有那样多,两人之间有天堑之隔,所以这份感情只是萌发,她却从未放任其蔓延过。
可周蓓还是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为了利益将刀锋朝向那个人,结束了他的生命,毁坏了他的尸体,甚至将他的骨灰散向各处,防止他的魂魄再回到世间。
那一次之后,她也彻底放下美好而忧伤的少女心事,忘记曾经的少年,嫁给了一个和她一样阴暗、自私的人,生下自己的孩子炼成鬼婴,靠到处汲取别人的气运牟利。
“鬼岭西站”,这是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来第二次的地方,也绝对不会忘记在此处发生了什么。
可为什么这一回偏偏就是到了这里,火车停了,谭森死了,手机上还出现了当年点过的订单……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周蓓捂住眼睛。
谭林的感触却远远没有她那么复杂,他的心中对于“是宣澈回来作祟了”这件事半信半疑,但不管怎么说,杀死谭森的人一定还在这火车上,他们接下来必须要小心防范。
谭林摸了摸自己的衣兜,那里面装着他之前高价买来的护身符和驱邪符,多少能给人一些安全感,他沉声说:“行了,我们先进去再说。”
发生了这样的意外,虽然谭林和周蓓都表示他们不需要帮助,想要安静地处理亲人的后事,但考虑到死者家属的心情,列车还是把车厢尽头的包间安排给了他们,那里比较安静,可以单独休息。
谁知两人心事重重地进了包厢,却发现说好的单间里面有个人在。
那是个穿了一身黑衣服的男人,正半蹲在地上,不知道收拾着什么。
谭林依稀觉得这个身影有点眼熟,好像是之前在车上见过的哪名乘客,他没在意,上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哥们,走错了吧?这是我们的铺位。”
被他的手按在肩膀上,对方手中忙碌的动作停了下来,片刻之后,他慢慢地,回过了头。
那一刹,谭林的身体一僵,浑身的血液好像忽然凝固住了,难言的恐惧猛然间涌上心头。
——他看到,黑衣男子赫然露出了一张满是刀痕的脸!
这张脸的五官和轮廓原本应该是极精致的,可此时,竟足有七八道深深的伤口横划过面颊!
狰狞的暗红色完全破坏了整张脸上所有的美感,像是一副遭到了胡乱涂鸦的名画,华美不存,只剩可怖。
不光如此,这人的身体上也是布满了纵横的裂痕和血洞,浓郁的血腥味夹着一种说不上来的花香充溢了整个包间。
谭林慢慢地低下头去,这才发现,对方手中所收拾的东西,竟是一堆……尸块!
鸡皮疙瘩迅速地从后背爬上了头顶。
谭林毛骨悚然,他向后退了几步,一把扔出了手中所有的符咒。
可是这些灵验无比的符咒竟然在半空中就全部化成了飞灰,甚至不能沾到对方的衣角。
——这种力量,强大到恐怖!
黑衣的男子已经站了起来,一步步朝着谭林逼近。
谭林头皮发麻,他猛地转身,没命似的往外逃窜。
然而,无论他的动作多快,却都有一道凉丝丝的呼吸拂过他的后颈,飘忽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般在他耳畔响起。
“害我性命,毁我尸身……当杀……”
凉意好像顺着后颈涌进了他的大脑,地上的鲜血逐渐汇流在了一起,如同蜿蜒的蛇,缠缚住他的四肢,将他拖倒在地拽了回去。
完了!
谭林的心中浮现出了这个念头。
他的脖子被勒住了,强烈的窒息感传来,谭林疯狂地蹬着腿,但一切徒劳无功,只能感到生命在飞快地流逝——
“去死吧!”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却不是厉鬼,而是个他非常熟悉的、女人的声音。
谭林瞪大眼睛,痛苦扭曲的脸上露出了极度难以置信的神情。
周蓓?
可怕的厉鬼就在他面前硬生生倒了下去!
谭林哑声道:“你……竟然……”
——就在刚才,周蓓竟然拿出了一把绘有符咒的刀,哆哆嗦嗦地从背后,捅进了那名黑衣男子的心脏!
“扑通……”
这个动作也让周蓓用光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她一屁股瘫软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黑衣男子倒下。
突然之间,好像某种恐怖的幻觉被打破,伤口、尸块和血腥气全部都消失了,倒在地上的只是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年轻男人。
周蓓浑身发抖,喃喃地说:“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谭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了好一会,才从地上爬了起来,颤抖着翻过那个年轻男人的身体。
这人脸上戴着白色的口罩,揭下来之后,是一张红肿过敏的脸,但没有任何刀痕,谭林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确实见过他。
就在火车临时停车的时候,对方路过他们的位置,还回答了谭森一句话。
谭林试了一下他的呼吸,发现人已经完全死透了——周蓓捅穿了他的心脏。
他不禁表情十分复杂地看周蓓一眼,头一次发现,这女人在关键时刻竟然可以这么狠,但他也因此获救了。
谭林顿了顿,走上前去,抱住了周蓓,低声道:“谢谢。”
谭森活着的时候,他们两人之间就早已是情人的关系,其实谭森的死,谁也没有过多的伤心。
周蓓将脸靠在谭林的肩膀上,喃喃地说:“结束了吗?”
谭林沉声道:“不好说。这个人应该是被厉鬼附身了,或许他一死,厉鬼也会消散。”
周蓓低声说:“是吗?”
虽然从未见过,但黑衣男子给她的感觉确实无比的熟悉,或许真是那个人也不一定。
可她必须得动手,当然不是为了救谭林,而是如果不动手,谭林完蛋之后,立刻就是她。
不管怎么说,那些情愫也好,罪过也好,都是过去的事了,谭森和谭林,也只是寂寞或没有依靠时的最佳选择。
这世上最重要的只有她自己。
周蓓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她只是想活下去,活得好而已,为了这个,她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她推开谭林,从黑子男子的身上拔下了自己的匕首,这匕首也是玄门法器,上面刻着专门咒杀鬼的经文,此时,经文已经被刀刃上的鲜血给融化掉了,不知道是不是也代表着厉鬼的消亡。
这时,婴灵从一边的行李包中悄悄爬了出来,谭林一眼看见,将它拎到了尸体的跟前,命令道:“吞下去!”
婴灵却好像非常害怕尸体上的气息,发出恐惧的尖叫声,跑远了。
谭林恨恨地骂了一句:“废物!”
如果按照书上的说法,顶级的婴灵是完全可以吞噬所有的厉鬼的,可是他们的这一只,还是太弱了。
没办法,只好先靠自己解决眼前的事。
“再过几个小时列车还会到站,那个时候天也快黑了,我们得先把尸体处理掉再说!”
谭林道:“也不知道这人什么身份,万一他被杀的事发现了,我们后面就麻烦了。”
周蓓不是第一次杀人,她利用婴灵都不知道吸走多少气运了,可她是第一次这样亲手结束一个人的生命。
听到谭林的话,她吸了口气,点点头:“我知道。”
看她这样冷静和干脆,谭林心中,也掠过一丝寒意。
熬了几个小时之后,天终于再一次黑了,趁着火车停靠的时间,周蓓和谭林悄悄地将尸体分解后装进行李袋里,运下火车处理。
他们本来还担心出站的时候会被发现,却没想到整个车站里黑漆漆的,也没人值班,不禁暗道好运,在外面找到了一处合适的荒地,以最快的速度将尸体给埋了。
当时心里着急,来不及细想有什么不对,直到干完这件事,顶着月色匆匆往回赶的时候,谭林才忍不住回了下头。
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不真实的轮回一样。
凄清的夜色,冰冷的月亮,尸体、泥土、鲜血和不安又仓皇的他们。
恍惚中,那站牌上的字迹都好像再一次变成了“鬼岭西站”。
白天里,乘务员口中的话一下子浮现在谭林的耳畔——
“……十年之前,整个鬼岭西站里的灯一下子都不亮了,乘务员夜间没法值班,所以周围早就荒废下来……”
谭林的心中骤然冰寒彻骨。
他连忙再定睛去看,却发现,刚才其实是自己看错了。
一定只是太过紧张了吧。
*
黑暗的列车上,乘客们安静地熟睡着,根本就不知道又有一起凶案发生在了身边。
安逢知却敏锐地睁开了双眼。
他不知道察觉了什么,从床上坐起身来,一抬眼便望向自己对铺的位置,那一瞬间竟是目光如电,锐利非常。
但那里没有发生任何异常,宣澈正像其他普通乘客们一样,在床上休息。
他的眼睛闭着,遮住了那寒星一样清透和冷浸浸的目光,就不显得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甚至显得有几分乖。
这样子好像看起来和白天不太一样。
安逢知坐在那里,忍不住就多看了一会。
这人上身倚在床头叠放的被子上,手臂枕于脑后,衬衣领口微敞,隐约露出两道精致的锁骨,这样懒散舒适的姿态,由他做来,也能显出身姿挺拔,腰细腿长,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倜傥,把绿皮车上的简陋卧铺显得像什么昂贵的睡榻一样。
很矛盾,又很和谐,就像这个人气质一样,一举一动好像正常的让人挑不出来有什么不对,但浑身上下就是莫名有种游离于整个世界之外的格格不入。
很奇怪的人。
越是看不透,就越是让人忍不住想看透。
安逢知眼中带着好奇,一手撑在自己的下巴上,身体微微前倾,研究的很入神,不知不觉越凑越近,直到——
宣澈忽然睁开了眼睛。
虽然两人之间还隔着火车上的桌子,但是周围的空间比较狭小,夜又太安静,宣澈这么忽然睁眼,让安逢知竟微一晃神,仿佛觉得自己刹那被那双深黑色的眸子吸去了心神。
一股水流般的寒意包裹住他的身体,溺水般的窒息感传来,安逢知能够辨别出那是一种微妙的杀意,但转眼就消失了。
“有事?”他听见宣澈问。
安逢知还在回味刚才那一眼的感觉,听到问题,下意识地回答道:“啊,没有。”
他的人设切换自如,转眼又是腼腆纯良小男生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说道:“是白天那件事太吓人了,我有点怕鬼,所以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就起来坐会。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大半夜被惊醒谁都不会高兴,再说宣澈的态度一直冷冰冰的,安逢知还以为他不会搭理自己,没想到对方倒是接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今天的事是闹鬼?”
虽然这么问,可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他甚至都没正眼去看安逢知,坐起身来,目光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注视着什么。
“我瞎想的。”
安逢知笑着说:“就是觉得一个人的头就那么掉下来,很像小时候我妈讲的那些鬼故事……可能是我留下童年阴影了。”
宣澈道:“什么是鬼故事?”
安逢知道:“那可就多了。”
“比如说鬼到了阴间之后,都会喝上一碗孟婆汤,忘记生前的事情,可是有的鬼死得惨,戾气重,总想着要回来报仇。所以他们就回到阳间,到处找自己的骨灰,只要把骨灰重新拼回到身上,记忆也就回来了。”
宣澈道:“要是找不到呢?”
安逢知摊了摊手:“找不到自己的,还可以找别人的啊。厉鬼嘛,都喜欢胡乱杀人,然后用别人的骨灰填到自己身上,换取留在阳间的时间……”
宣澈心不在焉地听着他的故事,身体倚在窗前,手指在车窗白色的雾气上随便画着什么。
外面的夜色好像随着两人的话题而显得愈加浓黑阴森,在宣澈划开的缝隙间,隐约能看见两道朦胧的影子从黑暗里晃过去了。
宣澈的手指修长,纤细,指尖微微泛着些粉色,宛如艺术品一样漂亮,让安逢知的目光也不知不觉地转了过来。
然后,他朝着窗户外面看了一眼,不过除了沉沉的夜色,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眨了眨眼睛,打住了话头:“有点吓人吧?不讲了。”
少顷,宣澈从车窗上放下了手,嘴角微弯,道:“一般。”
安逢知道:“嗯?”
宣澈唇边淡淡的笑意中也说不清是什么意味:“没觉得被人杀和被鬼杀有什么区别。”
安逢知一怔,倒是笑了,一边笑一边说:“也是,怎么死都是个死。说不定被人杀死得更惨呢!”
他十指交叉撑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宣澈,语气中带着崇拜:“你这么一说,我真觉得好像没那么害怕了。听说白天那个人头就是你捡起来的吧,你真的好淡定啊!”
宣澈终于从窗外收回目光,转头看了安逢知一眼——说实在的,他真是很少正眼看人,仿佛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很难有什么东西进入他的眼里,装入他的心中。
月光洒在他苍白的眉眼上,带着种薄透如白雪的脆弱和精致。
一种很容易让人产生破坏欲的脆弱。
安逢知的手指不自觉摩挲了一下,脱口说道:“还有,你长得也很好看。”
宣澈开口:“安逢知。”
“嗯。”安逢知笑道,“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呢!”
宣澈道:“你那些话,不是应该对亲近的人才会说吗?”
他没有太多情绪的语气中终于带了一点困惑。
虽然在灵界,也有很多鬼狂热地迷恋着他,匍匐在他的脚下,但因为那是他的信徒,仰赖着他的垂怜而生。
面前这个人类,却是刚刚才认识不久的,跟他之间也没有什么依附的关系,却不断地凑上来,并进行着无端的示好——难道这就是阳间可怕的社交礼仪?
“哦,不好意思,是不是有点冒昧了。”
安逢知掐住自己的指尖,笑了笑说:“不过我是真心这么想的,可能是咱们有缘分吧,我觉得好像对你一见如故似,就特别的……喜欢你。”
他的声音温柔而真诚,漂亮的五官简直熠熠生辉,发自内心的诚挚赞美足以让人沉醉,可宣澈的眼中除了些微对于人类的困惑外,再没有更多的情绪了。
“是么。”宣澈道,“这种东西我不太了解,原来如此。”
他像是拂去一层土一样,轻轻地将安逢知的“喜欢”给掸开了。
安逢知低头笑笑,没再说话。
这时,两人的身体同时微微一晃,随即车门“吱呀呀”合拢的声音传来,火车汽笛长鸣,再次开始了下一站的行程。
宣澈站起身来,一线光影随着他的动作从面颊掠到了衣服下摆上,瞬间又是那种仿佛摸不到抓不着的游离感,好像这个人下一刻就会在夜色中融化。
但并没有,他只是转身朝着洗漱间的方向走去了。
安逢知目送了宣澈几步,才将身体向后靠去,闭上眼睛,慢慢地笑了一下。
他好像,发现了一个很好玩的猎物。
为了感谢宝宝们的投喂和评论,今天加更一章[撒花],往后翻还有~
我们小安同学已经逐渐走上了倒贴上门的不归路[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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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